芥川龍之介及其小說《羅生門》

摘 要：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大正時代的一位重要作家，他的創作時間不長，但成就卻是巨大的，作品主要集中在短篇小說方面。其代表作《羅生門》更是以其思想的深刻性，獲得了持久的關注。本文擬探討芥川龍之介的生平經歷與其創作之間的關系，并闡述《羅生門》所揭示的人在面臨困境時如何選擇的問題。

關鍵詞：芥川龍之介 羅生門 困境 選擇

一、生平與創作

芥川龍之介（1892-1927），號柳川隆之芥、澄江堂主人、壽陵余子，是日本大正時代的一位重要作家，以短篇小說著稱，也是繼白樺派之后興起的新思潮作家群的柱石，被稱為“鬼才”。

綜觀芥川的一生，特殊的成長經歷讓他形成了謹小慎微的性格，“神經衰弱到連門前有人咳嗽都會大吃一驚”①。而初戀的失敗更加重了他對社會和人生的懷疑感，芥川的初戀遭到了養父母家的強烈反對，“伯母（養母）哭了一夜，我亦哭了一夜。翌日早晨，我情緒很壞地表示斷了那念頭，此后，不愉快的心情持續了很久” ②。養父母家出于門當戶對的考慮，扼殺了芥川的愛情，這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因為正是平時最疼愛自己的養母最反對這門親事。從此以后，他對社會產生了新的認識，在給友人的信中他就多次提到自己發現了“利己主義”，他寫到：“我懷疑是否有擺脫了利己主義的愛。帶有利己主義的愛，是無法超越人與人之間的障礙的。我的周圍是丑惡的，我自己亦是丑惡的。”③他的悲觀的人生觀變得更加強烈了，這種轉變在《羅生門》等小說中清晰地表現出來。他自己也說過，戀愛的失敗對他這一時期的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二、《羅生門》的主題

《羅生門》取材于12世紀的日本古籍《今昔物語》，原著的故事情節很簡單，但在《羅生門》中芥川巧妙地對它加以改造：主人公家將一開始不再是強盜，而是后來才變為強盜。正是這一改動讓這部小說獲得了持久的魅力和哲學上的深層含義。芥川曾指出，自己的所謂歷史小說就是以古諷今，諷刺當時病態的日本社會。魯迅先生很早就翻譯了芥川的小說，并對其創作特色評價道：“注進新的生命，與現代人生出干系來。”④《羅生門》正是如此，它取材于古代，但表現的卻是人性中尤其是近代以來人類日益被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異化的人性中的弱點。故事發生在這樣的環境中：凄冷的秋雨，破敗的城樓，昏暗的燈火，陰慘慘的尸體。在晦暗的氣氛中主人公家將出場了，傍晚時分，他來到羅生門下避雨。往日繁華的朱雀大路現在除了這個仆人之外，卻連一個人也沒有。原來“這兩三年，在京都，地震啦，旋風啦，火災啦，饑謹啦等等，災難一起起地接連不斷”⑤，羅生門也變成了棄尸場。此時的家將剛被自己的主人解雇而無處可去，他只好來到羅生門下，想的卻是明天的生活怎么辦，“為了擺脫毫無指望的困境，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選擇什么手段了。如果考慮選擇什么手段的話，那就只能活活餓死在泥板墻下﹑大路道旁了。”但此時他對當強盜仍沒有足夠的肯定的勇氣，他的內心仍然在激烈地斗爭。天色漸暗，他準備去城門上暫住一晚。爬上城樓，他卻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一個老太婆正在拔死人的頭發。此時，“仆人內心的恐懼就漸漸地消失了。并且同時，漸漸地增長起對這個老太婆的一種強烈的憎惡情緒。”“這時候，如果有什么人對這個仆人重新提出方才在羅生門下邊他自己想過的那個問題：是餓死呢，還是當強盜呢？恐怕這個仆人會毫不留戀地選擇餓死這條道路。”“仆人自己想當強盜的事，自然他早就忘到腦后去了。”此時，人性中向善的一面正在閃耀著光輝。仆人的正義感正在飛速膨脹著。這也說明人性中天然地就有懲惡揚善的需求。但是這種為善的動機在一定外在條件刺激下是會發生改變的。當老太婆解釋了她為什么要拔死人頭發時，仆人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原來的正義感早已煙消云散了。他被老太婆徹底說服了，“要是不這么干，就得餓死，這也是沒有出路才干的啊！所以，現在我干這個，我也不認為是什么壞事呀！”聽到這里，仆人先前的問題早有了答案，他打定了注意，剝下老太婆的衣服揚長而去。至此，人性中的善一點點地褪去，而惡的欲念最終占據了他的心靈。仆人本非十惡不赦之人，良心未泯，起初還準備維護正義，甚至寧愿去死也不做強盜，但在老太婆幾句話的攻勢面前，他的正義感很快就土崩瓦解了，其中的原因發人深思。

三、困境與選擇

人生要面臨很多困境，有時在困境面前很多人會不知所措，然而人正是在不斷走出困境中成長的。反觀《羅生門》這部小說，芥川提出的其實正是人在面對困境時如何選擇的問題。小說中人的私欲不斷膨脹，惡最終戰勝了善，主導了人的行動。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由文本可知，是環境，是惡劣的客觀環境讓人別無選擇，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人在絕地即使是一根稻草也會緊抓不放。但這還都只是表面的原因。中國古代就有“舍生取義”之說，很多人為自己的信念而死。面臨同樣的人生困境，人們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那么面對這樣的困境人究竟要怎樣選擇呢，芥川沒有給出答案，也不可能有最終的答案，這也正是他的深刻之處。當然透過他的小說，再結合其人生經歷，我們還是可以窺見他對這個問題的基本態度，即有所批判。如前文所述。芥川的人生觀是悲觀的，他所要表現的正是人在面臨困境時選擇的艱難。其人生觀與薩特存在主義思想是有相通之處的，他刻意把現實環境放大，以顯微鏡的方式來透視人在困境中是怎樣一步一步地丟掉善走向惡的。

如果與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罪與罰》做比較，就可以更清晰地看出這一點。由心理學可知，不管外在表現如何，在人的內心深處都存在一個評判是非的標準，可以稱為“正義的自我”，人會采用這個標準對自己和他人的行為進行評價﹑判斷。對丑惡現象給予批評﹑譴責，有時這種批評在內心深處進行而沒有表現出來，但它的確是客觀存在的。在《羅生門》中，仆人對老太婆起初是十分憎惡的，甚至要殺了她。這其實正是仆人內心“正義的自我”在起作用。在《罪與罰》中，主人公拉斯柯爾尼科夫也面臨同樣的困境。他窮困潦倒，身居斗室，卻想要去拯救千千萬萬的受難者，因此他實踐了自己庸人和超人的理論，殘忍地用斧頭砍死了以放高利貸為生的老太婆阿寥娜。但是殺人后，拉斯柯爾尼科夫發現他并不能實現救人的初衷，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并最終自首。事實證明他的理論是破產的。這里也是人內心“正義的自我”發揮巨大作用的結果，也說明善惡觀念在人內心的搏斗有多么地強烈。

當然，面臨同樣的困境，人的選擇是不同的，這要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但不管做出怎樣的選擇，人內心“正義的自我”始終是存在并發揮著作用的。為惡者可能表面很坦然，但在內心深處，在潛意識中，他一直都會對自己的行為進行批判，只是這種批判會隱藏起來而已。通過比較可知，兩篇小說所要表現的主題是有相通之處的。它們對面臨困境時，以不得已之名為惡的行為都是有所批判的。芥川的批判更加隱蔽一些，在文中幾乎看不到作家的態度。但如前所述，芥川的所謂歷史小說就是要諷刺當時的社會現實，他對日本社會普遍流行的利己主義是不滿的。對日本社會或者說人類的前途是悲觀的。他極力描繪人類靈魂的丑惡，就是證明。他沒有指出療救的辦法，但肯定是希望人類社會向好的方向發展的。進一步考察，我們發現，芥川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兩位作家的經歷也有些許相似之處，兩人都生活坎坷，這種經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其性格，他們都熱衷于對人性的批判，對未來社會和生活都持悲觀的看法。他們采用現實主義創作手法，但卻都擅長揭示人類心靈深處的困頓和無奈。而為其如此，他們的小說才獲得了長久的生命力。

四、結語

由薩特的自由選擇學說可知，人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選擇不是絕對自由的，而是有條件的。《羅生門》揭示的正是人在困境面前無從選擇的艱難，作家沒有答案，也不可能給出最終的答案，它提出的問題至今還在困擾著人類，這也是它們仍然為人們重視的原因所在。

注釋：

①進藤純孝.芥川龍之介傳記[M].東京：六興出版社，1978.

②③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全集（7）[M].東京：筑摩書房，1976.

④魯迅.<羅生門>譯者附記[M].魯迅全集(10)[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⑤芥川龍之介著.文潔若等譯.羅生門[M].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99.

（黃海寧，湖南省湘潭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