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考察了狀位形容詞重疊式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的出現頻率、語義功能和組合結構上的差異,發現藝術語體對狀位形容詞重疊式具有適應性,政論語體對狀位形容詞重疊式既有排斥性又有一定程度的接納性,這說明語體對狀位形容詞重疊式的使用有一定的制約。
關鍵詞:狀位形容詞重疊式 語體 分布
一、引言
狀位形容詞重疊式,即處于狀語位置的形容詞重疊式。如:
(1)這在他們這里,是最長的一次會議,足足開了兩個鐘頭。(歐陽山《三家巷》)
單從分布的句法位置來看,形容詞重疊式居于狀位的占68.67%①。因此,有關狀位形容詞重疊式的研究,對說明形容詞重疊式的各項功能,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不同的語體在詞語的選擇、句子的選擇以及某些特定辭格和辭趣的運用等方面都有各自的特點。②因此,本文提出一個假設,不同語體在選擇運用“狀位形容詞重疊式”時也應該有各自的特點,也就是說“狀位形容詞重疊式”在不同語體中的運用應該具有差異性。
書面語體一般分為藝術語體、政論語體、科技語體、事務語體。本文在對以上四種書面語體初步調查時發現,狀位形容詞重疊式在事務語體和科技語體中極少使用,而在政論語體中有一定量的使用,在藝術語體中使用頗多。因此,本文選取書面語體中的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作為考察狀位形容詞重疊式差異性的語體類型。
為考察狀位形容詞重疊式(下簡稱狀A)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的差異性,我們建立了一個大約110萬字的語料庫,對之進行封閉式考察。其中政論語體包括6類,約60萬字,藝術語體包括3類,約50萬字③,具體類別見下表。考察的基本句子結構類型為:主語+狀A+謂語動詞+賓語,其中包括主、賓語省略的情況。考察中所涉及的形容詞重疊式包括aa式(如“緊緊”)、aabb式(如“慢慢吞吞”)、abb式(如“冷清清”)。
一、出現頻率上的差異
(一)本文對所選語料進行了考察,得出如下狀A出現頻率表:

(二)分析上表,狀A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的分布有以下特點:
1.兩種語體中,狀A的使用頻率有較大差異,狀A在藝術語體中的出現頻率(12.8次/萬字)遠遠高于政論語體(3.3次/萬字)。
2.狀A在各種語體中的具體分布也具有不平衡性。在政論性語體中,評論員文章、社論和領導人講話中的狀A的出現頻次要高于其他三類;藝術語體中,詩歌中的狀A要高于小說和散文。
(三)狀A在藝術語體中的大量、高頻使用,說明狀A與藝術語體的特征是相融的。藝術語體是通過藝術形象來反映客觀現實的,而狀A具有描寫的特征,一般用在文學作品里去對動作、動作者、狀態或事物作形象的鋪陳、描寫,使要表達的對象形象逼真。政論語體以說明和論證為主,而以描述為次,因此,描寫性極強的狀A顯然不利于以政論語體中以政論為主要內容的表達。
狀A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的分布差異,在語義功能和組織結構上必然也有差異。
二、語義功能上的差異
(一)本文在對狀A的語義指向進行分析時發現,狀A與其語義指向的成分之間具有兩種關系,一是描寫關系,如“河水緩緩地流淌”,“緩緩”描寫水流的狀態;二是限制關系,如“扎扎實實做好工作”,“扎扎實實”對動作的程度進行限定。因此,本文將狀A的語義類型分為:描寫類和限制類。狀A的兩種語義類型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的分布情況如下表:

(二)分析上表,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狀A的語義類型有以下特點:
1.在藝術語體中,狀A描寫類語義居多(78.6%),而且語義大都比較具體實在。如:
(2)她對我說:“我們政委。”然后把襯衣下擺在腹前松松地挽了個結,這樣看上去不那么色情。(王朔《過把癮就死》)
(3)加林氣呼呼地說:“你千萬不要動氣。”(路遙《人生》)
(4)又隔了一些時,勇敢的K君披起衣服悄悄地走出船艙。(馮至《在贛江上》)
例(2)中的“松松”所體現出來的語義是“所挽的結的松緊狀態”;例(3)中的“氣呼呼”所體現出來的語義是“加林著急時所表現出的神態”;例(4)中的“悄悄”所體現出來的語義是“走得小心謹慎、悄無聲息”。這些狀A語義具體實在,屬于描寫類。
2.在政論語體中,狀A主要體現為限制類語義(87%),而且語義大都比較抽象,如:
(5)求真務實,要緊緊圍繞落實黨和國家的各項工作來進行。(胡錦濤《在中央紀委第三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2004年1月12日)
(6)社會主義革命已經使我國大大縮短了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經濟發展方面的差距。(《鄧小平文選》第二卷)
(7)全黨深入開展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扎扎實實推進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人民日報社論:《始終走在時代的前列 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84周年》2005年8月7日)
例(5)中的“緊緊”所體現出的語義是“圍繞的程度”,例(6)中的“大大”所體現出來的語義是“縮短的程度”,例(7)中的“扎扎實實”所體現出來的語義是“全黨從正面推進工作的程度”,它們的語義具有程度性。這三例中的狀A在語義上屬于限制類。
3.即使是同一個詞,在兩種語體中的語義也有所不同,如:
(8)紅綢旗子高高掛在房檐上,遠遠地瞧著,好像是這晃眼的銀花世界里的一個晃動的火苗。(周立波《暴風驟雨》)
(9)建設“學習型廬山”,讓黨旗高高飄揚——廬山管理局黨委創新黨建工作紀事。(《人民日報》2005年6月21日第9版)
例(8)中的“高高”是具體的實際描繪,而例(9)中的“高高”表示的是抽象意義,實指黨建事業的蒸蒸日上。
4.藝術語體中的限制類語義(21.4%)主要出現在評述性的內容中,政論語體中的描述類語義(13%)主要出現在敘述具體事件的內容中,如:
(10)但事實是,山西商業貿易的發達、豪富人家奢華的消費,大大提高了所在地的就業幅度和整體生活水平。(余秋雨《抱愧山西》)
(11)經過我們“不殺反水農民”、“歡迎反水農民回來割禾”的宣傳之后,才有一些農民慢慢地跑回來。(《毛澤東選集》第一卷)
例(10)中的“大大”出現在藝術語體中,屬限制類語義,例(11)中的“慢慢”出現在政論語體中,屬描述類語義。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藝術語體以敘述、抒情為主,但也不排斥評論;政論語體夾敘夾議,以議為主,但也要敘述相關事件以便評論。
(三)藝術語體的語境類型是文學創作領域,其表達功能是“通過藝術形象反映客觀世界,再現活生生的社會生活圖景,抒發情感,表現思想,并給交際對象以美的享受。”④簡言之,就是具有形象、情感的描繪功能。這一語境類型、功能要求語言手段描繪性、形象性強。因此,狀A在該語體中的語義主要體現為描寫類,而且語義大都具體實在。政論語體的語境類型是政治宣傳、鼓動、教化領域,其表達功能是宣傳政治主張、駁斥政治異己、鼓動公眾接受某種政治觀念和主張。這一語境類型、功能要求語言手段邏輯性強,所用的語言手段要為說理服務,因此,狀A在該語體中的語義主要體現為限制類。
三、組合結構上的差異
(一)考察中發現,與狀A組合的動詞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表示具體的動作,如“氣憤憤地踢了他一腳”,“踢”就是具體的一個動作,我們稱之為具象性動詞;一類是表示抽象的動作,如“大大地改善同鄰國的關系”,“改善”語義抽象,我們稱之為抽象性動詞。
本文對所選語料進行了考察,得出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與狀A組合的動詞情況如下:

(二)分析上表,在藝術語體和政論語體中,狀A與其所修飾的謂語動詞構成的“狀中結構”不盡相同。
1.在藝術語體中,狀A所修飾的謂語動詞主要為具象性動詞(81.3%),兩者所構成的“狀中結構”為:“狀A+具象性動詞”,如:
(12)她哆哆嗦嗦地走過去,各打五十板地叼嘮說:“你們這是怎么回事兒?老二你也太毛手毛腳了。”(劉心武《立體交叉橋》)
(13)那一天他們準備十點鐘動身,我在九點半鐘就悄悄地拿了我的“都都”,出門去了。(豐子愷《南穎訪問記》)
(14)等了老半天,何錦成才慢吞吞地說:“是呵,我還沒回去過。……多多那孩子,自從沒了娘,就總肯纏我。”(歐陽山《三家巷》)
例(12)中的“走”是“她”所做的一個具體動作,例(13)中的“拿”是“我”所做的一個具體動作,例(14)中的“說”是“何錦成”所做的一個具體動作,這三個動詞都是具象性動詞。
2.在政論語體中,狀A所修飾的謂語動詞主要為抽象性動詞(90.4%),兩者所構成的“狀中結構”為:“狀A+抽象性動詞”,如:
(15)搞社會主義建設,實現四個現代化,同樣要在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大大發揚這些精神。(鄧小平《貫徹調整方針 保證安定團結》)
(16)群眾是真正的銅墻鐵壁。這個道理,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社會治安的群防群治,要大大加強。(《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見義勇為弘揚正氣》2004年10月31日)
(17)知識分子作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大大增強了工人階級的科技文化素質。(江澤民《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八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01年7月1日)
例(15)、(16)、(17)中與“大大”組合的動詞“發揚”“加強”“增強”表示的是抽象的動作,具有抽象的意義,這三例中的動詞都屬于抽象性動詞。
有些動詞本身表示具體動作,但在具體的句子中卻表示抽象的意義,分類時也將其歸入“狀A+抽象性動詞”類,如:
(18)在加強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的實踐中,我們越來越明確地認識到反腐倡廉工作一定要緊緊抓住教育、制度和監督這三個關鍵環節,做到標本兼治。(胡錦濤《在中央紀委第三次全體會上的講話》)
(19)因此,全黨全國都要增強促進發展的緊迫感,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緊緊抓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不放松,充分調動和切實保護廣大干部群眾加快發展的積極性。(胡錦濤《在中央人口資源環境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04年3月10日)
例(18)、(19)中的動詞“抓住”“扭住”一般情況是具體的動作,但在以上句子中卻表示抽象的動作,具有抽象的意義。
(三)語義決定形式,形式反映語義差別。政論語體中狀A以和抽象性動詞組合為主(90.4%),是和政論語體中以狀A的限制性語義(87%)為主相一致的。狀A在政論語體中的語義功能主要是對動作進行限定,作限制性狀語,其要求所修飾的謂語動詞必須具有被限定的特性——程度,而抽象性動詞就具有這種特性,因此,“狀A+抽象性動詞”這種“狀中結構”在政論語體中的大量使用是狀A的限定功能在形式上的體現。
同樣,狀A在藝術語體中的表達功能主要是對動作、事物、動作者的情態進行描述,作描寫性狀語,其要求所修飾的謂語動詞要帶有被描述的特性——具象,而具象性動詞則具有這種特性,因此,“狀A+具象性動詞”這種“狀中結構”在藝術語體中的大量使用則是狀A的描述功能在形式上的體現。
四、結語
從語體的角度可以看出藝術語體對狀A具有很強的適應性,政論語體對其既表現出排斥性,又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接納性。前者決定了狀A被開放性地運用于藝術語體中,后者決定了它可以有限地、有條件地出現于政論語體。藝術語體對狀A的適應性,政論語體對狀A既有排斥性又有一定程度的接納性,表現出語體和語言手段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選擇性。通過對狀A語體差異原因的探討,說明語體與狀A之間存有一種共變關系,從而揭示語體對狀A使用的制約作用。
注釋:
①朱景松《形容詞重疊式的語法意義》,《語文研究》,2003年第3期,第12頁(表一)中的數據。
②轉引自杜文霞《“把”字句在不同語體中的分布、結構、語用差異考察》,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5年第1期,第145頁。
③兩種語體的語料總量上雖有差別,但本文中比較的數據并非絕對值,而是百分比,因此不影響可比性。考慮到戲劇以人物對白為主,其語言有別于其它幾種文學形式,因此藝術語體只從散文、小說、詩歌中選取并剔除其中對話部分出現的重疊式。
④引自王德春《現代修辭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5頁。
(卞仁海,深圳大學對外漢語系;韋 超,河南工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