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翻譯活動具有階段性,翻譯理論研究具有層次性。翻譯的第一層次是譯興。這個范疇揭示的是人類翻譯意識發生時的情形,它的任務和使命是要解釋翻譯經驗從無到有的起始性環節。第二個層次是意象。這個范疇代表的是繼起性的翻譯經驗,第三層次是翻譯的境界。這是翻譯的最后成果,也是翻譯活動的最高體驗。
[關鍵詞]翻譯;理論研究;譯興;意象;境界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P002-7408(2008)07-0120-02
一、翻譯活動與翻譯理論的層次性
現代人做文章講究三段論。本文討論的是翻譯的三段論。筆者認為翻譯活動具有三個次第,而翻譯理論研究應該遵循三個原則,也可以說是三個層次,即譯興、意象和境界。中國翻譯理論研究更應該遵循這三個原則,更需要強調這三個層次。
大多數人都承認翻譯也是一門科學,那么它就具有與其他科學門類相同的特點。翻譯研究者與實踐者也應該像其他科學領域的研究者和實踐者一樣要尊重科學規律,具有相同的科學精神,承認科學的客觀性和我們的主觀性是相輔相成的。而科學精神是具有層次性的。關于這一點張星昭曾發文做了分析。他認為從結構來看,科學精神具有三個層次:第一,是認識論層次,主要表現為科學認識的邏輯一致性和實踐的可檢驗性等規范,它們直接體現了科學的本質特征,構成了全部科學精神的基礎;第二,是社會關系層次,而美國著名社會學家默頓揭示的四條規范——普遍性、公有性、無私性和有條理的懷疑論則是這一層次上科學精神的基本內容;第三,是價值觀層次,科學通過求真,可以達到求美、求善。科學把追求真善美的統一作為自己的最高價值準則,這是科學的最高層次。
張星昭把科學精神三層次之間的統一關系理解為:“科學的倫理精神體現在以理性為基礎,創造為中介的各種關系之中,無論理性精神也好,創造精神也好,其最終表現必然在于對待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關系之中,倫理精神便是對相互關系的規范和調節。因此,倫理精神是整個科學精神結構的核心所在,科學精神不僅內蘊倫理精神,而且還外在為對人們行為的規范。
翻譯同時也是一門藝術,是一種審美活動。譯者通過將被認知和評價的原語作品轉換到另一種語言與文化的價值層次,使作品從屬于一個新的整體并在其中重新定位。因而人類的翻譯活動同時還具有美學的一般規律。美學作為一門古老的科學也具有三個階段,三個次第。薛富興曾撰文對美學的三層次進行過闡述。他認為感興、意象和境界是審美經驗范疇。動態地看,他們可用來描述人類審美心理的三個階段;靜態地看,它們又代表了人類審美經驗的三個層次。“感興”范疇揭示了人類審美意識發生時的情形,解釋了審美經驗從無到有的起始性環節。“意象”范疇代表的則是繼起性的審美經驗。“境界”乃人類審美經驗之最后成果,美感之高峰體驗。從“感興”到“意象”再到“境界”,正可較完整地勾勒出人類審美經驗之基本環節。其實這三個范疇源自中國古典美學。它們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審美活動的觀念性質、感性特征和精神廣度。
翻譯活動在中國歷史上由來已久,它和中華民族的其他審美活動一樣都遵循著華夏美學的基本規律。因而也可以從三個層次上對其本質進行定義和研究。
二、翻譯的三個層次
翻譯既然是一門科學,它也具有一般科學的本質特征,我們對于這種科學的認識也應該具有邏輯的一致性和實踐的可檢驗性規范;更應具普遍性、公有性、無私性和有條理的懷疑論等基本內容。翻譯科學的價值觀以求真、求美為最高層次和境界。尤其是文學翻譯自古至今都把追求真和美作為最高境界。
1 譯興
同時翻譯也與美學和詩學有著相通之處,同為藝術與科學的統一體,翻譯也當有幾個不同的層面。作為一種人類經驗的翻譯活動以及翻譯研究活動,也有它“譯興”的范疇,這個范疇揭示的應該是人類翻譯意識發生時的情形,它的任務和使命是要解釋翻譯經驗從無到有的起始性環節。這個環節上尤其重要的是要闡釋翻譯科學認識論的問題。筆者認為在翻譯活動中的感興階段,譯者在一定意識的促動下對某一作品產生了一定的認識,認同了該作品的思想,欣賞該作品的風格,與原語作者在情感上產生強烈的共鳴,于是譯興大作,于是便產生了翻譯活動。這種譯者與原作者情感上的共鳴是成功翻譯的酵母。它就像詩學中的感性一樣,應該是一種基于偶然性的天作之合。
翻譯創作中的譯興與詩歌創作中的感興具有相通之處。宋人李仲蒙最為客觀地把感興闡釋為:“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也。所謂“感興”,就是“感于物而興”,是建立在“心物交融”的基礎之上的而其間的發生機制卻是以偶然性為其特點的。明代著名詩論家謝榛在《四溟詩話》頗為集中而深刻地論述這一偶然性。謝榛指出“詩有不立意造句,以興為主,漫然成篇,此詩之人化也。”(《四溟詩話》卷一)“漫然”者,偶然也。謝榛力主審美主客體的偶然感興,即詩的“天機”。“天機”是中國古典美學中的一個概念,指審美主客體不期然而遇的絕佳創作契機。“觸物而發”,是指客觀外境的瞬息變化對人的心靈的觸發而引起的創作沖動。西方圣經翻譯中的經典之作《七十二子譯本》據說是譯者在神的感召下所發生的不自覺行為。審美感興層次的“興趣”說也承揚了“感物起情”之義的。許多翻譯理論家也認為如果譯者與原作者心靈相通,建立起戀愛關系,便可成就一部上好的譯作。所以“譯興”的研究范疇不僅應該包括譯者主體意識的產生過程,翻譯理論應該研究譯者如何對原作者產生傾心之情。以便從偶興行為中抽取出必然的意識與情感要素,指導翻譯活動。
2 意象
翻譯中的第二個層次是意象。意象范疇代表的是繼起性的翻譯經驗。它研究的內容不僅包括譯者對原作精神的理解程度,還應包括譯者對譯作將被賦予的形象的設計原則,設計特點以及實施形象塑造的整個過程。
美學的意象具有藝術概括性,從審美表現形態上說,“感物興情”必然涉及到主體對客觀外物的感受,外物經由主體心靈而與詩人的情感相結合,從而形成審美意象。詩學的意象通常是指自然意象,即取自大自然的借以寄托情思的物象。許多古詩名句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秋風吹不盡,落葉滿長安”、“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其中的意象,都是自然意象沖國詩學一向重視“意”與“象”的關系,亦即“情”,與“景”的關系,“心”與“物”的關系,“神”與“形”的關系。
翻譯的意象是指譯作與原作在形式與內容上的吻合。譯者通過原作與原作者在心靈上取得相通,一拍即合,出現琴瑟合鳴的情景交融。興之所至,于是匝自然而然地移原作之情于譯作之景。存心于物,凝神于形,寓意于象,高山流水,暢快淋漓成就天籟。這即是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喬治斯坦納所說的“A per-feet act of translation would be one of total synonymity.It would presume an inter-pretation so precisely exhaustive as to leave no single unit the source text--pho-netic,grammafical somantie,contextual-out of complete aceounhand yet so cali-brated as to have added nothing in the way of paraphrase,explication or variant.”6leinerlP428)原作與譯作的意象完美結合,恰似一幅雙面繡藝術作品,分不開正反面。
審美意象是灌注了主體情感的意象而不再是一種自然物象,所以它是一種“情象”,具有藝術概括性,因為它強調的并不是拘泥于枝節的形似,粘滯于具象的點點滴滴,而是一種經過了詩人主體情感的感悟、選擇、提煉并重組了的意象。翻譯的意象和詩學的審美意象一樣,并非對原作的亦步亦趨,而是譯者深刻感悟和了解原作精神之后,經過字斟句酌用譯入語貼切再現原作精神,把原作的靈與肉巧妙地移植到譯入語文化土壤之中,使之煥發全新的生命光華情象。翻譯理論應該研究譯者移植原作時是如何進行取舍的,以便能夠總結出一些規律性的策略。
3 境界
第三層次就是翻譯的境界。關于翻譯的這一層次許多中外著名的翻譯家都曾有過描述,有人把它叫“傳神”,有人把它叫做“化境”。無論如何稱呼這第三層次就是翻譯的最后成果,也是翻譯活動的最高體驗。這個層次的范疇包括了翻譯作品所展現出的價值外觀,譯作的內在精神以及譯作通體所散發出來的美麗光環。在境界的形成這一層面,“譯興”體現為“情境”。經過感物興情,情景交融,翻譯意象產生,才能進人原作者與譯者不分的澄明透徹之境,即翻譯層次中的最高一級。
漢代文字學者許慎有一節關于翻譯的意蘊頗為豐富的訓詁。《說文解字》卷六《口》部第二十六字:“化,譯也。從‘口’,化’聲。率鳥者系生鳥以來之,名曰‘化,讀若‘謁’。”南唐以來,“小學”家都申說“譯”就是“傳四夷及鳥獸之語“,好比“鳥媒”對“禽鳥”所施的引誘”,“謁”、“訛”、“化”和“化”是同一個字。“譯”、“誘”、“媒”、“訛”、“化”這些一脈通連、彼此呼應的意義,組成了研究詩歌語言的人,所謂“虛涵數意”(manifold meamng),把翻譯能起的作用、難于避免的毛病、所向往的最高境界,一一透示出來了。文學翻譯的最高境界是“化境”。把作品從一種文字轉變成另一種文字,既能夠不因語文習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風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十七世紀就曾有入對這種造詣的翻譯大加贊美,把其比為原作的,投胎轉世”(the translmgrahon ofsouls),軀殼換了一個,而精神姿致依然故我。換句話說,譯本對原作應該忠實得以至于讀起來不像譯本,因為作品在原文里決不會讀起來像經過翻譯似的。
傅雷先生1951年提出了文學翻譯的“傳神”論,這是比“信”、“達”、“雅”更高的翻譯標準。他認為,“以效果而論,翻譯應當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譯文同原文在內容上一致,這叫“意似”,是翻譯的最低標準。譯文同原文如果能在形式和精神上同時一致起來,或稱“形似”和“神似”,這是翻譯的高標準,然而,由于文化上的差別,翻譯中的“形似”和“神似”往往不可兼得。喬治斯坦納也認為“…in practice this perfect fit is possible ndtheit the stage of interpreta-hon nor at thal of linguistic transfer and restatement.”(Stelrter P428)當“形似”和“神似”發生矛盾時,人們往往取顯而易見的“形似”,而舍棄需要細心體會才能得到的“神似”。傅雷先生認為在突出主題、渲染氣氛等方面,“神似”所起的作用都要大大超過“形似”。因此,“神似”和“形似”不能兼顧時,我們應大膽的擺脫原文形式,著意追求譯文與原文的“神似”。關于翻譯的境界他有一種有妙論:理想的譯文仿佛是原作者的譯入語寫作。
錢鐘書先生也曾就翻譯的“化境”引述過一句話,與傅雷所言有異曲同工之妙:好的譯作仿佛是原著的投胎轉世。筆者認為翻譯之所以能夠達于這個境界,正是因為譯者對原作產生傾心之情,在喜愛的閱讀中被浴移默化,這樣原作者的魂好像真的附著到譯者身上,使之不由自主地起來。這樣產生的譯著成功地把原作轉換成了譯入語民族的精神財富,于是能夠融入譯入語的文化進程,世代流傳下去。錢鐘書先生說:“文學翻譯的最高標準是,‘化’。把作品從一國文字轉變成另一國文字,既不能因為語文習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風味,那就算得人于‘化境’”。…“化境”之說是對“傳神”的進一步發展。所謂“化境”就是文字形式雖然換了,而原文的思想、感情、風格、神韻都原原本本地化到了譯文的境界里了,絲毫不留下翻譯的痕跡,讓讀者讀譯作就完全像在讀原作一樣。
“化境”是一種比“傳神”更高的翻譯標準,或者說是最高的翻譯標準,因為“傳神”論要求的“神似”實際上是譯文與原作精神上的相似或近似,而“化境”則要求譯文與原作在除了文字形式以外的所有方面的相等一致。這的確是翻譯的理想,是每一位翻譯工作者和學習翻譯的學生的努力方向。
三、結語
翻譯活動是文化交際活動,也是文化審美活動,翻譯活動始于譯者對待譯作品價值的意識,從而產生一種將其移植到自己本土文化價值體系中的欲望(譯興),然后經過一定程度的認識,掌握了原作所承載的邏輯(意象),形成對原作意象的通體和通透理解,經過自己對普遍性等原作和譯作的意象替代,塑造出原作在譯入語中的完美的外形,再根據自己本土美學的審美標準為其注入鮮活的精神之氣,從而使譯作優美自然地進入譯者在譯入語中為其所打造好的安身之所,使原語作品在譯入語文化中登堂入室,得到重新定位。而最理想的重新定位會使譯入語讀者把譯作當成原作,這種境界也就是翻譯的最高境界(化境)。
人類的翻譯活動實踐幾乎同人類自身的歷史同樣悠久,自從人類有了語言,實際上就有了翻譯活動。在我國有文獻可查的翻譯歷史可以從東漢桓帝末年安世高翻譯佛經算起。東漢王唐宋的佛經翻譯,以及后來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譯和鴉片戰爭至“五四”時期的西學翻譯被視為中國翻譯史上的三次高潮(馬祖毅:1984)。在這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翻譯實踐活動始終未斷,無數優秀的翻譯家積累了豐富的翻譯經驗,摸索出大量實用的翻譯技巧和策略,并提出了許多寶貴的翻譯理論觀點和學說。
西方的翻譯活動實踐與翻譯理論研究一直在承襲自己的文化取向和美學基因,發展了燦爛的翻譯文化與翻譯理論。中國翻譯理論研究也應該從中國的傳統詩學和美學理論中汲取豐富的營養,把傳統中國美學中的層次理論作為翻譯理論研究的原則,以譯興、意象和境界等三層次理論為基礎創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翻譯理論體系,是一條可行之路。
[責任編輯:陳合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