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娥是元代劇作家關漢卿筆下頗具反抗精神的悲劇女性形象,是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被壓迫婦女的典型。她來到世上雖然不過短短二十個春秋,卻承受了現實社會強加在婦女頭上的幾乎一切苦難:她三歲喪母,七歲便作為高利貸的犧牲品,被父親典與人家做童養媳,十七歲上完婚,不久丈夫即死,獨守空房已三年之久。命運對這個弱女子已夠苛刻,但厄運再次降臨在她的頭上,無賴迫婚不成反嫁禍于人,竇娥為了免使婆婆受刑,屈招罪行而慘遭屠戮。年輕、無辜的生命終被封建惡勢力所吞沒。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竇娥,可謂是封建社會孝女節婦的典型。然而,透過節、孝二字的掩蓋,我們可以看到一顆怎樣無奈、善良、聰明、剛毅、向往美好生活的心躍動在封建社會無邊的暗夜中啊!
竇娥的守節,可以從消極、積極兩方面分析。
從消極方面講,守節,是竇娥在封建禮教束縛下無可奈何的忍受,是無力沖破封建藩籬的表現。生活在封建社會后期的竇娥,生來就被捆上了“男有重婚之道,女無再醮之文”“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等條條繩索。不幸守寡的竇娥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枷鎖,在漫漫人生途中艱難徐行。她是否“竹籬茅舍自甘心”呢?且看她的內心獨白:
“竇娥也,你這命好苦也呵!”
“則問那黃昏白晝,兩般兒忘餐廢寢幾時休?大都來昨宵夢里,和著這今日心頭。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欒月色掛妝樓。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越覺的情懷冗冗,心緒悠悠。”(一折【混江龍】)
爛熳的花枝竟然催她落淚——因為她已失去了那種蓬勃的生氣;團欒的月色竟然使她斷腸——因為她再也無從享受那種團圓的幸福,觸景生情,反映出竇娥內心的痛苦之深;從花開到月圓,從春到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又表明她經歷的痛苦時間之長;透過“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則使人又分明感受到她那難以抑制的心潮起伏。
可見,她并不甘心忍受這無休止的精神折磨。然而,有什么辦法可以使她從這死水般的生活中解脫出來,重獲愛情的幸福、家庭的美滿呢?毫無辦法!封建的夜正長,獨困妝樓守寡的她無從認識一個稱心如意的男子并獲得他的愛情。她這個封建社會的女子,一雙柔弱的手臂如何能撥開濃厚的烏云?只有忍受再忍受,負重行進到生命的盡頭。
從積極方面講,守節也是封建社會中無依無靠的女子遭遇惡勢力時,唯一用來抗拒凌辱、博取公眾同情的武器。盡管在暴戾乖張、人欲橫流的元代社會,這種作用是微弱的,但對于被壓迫的弱女子來說,這種可憐的自衛手段也是現實的。所以,張驢兒迫婚,她維護的是節,“我一馬難將兩鞍鞴,想男兒在日,俺夫妻道理,卻教我改嫁別人,我其實下不的”;在衙門大堂,她理直氣壯地指出:“小婦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滿,堅執不從。”以“守節”來抗拒惡勢力的欺凌,可見竇娥聰明、剛毅之處。
再來講講竇娥的孝。竇娥可稱是孝婦了,且看她自到蔡家,勤心服侍婆婆的情景。婆婆想羊肚兒湯吃,她馬上做了來捧上;公堂上,受盡酷刑也不肯屈服,最終卻為了免使婆婆受刑才屈招致死;竇娥冤獄得以昭雪,鬼魂臨去時不忘囑咐自己的爹爹“俺婆婆年紀高大,無人侍養,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兒盡養生送死之禮,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以致封建老夫子也不住稱贊:“好孝順的兒也。”
然而,封建社會的孝主張兒女對老人惟命是從,低眉順眼,不得反抗,所謂“父教子亡,子不得不亡。”但竇娥的孝卻并不完全合乎封建標準,她并不一味順從婆婆。當懦弱的婆婆被逼不過,答應讓張驢兒父子做“接腳女婿”,竇娥不僅堅決拒絕:“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而且苦勸婆婆要“貞心兒自守”,甚至怨嘆:“婆婆也,你豈不知羞”。一個封建社會的小媳婦能對婆婆說出這種話,可見她是有主見、外柔而內剛的人。這也是竇娥后來那火一般反抗精神的性格依據。
節、孝不僅是竇娥生活的支柱,而且是她走向未來美好生活的精神階梯。生長于封建社會的竇娥不可能不受到禮教思想的浸染。守節之于竇娥,既是痛苦無奈的,又是道德完善的。她曾當面批評婆婆意欲再嫁:“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人到中年萬事休!舊恩愛一筆勾,新夫妻兩意投,枉教人笑破口。”她只是將自己今生的苦難都歸因于“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前世里燒香不到頭”。既然如此,今生今世的幸福生活是無望的了,只有將希望寄托于來生,“勸今人早將來世修。我將這婆侍養,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
我們不該苛責竇娥的愚昧和無知。想那暗無天日的現世生活中,來世的幸福恰如一絲渺茫的微光,導引她度過悲涼的一生,慰藉她苦悶的心靈。今人正因為深知那希望之光是海市蜃樓本不存在,才更覺竇娥遭遇之不幸,不禁為之灑一掬同情的淚,發一聲長長的嘆息。
(荊煜君 鄭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