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試圖對《小夫人金錢贈年少》進行全面地、辯證地、歷史地分析,歷史還原、取舍揚棄并進行文本再創(chuàng)造,借以探究“話本”的閱讀、鑒賞思路。
關(guān)鍵詞:還原 揚棄 再造
一、熟讀文本,歷史還原
宋元時代,“話本”的內(nèi)涵承隋唐進一步擴大,諸宮調(diào)、影戲、傀儡戲的腳本也可以稱作“話本”,現(xiàn)在還有人把明清人摹擬小說話本而寫的短篇白話小說統(tǒng)稱為“話本”。“話本”在發(fā)展中的文人化是不可避免的,但其作為一定理念、一定思想的載體,其承載的思想觀、價值觀是仍然存在的。所以,今天我們來閱讀這些“話本”時,就必須先弄清其承載傳遞的信息。如果脫離了這一點,而純粹以現(xiàn)在的理念去審視其中的某些細(xì)節(jié),那必定偏失一隅。
就《小夫人金錢贈年少》來看,員外張士廉的形象,文本中交待得十分清晰。文章開頭便說:“如今說東京汴州開封府界有個員外,年逾六旬,須發(fā)皤然。只因不伏老,兀自貪色,蕩散了一個家計,幾乎做了失鄉(xiāng)之鬼。”可見,張員外就是一個深受好色之害的老頭。他年老無子,欲納妾,其實這一點在那個年代也無可厚非,但張員外卻提出了三個要求:“有三件事說與你兩人:第一件,要一個人才出眾,好模樣的;第二件,要門當(dāng)戶對;第三件,我家下有十萬貫家私,須著個十萬貫房奩的親來對付我。”其好色、貪財可見一斑。
宋代理學(xué)盛行,女人苛守婦道,是不容置疑的,即使是嫁非所愿,也不能心有旁鶩,但“小夫人”洞房花燭之后,便心下不樂,及知曉張員外年已六十,更怨兩個媒人將她誤了;當(dāng)看到年輕的主管張勝之時,便心生愛慕之心,贈金錢、送衣服,甚至于死了以后還設(shè)法住進張勝家,借機多次糾纏張勝。好色不言而喻。而那出自王招宣府的一百單八顆西珠數(shù)珠則印證了其貪財?shù)囊幻妗?/p>
這兩個貪財好色之徒,一個幾乎送了性命,一個為此命隕黃泉,所以“戒色”、“戒貪”人當(dāng)共勉。
如果說,張員外、小夫人是文本中的反面人物的話,那么主管張勝則是正面人物。當(dāng)張勝將衣服金錢之事說與娘知時,婆婆聽得說道:“孩兒,‘小夫人’他把金錢與你,又把衣服銀子與你,卻是什么意思?娘如今六十以上年紀(jì),自從沒了你爺,便滿眼只看你,若是你做出事來,老身靠誰?明日便不要去了。這張主管是本分之人,況又是個孝順的,聽見娘說,便不往鋪里去。”由此可見,張勝本分、不貪色,又十分孝順。當(dāng)元宵之夜,“小夫人”提出投奔張勝之時,張勝道:“使不得!第一家中母親嚴(yán)謹(jǐn),第二道不得‘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要來張勝家斷然使不得。”最終“小夫人”得以住進張勝家,還是先征得了母親的同意。之后,“小夫人”屢次糾纏張勝,張勝心堅似鐵,只以主母相待,并不及亂。文章結(jié)尾處有句話:“虧殺張勝立心至誠,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禍,超然無累。如今財色迷人者紛紛皆是,如張勝者萬中無一。”可見,“至誠”二字才是本文的文眼,本文所贊揚的也正是這一點。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小夫人金錢贈年少》通過張勝與張員外和“小夫人”的正反對比,告誡人們“戒色”、“戒貪”,鼓勵人們發(fā)揚“至誠”的優(yōu)良品質(zhì),這一點,結(jié)尾的贊詩講的再明白不過了:誰不貪財不愛淫,始終難染正人心。少年得似張主管,鬼禍人非兩不侵。
二、批判繼承,取舍揚棄
揚棄,也即批判地繼承。當(dāng)我們依據(jù)文本還原出文本的主旨之后,就要看它們在今天是否還有積極意義。如果有,我們就接受,就繼續(xù)倡導(dǎo),如果已經(jīng)失去了其現(xiàn)實意義,我們也應(yīng)理解其特定的時代意義,而不能一味地否定、批判。就《小夫人金錢贈年少》來講,“戒色”、“戒貪”仍具其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我們當(dāng)然應(yīng)該繼續(xù)引以為戒。對于“至誠”這一點,我們是繼承還是批判地繼承,關(guān)鍵是對“誠”字的理解。“誠”字,《辭源》中的第一條注釋,就是真誠,真實。真誠待人,這一點從張勝對張員外的態(tài)度中,從他對“小夫人”的態(tài)度中可以看出,但是這兒簡單地理解為真誠,恐怕也不盡適宜;能不能理解為“誠信”呢?“誠信”就是誠實守信,誠實這一點上面已說過,關(guān)鍵是守信,沒有承諾,何來守信?文本中看不出守信這一點。那么,我們怎樣理解這個“誠”在“話本”中的含義呢?我們還得從歷史的角度來分析,如果離開了那個時代的文化氛圍來思考這個問題,恐怕很難得出正確結(jié)論。
我們知道,宋代理學(xué)盛興,禮儀嚴(yán)謹(jǐn),主仆之間也有明確的道德約定,那就是主人對仆人愛護,就像對自己的家人一樣,但他們也受主人家法的制約;仆人對自己的主人必須忠誠,這是那個時代特有的道德觀。所謂“忠誠”,《辭源》釋為“真誠,無二心”。張勝自父輩便在張員外府中做主管,所以他的躲避“小夫人”,接納“小夫人”,不染“小夫人”就是出于對張員外的忠誠,正因如此,所以他始終以主母的身份侍奉“小夫人”,未生二心。
綜上,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本文中的“誠”:做人要真誠,待主人要忠心無二。誠以待人,在今天仍是我們要倡導(dǎo)的,時下的“誠信”之“誠”就是要人們做到誠以待人。而對于“忠誠”這一點,由于失去了其“主仆”的文化環(huán)境,主仆之間的“忠誠”已不復(fù)存在,但忠誠于自己的職守,還是要提倡的。
三、與時俱進,閱讀再造
許多人說看到“小夫人”就會不自覺地想到潘金蓮,說她是一個身心飽受摧殘的封建時代的女性。對于這一點,如果我們以現(xiàn)在的眼光,站在女性解放的立場上,從人性解放的角度去考慮,那就無可厚非,因為小夫人的遭遇的確能喚起人們對弱者的同情,對女性的憐憫。張員外已年上六十,洞房花燭之后月余,就“腰便添疼,眼便添淚,耳便添聾,鼻便添涕”。如此想來,他們夫妻二人雖有夫妻交媾之實,卻乏男女魚水之歡,從性的角度來講,的確是值得同情。如果從心靈所受的摧殘來講,終日面對須眉皓白之人,心靈的痛苦亦可想而知。鑒于此,我們可以說“小夫人”對張勝的追求是可以理解的,是值得贊揚的,可以支持她對于幸福的追求。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到一點,那就是,這些觀點是我們以今天的視角得出的,也就是說這是對文本的進一步挖掘,是閱讀再創(chuàng)造,這絕不是文本原有的內(nèi)涵。
“小夫人”的行為,從倫理的角度來講,是應(yīng)受指責(zé)和懲罰的。朱熹明確提出要加強道德修養(yǎng),要以“天理”戰(zhàn)勝“人欲”,“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理”是在“禮”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而來的,“禮”是外向的行為和人際關(guān)系的規(guī)范,“理”是“禮”的內(nèi)化,是對于心靈秩序的規(guī)范;“禮”重經(jīng)世,“理”重治心;“禮”重“外王”,“理”重“內(nèi)圣”。可見,那是一個重“理性”,滅“人欲”的時代,在這種時代背景下,《詩經(jīng)》中的男女愛情之作都被朱熹等人判為“淫詩”,何況“小夫人”的行徑呢?這也就決定了她在《至誠張主管》中必然是一個反面角色。她的行為是為了從反面印證張勝的“至誠”。馮夢龍將《小夫人金錢贈年少》收入《警世通言》之中,可見主旨并未改變。
綜上,對于“小夫人”,按照宋朝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她就是反面形象,以現(xiàn)在的眼光,從人性解放的角度去考慮,她就是一個被摧殘的、值得同情的對象,她的對幸福生活的追求也就值得肯定。但是,再造,也得立足于原始文本,不能空穴來風(fēng)。
總之,欣賞“話本”就得先閱讀文本,還原其主旨,繼而進行揚棄,最后進行閱讀再創(chuàng)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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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捷,甘肅省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