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閱讀法釋例

學無捷徑好走，卻有良法可求。好的方法不僅能減少讀書當中一些不必要的繁瑣與苦惱，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還能讓我們從中體會到駕馭知識、游刃有余的輕松與自得。自先秦到秦漢南北朝，至隋唐兩宋，再到元明清時期，我國古代的閱讀活動與閱讀理論大致經歷了開創、禁廢與復蘇、成熟和高潮幾個階段。其間，不但閱讀范圍不斷擴大，鑒賞能力不斷提高，還總結了許多行之有效的閱讀技法。下面試談幾種曾讓古人深得其樂的讀書法，或許對今天的讀者仍然有所裨益。

一、列表法

最早提出并實施列表讀書法的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他在《史記》中專列“三代世表”、“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秦楚之際月表”等，將《大戴禮記》、《尚書》、《春秋》、《國語》等典籍中所載數千年來天下紛繁嬗變之事刪繁就簡地納入表中，“錄其事而見之”，達到了綱舉目張的效果。

北宋的司馬光繼承了這一方法。他在遍覽群籍時有感于讀史書的文繁事廣、不得要領，便將自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至五代以來的國家興衰大事略記為五圖，每圖分五重，每重六十行，每行記一年之事，每年又以一國為主，再用紅筆把其他國家元年之事綴在下面，余可類推。共計一千八百年，命名為“歷年圖”。

二、出入法

兩宋之交的學人陳善認為，讀書應當以“入”書為始，以“出”書為終。所謂入，就是讀書細致真切；所謂出，是要理解透徹、靈活運用，用讀來的知識指導自己的言行。不入則不能領會古人之心、書之精要；不出則又死于句下，成了呆子，只有出入自如才算是掌握了讀書精義。出入法是對古人“讀、問、思、辨、行”理論的繼承和發展，突出了閱讀和運用，即知與行在學習中的功能、意義。

三、類求法

這是北宋文學家蘇軾的著名讀書法，又稱“八面受敵法”。蘇軾認為書海茫茫，“百貨皆有”。而人的精力不足以兼收盡取，只能有所取舍，讀書時應當每次只就一個方面的內容去用力，如興亡治亂、事跡故實、典章文物等，其他則一概不論。如此反復，每本書都各從不同方面研讀數遍，自然條理分明，爛熟于心。在蘇軾看來，這種方法雖然“迂鈍”，但日后不論遇到什么相關的問題、非議和駁難（所謂“八面受敵”）都能迎刃而解，與那些凡書無不涉獵卻無一精通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四、朱子讀書法

朱熹是我國古代閱讀理論發展至宋代的集大成者，他總結了孔、孟以來的有關經驗，以封建理學為指導，初步建立了系統的閱讀理論體系，有許多治學方法在今天仍值得我們借鑒。

煉丹法。朱熹認為學者讀書治學猶如煉丹，應當先猛后緩，“需是將百十斤炭火煅一餉，方好用微微火養教成就”。朱熹一向主張讀書貴專不貴博，“徒博則反苦于雜亂淺略而無所得”，所以這里講的“猛”，并不是要人埋頭書海面面俱到，而是抓住一點向精深處用力，先猛施功夫將書從頭熟讀，弄通字句，為日后的精思涵詠打好堅實的基礎。

捉賊法。朱熹主張看書如同捉賊，要把“賊”的來歷、犯罪情節都弄個水落石出，不能只摸個大綱，只知某人為賊，卻不知他何處做賊。這是要求讀書貫通周詳，“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不能只知一點不及其余，顧此失彼。說到底，還是一個透字。

冷看與熟讀。朱熹認為講學莫先于《論語》、《孟子》，而二者閱讀的方式又各有不同：前者為語錄體，“逐文逐意各是一義”，故需仔細靜觀，優游涵養（所謂“冷看”）；后者是散文體，“成大段，首尾貫通”，熟讀文義自見，“不可逐一句一字上理會也”。這是針對不同文體提出了不同的閱讀方法，體現了朱子讀書法靈活、通脫的特點。

五、強記法

背誦是讀書的一個重要部分，古人對此也總結出一些頗有見地的方法，頗可借鑒。

《朱子語類》卷十一講讀史方法時，提到有一士人讀《周禮疏》，每讀完一板（書板）便燒掉，以督促自己過目不忘。方法雖有些極端，但這種破釜沉舟的志氣不無可取。懷著訣別之心，把每本書每次閱讀都當作最后一次，或許可以解決因松松垮垮而產生的記憶難題。此可謂破釜沉舟法。

清代學者、教育家王筠在關于兒童教育的專著《教童子法》中談到歷城葉奕繩的讀書強記之法：先將讀書筆記朗誦十余遍，再將其貼到墻上，每天多則十余段，少亦六七段，供掩卷閑步時觀覽，每日復讀三五次，務求精熟，一字不漏。墻壁貼滿，便將前一日所貼收起來，補上新錄筆記，如此反復。日久則學識漸富。書中還提到邢懋循的“連號法”：初日誦一頁書，次日又誦一頁，并將前日所讀溫習一遍，以十天為一個階段，到了第十一天，就不再溫習初日所讀內容，次日再減去第一、二兩天所讀，依此類推，保證“每日皆連誦十號”，邢氏認為這樣反復溫習，學新固舊，即使只有中下等的才智，也足以達到對書“無不熟爛”的程度。強記法和連號法都強調了重復、溫習對于鞏固記憶的重要作用，這種方法也被今人普遍繼承下來。

六、誦讀法

誦讀法可謂是古代閱讀理論中最普遍最受推崇的方法之一，從荀子的“誦數以貫（按，即融會貫通）之”，到南朝鐘嶸的“……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宋司馬光“書不可不成誦”，朱熹“凡讀書……須要讀得字字響亮”，元代教育家程端禮“讀（書）須聲實（按，即聲調鏗鏘有力）”，明代理學大家薛瑄“讀書……須緩聲以誦之”，再到清代古文家姚鼐“取古人之文，抗聲引唱，不待說而文之深意畢出”、曾國藩“非高聲朗誦則不能得其（按，指詩文）雄偉之概”，等等。總結起來，古人認為朗讀的益處大致有三點：首先是疏通文意，幫助理解；其次是鞏固記憶，為背誦良法；再次是領略詩文音韻之優美、氣概之雄偉。從中也可以看出，古人所謂誦讀法主要是針對士人必須爛熟于心的經書、詩文之類而言，并非一概而論。

七、分節法、分類法

清代理學家、教育家陸世儀針對近世書籍千倍于古的狀況，提出了分節讀書法，將所讀之書按照年齡分為三節：從五歲到十五歲為一節，學書以誦讀為主；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為一節，以講解貫通為主；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又一節，以廣泛涉獵為主。陸氏在為學生們開列的書單后說，如果精力不足，可將涉獵（即泛讀）部分縮略，專攻講貫（即精讀）；再不足，就略去詩文，或在諸家中專習一家。我們當然不必拘泥于陸氏所列書單或完全以其取舍為取舍，但這種結合年齡特征，在茫茫書海中學有漸次、書分緩急的態度是值得借鑒的。

陸氏還認為給書籍分類不僅有益于知識的脈絡清晰，還能在讀書時節省心力，將理學、經濟、天文、兵法、地利、河渠、樂律、文學等分別作為一項去看，從每一類中選一兩本詳盡、重要的認真細讀，其他則查漏補缺地點過即可，不必一味重復，費時太多。這種在群書中以類相求、詳略得當的方法也值得我們留意。

（劉瑞 南京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