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藝術的高峰,運用會話合作原則對寶釵勸說藝術進行分析,可以更加深刻、更加客觀地認識小說中的人物,從而更加深刻地理解小說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合作原則 列文森三原則 禮貌原則 《紅樓夢》
H.P.Grice于1975年提出了會話當中的合作原則和談話隱含理論,經過不斷豐富和發展,已經成為語用學里一個影響深遠的理論。很多人運用這一理論分析人們的話語及其言外之意,也有人把它用于語篇及文學作品的分析上。本文試圖用會話合作原則對《紅樓夢》中寶釵對寶玉的勸說活動進行探討,以便更深刻地分析、理解這一作品。
H.P.Grice提出的會話合作原則,即人們在談話過程中,要使你說的話符合你所參與的交談的公認目的和方向原則。基于這一原則,對話才能順利進行。會話合作原則包括四條準則:
(1)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ntity):所說的話要包含在當前談話交流所需要的信息之內,不要過少或過多;(2)質準則(The maxim of quality):說話要力求真實,不要說假話,也不要說沒有充足證據的話;(3)相關準則(The maxim of relation):說話要和交談的主題相關;(4)方式準則(The maxim of manner):要清楚明白地說出要說的話,避免晦澀,要簡明扼要,防止歧義。但是,說話人有時會故意違反合作原則,聽話人就要使自己超越話語的表面意義去探尋其中的言外之意,即話語的隱含意義。
合作原則提出后,又有所發展,較著名的有列文森三原則:量原則、信息原則、方式原則,即“新格賴斯語用學機制”。還有利奇(Leech)提出的禮貌原則,他也把禮貌原則分為六條準則,即:(1)策略準則(Tact maxim):盡力減少他人付出的代價,盡力擴大對他人的益處;(2)慷慨準則(Generosity maxim):盡力減少對自己的益處,盡力擴大自己付出的代價;(3)贊揚準則(Approbation maxim):盡力減少對別人的批評,盡力夸大對別人的贊揚;(4)謙虛準則(Modesty maxim):盡力縮小對自己的表揚,盡力夸大對自己的批評;(5)一致準則(Agreement maxim):盡力縮小與他人的不同意見,盡力夸大與他人的相同意見;(6)同情準則(Sympathy maxim):盡力縮小對他人的反感,盡力夸大對他人的同情。
本文就《紅樓夢》中前80回寶釵在大觀園中對賈寶玉的勸說活動運用語用學理論加以梳理和分析,以求能更好地理解作品。
賈寶玉是賈府的繼承人,是賈家的希望所在,他應該走科舉榮身之路,以光宗耀祖;他也應該找一個德才兼備的傳統女子為妻,主持家政,但他卻拋棄了這一切,他不愿意走仕途經濟的人生道路,他強烈痛恨讀書科舉背離人的本意的做法,追求心靈切合的感情,甘愿以不肖自居,拒絕承擔光宗耀祖的家族責任,這在當時以儒家為主流文化的封建社會看來,簡直是對做人最基本原則的背棄。對此,作為封建正統的典范薛寶釵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她決心要挽救這個“不肖子孫”,要勸他走上讀書仕進的“光明之道”。
寶釵初次勸說賈寶玉是在小說的第8回,當時寶玉在梨香院喝酒,聲稱“我只愛吃冷的”,結果引出寶釵一番入情入理、體貼溫婉的規勸:“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醒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快不要吃那冷酒了。”在這里,寶釵遵守了會話合作原則,所說的話符合當前的交談內容,也夠分量。平日里對女孩們柔情似水的寶玉聽了寶釵這番言語對此豈不動心,所以他遵守禮貌原則的一致準則,順從地聽了寶釵的話,“命人暖來方飲”。寶玉的這種反應讓寶釵增添了很多信心,認為自己是可以打動寶玉的。于是,第20回,寶玉奶媽和襲人在吵架,寶玉要上前阻止,寶釵在一邊勸說道:“你別和你媽媽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讓他一步才是。”寶玉道:“我知道了。”這又是一次很圓滿的會話,寶釵意在提醒寶玉要注意奶媽和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奶媽已經老了,先不管是為什么吵架,首先應該注意長幼之別。寶玉也很理解寶釵的一番苦心,知道寶釵是在勸他應當尊重長輩,所以又一次順從地答應,聽到奶媽無理的嘮叨“也不好怎樣”。
在這兩次勸說活動中,寶玉和寶釵都沒有違反會話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所以,寶玉都乖乖地聽話,這讓寶釵有信心軟化這塊頑石,所以后來的幾次勸說活動寶釵不再試探寶玉,而是直切主題——要走仕途經濟之路。于是在小說的第32回鄭重其事的勸說寶玉學些“仕途經濟學問”,寶玉這次沒有像前兩次一樣,順從地聽了寶姐姐的話,馬上去讀書或是委婉地表示不同意,而是違反會話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都不等寶釵把話說完,“也不管別人臉上過不去,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硬是讓寶姑娘“羞得臉通紅”,下不了臺。在這里,由于寶玉沒有遵守會話合作原則,規勸和反規勸產生了激烈的沖突,雙方的談話沒有再進行下去。寶釵也從寶玉的反應中領悟到這種直白的說教對寶玉是沒有多大作用的,反而讓他對自己產生厭惡之情。因此在第34回寶釵抓住了一次絕好的機會進行了一次精彩的勸說。寶玉挨打之后,寶釵第一個來看他,“只見寶釵手里拿著一丸藥進來”,囑咐襲人為寶玉敷上,隨后她對寶玉說了這樣幾句勸語:“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有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寶釵不再像前幾次那樣,直接地勸說,這次她沒有遵守會話合作原則,欲言又止,“又咽住不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她沒有遵守量的準則,把話說完:自己看著也心疼,而且也一反她平日里含蓄內斂的作風,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情感——意屬寶玉,不僅僅是在表示對寶玉挨打之后的關心,還大有深意。這番令人心旌搖蕩的勸說使寶玉“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云外”,心中一番慨嘆。寶釵以為她的勸說奏效了,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寶玉并沒有真正地領會其中的言外之意,他的心理活動與寶釵所希望大相徑庭,寶玉感受到的只是姐妹們對他的憐惜之情,而根本沒有領悟到寶釵“仕途經濟”的用意。所以寶釵苦心孤詣的勸慰根本沒有打動寶玉這塊頑石,也是一次不成功的會話。
這以后,寶釵也曾加緊對寶玉的勸導,但她的說教不僅沒有說服寶玉,反而又激起了寶玉的厭惡情緒,只說:“好好一個清凈潔白的女兒,也學得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堅辭,原為導勸后世的須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秀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按照列文森會話三原則,寶玉沒有按照量的原則和方式準則,對寶釵的勸導,做出讓步,而是直斥寶釵為“國賊祿鬼”。勸到這,也許寶釵才真正領略到了這次以及前幾次寶玉每次反應的真正言外之意:不愿走讀書仕進之路。此后小說中寶釵再也沒有對寶玉進行高頭講章式的勸說。但是,這并不是說寶釵放棄了對寶玉的勸說,她只不過是在調整策略,以期最終使寶玉變易其志。在第48回中,寶玉盛贊癡迷于學詩的香菱,寶釵在一旁立刻插話:“你能夠像她這苦心就好了,學什么學不成的。”這里也是在勸導,卻含而不露,點到即止,她真正的想法是希望寶玉能像香菱學詩那樣苦學四書五經,科舉求仕。無奈寶玉又一次沒有遵守列文森三原則,不僅沒有遵守量的原則,也沒有遵守方式準則,他的反應干脆是“不答”,這種無聲的反駁似乎比有聲的反駁更令人難以忍受。寶釵在寶玉那一次次的“碰釘子”之后,也漸漸地明白“道理”:說教是打不開寶玉這塊頑石了,只有用情感交流。在第62回,寶釵洞悉大觀園隱伏的危機,把她的看法告訴寶玉:“你只聽我說,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這話也不可對第二個人講”。寶釵這番話,站在寶玉的立場上,違反量的原則和質的原則,言外之意是要告訴寶玉聽他的話,他們的話也不可以對外傳,情感表達也很曲隱而親密,和第34回寶玉挨打后的勸慰異曲同工。
由此我們也可以得出,會話合作原則不僅適用于人們的日常對話,而且在文學作品中也同樣適用。另外,從對小說的理解看,他們的對話常違反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這些不僅表現了人物之間的微妙情感,也反映了當時社會狀況,認識到封建社會對人性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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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曉玲,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