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主導下的社會變遷與農村社區的現代特征

[摘要]近代以來，隨著市場化、工業化的推進，現代城市開始興起并成為社會結構變遷的主導力量。在城市化擴張和鄉村城鎮化過程中，社區概念經歷了滕氏理想社區、傳統村落社區、現代農村社區三次重大演變，農村傳統意義上的“社區”因被引入城市經受城市文明的洗禮而具有了農業工業化、村落城鎮化、農民市民化、自治社區化等一系列現代特征，從而構成了當前新農村社區建設的社會基礎。

[關鍵詞]城市化：社會變遷：農村社區：現代特征

[中圖分類號]C912.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8)09-0059-03

農村和城市是社會結構組成的兩大板塊。近代以來，隨著市場化、工業化的推進，現代城市開始興起并成為社會結構變遷的主導力量。在這一過程中，農村傳統意義上的“社區”被引入城市經受城市現代文明的洗禮而具有了現代性內涵，這一現代性社區在城市化擴張和新農村建設中又被推廣到農村，成為重塑農村并使之走向現代化的有效載體。

一、城市化與現代社會變遷

社區是隨著社會現代化變遷而出現的與社會相對應的一個概念。社會變遷主要是指社會結構的整體性根本性變化。如果我們把社會結構理解為社會生活和社會制度的規律性的穩定狀態，那么社會變遷即可稱為社會結構、社會關系、社會生活、社會觀念、社會制度變化。從定義可以看出，現代化是一種相對的社會變遷過程。R·本迪克斯認為：“對于現代化，我理解的是源于英國的一種社會變遷模式……他存在于一些領先發展中的社會的經濟進步和政治進步之中，他存在于后來者的追隨于前者的轉變過程之中”。從歷史源頭上看，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是現代化的始作俑者。工業革命和社會生產的工業化是現代化的推動者，市場化、工業化交互作用，共同促成社會的發展進步。同時，現代化帶動社會結構內部各部分發生改變，社會變遷成為必然。

這一變遷的結果就是現代化城市的出現并繼而成為社會結構變遷的主體。與前工業化時期城市功能主要限于政治、軍事和文化等非經濟方面不同，現代城市的功能主要是經濟方面，是適應工業化過程中第二、三產業發展的需要而產生的。而工業化過程中的第二、三產業的發展又必然會導致現代城市的產生。可見，工業化是城市化的內容與基礎，城市化則是工業化的空間結構形式，二者是同一經濟社會結構變遷的兩種不同描述。馬克思在談到現代歷史時，將城市比作發動機。在他看來，“城市已經表明了人口、生產工具、資本和需求這個集中的事實；而在鄉村則是完全相反的情況：隔絕和分散”。人類社會整體現代化依托于城市化水平，其現代化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說是城市社會結構變遷的過程。

按照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來預測，城市社會結構變遷主要表現為“城市性”的強化和“城市化區”現代生活方式的完成，同時也表現為城市生活方式的深化過程。美國出版的《世界城市》把城市化定義為：城市化是一個過程，包括兩個方面的變化：一是人口向城市運動，并在城市中從事非農業型生產與工作；二是農村的生活方式向城市生活方式轉變，如價值觀、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等。前一個方面是城市人口的集聚所體現的城市經濟職能，后一方面是社會、心理和行為觀念的變化。我國是一個城市化起步較晚的國家，長期以來的二元經濟體制限制了城市發展。阻礙了城市化帶動現代化的進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城市化才步入了一個快速發展時期，城市化已對越來越多的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產生影響，推動了社會結構的變遷。美國學者吉爾特·羅茲曼主編的《中國的現代化》一書中這樣來描述中國的現代化：“這里所謂走向現代化，指的是從一個以農業社會為基礎的人均收入很低的社會，走向著重利用科學和技術的都市化和工業化社會的這樣的一個巨大轉變”。在這里，西方學者在指出中國的現代化時，特別提到了都市化，很顯然，對于一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國家來說，都市化是一個社會變遷和現代化的過程。遵循歷史的發展規律，在中國當代特定的社會轉型時期，中國的現代化必須走依靠城市社會結構變遷引領改變農村社會結構之路，未來中國社會變遷將主要集中在城市化的擴張和鄉村的城市化這一進程中。鄉村城市化是對農村社區向城市方向轉變現象的一種描述，在我國，如果說過去一段時期或者說經濟發達地區鄉村城市化的主題是村的集鎮化，那么，發達地區或今后鄉村城市化發展的總趨勢就將是鄉鎮的市鎮化。城市化擴張和鄉村城市化的結果是，人類社會生存的狀態不再有城市與農村之分，而是表現為由城市化型生產與生活方式取代農村型的生產與生活方式，現代城市文明取代傳統鄉村文明。

二、從滕氏理想社區、傳統村落社區到現代農村社區的演變

“社區”這一社會學術語是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為分析歐洲社會的工業化、城市化變遷提供一個起點而于1887年最先提出來的。從滕尼斯到現在，社區的含義已發生了很大變化，這一變化過程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滕氏理想型社區——社會共同體階段。1887年，滕尼斯在其出版的社會學名著“Gemeinschah(社區)andGesellschaft(社會)”中，對二者的主要特征作了區分：社區也稱“禮俗社會”，強調人與人之間有著強烈的休戚與共的關系；社會也稱“法理社會”，強調以多元文化為基礎的松散的人際關系。從這里可以看出，滕尼斯講到的社區是一個抽象的社會共同體概念，它不僅包括地域共同體，還包括血緣共同體和精神共同體，人與人之間具有共同的文化意識是其精髓。“社區”概念的提出，反映出隨著社會邁向工業化、城市化，隨著社會流動的加劇，隨著由身份社會向契約社會的邁進，個體越來越居于本位，社區作為最初的同質化群體正在并將繼續走向消解，而為異質的、被動的、疏離的大眾社會所取代這樣一種過程。

第二階段：傳統農村村落社區——地理共同體階段。隨著社區研究在美國的興起，著名的芝加哥學派將社區作為連接環境和人的生活方式的概念，用以表明城市生活的特性。他們同時在兩種意義上使用社區概念，一方面把社區作為生態單位，認為“占據了一塊被或多或少明確地限定了的地域上的人群匯集”就是社區；另一方面又將社區作為一個確實存在的社會實體加以描述。這樣通過增加載域特征和降低同質性要求，從而帶動了“社區”概念的重構和所謂的“社區”在現代社會的重新發現。“社區”一詞是在20世紀30年代轉道美國走向中國的，在引入過程中我國學者對滕尼斯提出的社區與社會這對概念在認識上出現了偏差。在滕尼斯那里，社區與社會表達了傳統鄉村社會與現代都市社會的兩種截然不同的人際關系和社會整合方式，它們是兩個并列的概念，并不存在隸屬關系。但是學者們基于對中國的現實社會進行實證研究的需要，把社區理解為有邊界的相對封閉的實體。由于他們面對的研究客體是“鄉土中國”，而鄉土社會重要特征之一的“精神共同體”往往是依附于地理共同體的，因此，以“社區”對譯Gemeinschaft(或英譯community)，是以“區”字強化了地理共同體的含義，都對“精神共同體”這個題中應有之義傳達不足。經過這樣的演變發展，傳統社區就形成了與理想型社區不同的特點，即前者在功能上已不把“精神共同體”建構作為首要目標，而是為了適應城市基層社會管理和以此為對象的社會研究需要，更加強調社會的區域性和穩定性，形成了一個外加載體而具備某些村落特點的“地理共同體”。

第三階段：地域與精神并重的現代社區階段。城市社區與農村社區建設的背景條件不同，決定了二者建設的目標取向和工作重點不同。按照一般的思維邏輯，確定社區實體首選的標準是地域，至于成員歸屬感的強弱則是次要的。換言之，地域的基礎是預先設定的，而社會心理的基礎是要靠后天培養的。然而，農村社區的地域特征與成員歸屬感兩者從歷史傳統上看就是自然而然的，不存在重新培育認同感、增強凝聚力的問題。一旦“社區”被引入到城市后，由于城市居民之間的主要問題就是感情淡漠，而“社區”主要的目標也就是精神共同體重建。因此，以滕氏“精神共同體”價值回歸為背景的現代社區建設應運而生。如果說，20世紀的人類是從“社區”邁向“社會”即社區社會化發展趨勢的話，21世紀的人類則是從“社會”回到“社區”即社會向社區化發展的趨勢。前一個趨勢是社區發展或社會現代化過程；后一個趨勢是社區建設或社會人文化過程。在城市社區建設的過程中，人們在思考現實問題的基礎上對傳統社區理念進行了再次修正，出現了向滕氏理想型“社區”回歸的現象。針對一個世紀以來的社會變遷已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環境，尤其是現代城市環境對人們的態度和行為產生的巨大影響，乃至對傳統社區凝聚力的消解而造成的傳統社區的淪落，一些社會學家又重新回到“精神共同體”層面來解釋社區。他們認為，并非只有傳統社區才能必然包容共同生活，處于社會變遷中的共同體，更需要其成員根據情境的變化來發展其相互依賴關系，以便抵御任何來自某些群體的外來壓力。即使在復雜的分工背景下的現代都市生活中，也同樣存在著不可否認的相互依賴的關系和社區情感。由此看來，定義社區的關鍵在于當代人常說的“社區意識”或“社區情感”上，而不只是在于它的外在形式。當然，這種回歸并不是一種簡單的概念復歸，而是一種螺旋式的上升過程，這一被指稱復古的“社區”概念其實已被賦予了現代的含義，即現代社區已步入地域與精神并重的階段。總之，在農村走向城市化過程中，滕尼斯等提出了所謂的“社區社會化”問題；那么，在城市向農村擴張和就地城鎮化的過程中，又有人提出了“社會社區化”問題，這是兩種不同的道路抉擇，第二個過程也是振興農村落后社區的過程。新農村建設就是在統籌城鄉發展、城鄉一體化背景下的新農村建設，因此，一定要充分借鑒城市社區建設的經驗，在抓好農村社區重建的基礎上，引入城市社區機制治理農村，以農村現代社區為載體，推動新農村建設健康有序進行。

三、城市化條件下農村社區的現代特征

早在上世紀30年代，我國已經把英文的community這個名詞譯成“社區”，當時的社會學家已經在我國進行社區研究和社區建設，如梁漱溟在山東、李景漢在河北，力圖重建農村社區。當然，我們這里所說的社區與傳統農村村落社區有了本質不同，它是與市場化、城市化、現代化緊密相連的社區。現代社會是一個國家與社會相對分離的社會，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城鄉二元結構解體，以市民社會為基礎的新型社區社會將成為全社會的一個基本組織形式。如果說上世紀80-90年代在中國城市發展的社區服務和社區建設是中國現代社區發展的搖籃，是中國社區發展的初級形式，那么當前啟動農村社區發展的主體自覺和價值理念是把社區服務和社區建設從城市推向農村，在內容、組織、目的和方法等方面把它推向縱深階段。與城鄉二元分離狀態下的傳統封閉村落社區不同，城市化條件下的農村社區因承接城市文明的熏陶而具有了以下現代性特點：

(一)在經濟形態上是傳統農業的終結和“工業農業模式”的興起。農村城市化不僅僅是人口在地域空間單純的移動，或是居住區向城市匯集，把農村人口變成城市人口的過程，更重要的是要通過工業化、現代化來改變傳統農業社會的生產方式及其發展格局，加快經濟結構改變。農業工業化的意義就在于為農業現代化擔當農業剩余勞動力轉移和資金支持兩大載體的重任。根據農村工業化發展的不同道路，我國的鄉鎮企業可以區分為三種典型的代表模式，即以集體經濟為主的蘇州模式，以個體私營經濟為主的溫州模式，以外資經濟為主的珠江模式。但是從1996年達到頂點后，由于外部環境的變化和企業內部的體制問題，鄉村集體企業的發展遭遇了難以為繼的困境。為此，鄉村企業開始進行所謂的“第二次創業式”的體制改革。但從總體上看，鄉村企業從某種意義上說只是面對難以突破的城鄉二元結構所采取的無奈之舉，其生存發展的空間仍很狹小。實現我國鄉村的城鎮化絕不是將城市農村分割開來解決工業化這樣簡單的過程，過多地乃至單方依賴農村自己的發展來實現中國的整體現代化將是極其困難的。實現農業工業化除了要求在鄉村企業內部轉制外，還要從外部依賴于城市化的大背景，按照統籌城鄉發展的方法來進行。一個可行的出路在于創造與城市社會結構變遷及城市化進程相一致的、與現代市場經濟關系相適應的“都市性結構農業”經濟模式。具體上講，就是按照市場經濟的發展要求，擺正農業與城市工商業發展的關系，促進農業轉變，形成“工業農業模式”。

(二)在地理形態上是城市化擴張與自然村落的終結。社區被賦予地緣性的特征后，其范圍或規模的界定就成為一種必需。根據中國鄉村社會基本結構的研究現狀，當前學術界對鄉村社區的范圍和規模大致持四種不同觀點：即自然村落共同體；行政村；基層集貿市場；基層生產共同體。從理論上講，村落(自然村)、行政村、基層市場共同體以至基層生產共同體，雖然都具有社會基本結構單元內聚性的共同特征，但卻在總體上反映出范圍和層次依次不斷遞升的趨勢。這一趨勢在現實社會中呈現出兩種外在截然不同而內質統一的社會景觀。一是村落的終結。這里又可以從三個角度來展開：1、以李培林、藍宇蘊為代表，通過對“城中村”的研究，總結了近郊村落因城市化擴張被包圍吞并消化而走向終結的過程；2、以毛丹為代表，通過對興辦集體企業而走向工業化這類村莊的研究，推導出了傳統村落因工業化轉型為新社區而事實上形成了自身衰落這樣一種過程；3、行政村因職能減少而自然衰落過程。二是市鎮的興起。這里也可以從兩個角度來展開：1、超級村莊的出現。超級村莊是原有村莊突破固有疆界而走向規模化發展，最終走向城鎮化的一種形式。這類村莊就其本質而言是一種內源性的發展，并在這一過程中形成了“既是工業化的社區，又保留著鄉土社會生活秩序與原則”的社區組織；2、鄉鎮社區的萌芽。在對“蘇南模式”政府作用的研究中，有專家提出“當地政府與其說是個政府，不如說是個社區組織”這樣一種全新的觀點。因為這里社區政府的行為在發展鄉鎮企業方面更多的是從市場方面去理解，更多的是作為鄉鎮企業的總代表行事，更多的是一種企業家行為，與通常意義上的政府組織相與甚遠。村落的終結和市鎮化的興起實際上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都統一于以現代化為導向的社會變遷之中。

(三)在文明或文化形態上是農民市民化與農民的終結。從一般意義上理解，“農村”代表落后、閉塞、封建和迷信，而“城市”則代表進步、開放、現代和科學。西方早期的古典主義者從職業的角度，把農民看作歷史上一切時代的個體農業勞動者，包括古典時代的農民直到當代農場主，但不包括不從事農業的農村居民。但到了近現代以后，農民就與“非農化社會”相對應，成為宗法社會或農業社會的所有居民的稱謂。這一界定就把“農民”納入了“前現代文明”范疇，成為現代社會傳統與落后的象征與標志。與農民相對應，“市民”則是一個富有現代性的名詞，它不光指在城里居住的人，而且是指具有市民權的人，是有身份自由，享有充分權利的社會成員。城市結構變遷，是城市人“生存方式與生活方式構成關系結構的變遷”，亦是“城市性”不斷強化的一種變遷。城市化從一定意義上講就是農村人口城市化以及農民市民化的過程。具體到我國的農民市民化情況而言，應該說目前還處于農村人口城市化的第一層面，而且正處于有別于西方國家的艱難過程。在我國不僅沒有出現西方工業化初期像“圈地運動”那樣將農民置于生存的臨界極限的情況，相反，農民到大城市就業大都是行動主體的理性選擇。至于農民市民化的第二個層面即農民社會成員角色的轉換方面，因為這一問題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社會文化問題，除了制度和政策約束外，它受文化傳統和社會價值觀影響較大，所以在我們完成農業現代化和農村城市化后，還有一段更長的農民市民化道路要走。農民的市民化必然導致傳統意義上農民的終結，這可以說是同一個問題的另一個方面。就這一點，正如法國著名社會學家孟德拉斯在其著作《農民的終結》中所言的那樣，中國城市社會的來臨和傳統意義上農民的終結是必然的，這一過程比我們想象的要快得多。

(四)在政治治理形態上是村委會自治的終結和社區自治的興起。從理論層面上講，村民自治屬于治理的一種，它是一種相對于統治的管理模式。根據我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規定，村民自治是一種群眾性自治。筆者認為，村民自治中的“村民”如同人民民主專政中的“人民”一樣，只是一個抽象的“權力主體”概念，而其實現還需要一定的組織形式，村委會實際上就承當了這樣的職能。在實際工作中，村委會既沒有完全對上級政府負責，也未完全對全體村民負責，而是依據集團利益行事。在城市化進程中，村民自治既體現了農村社會政治民主化的發展，又面臨農村社會城市化的機遇與挑戰。在城市化的推動下，村民自治在農村社會關系、組織形式、村民生活方式和分配方式多樣性的變動中生成、推進與發展，出現了由傳統向現代轉型，乃至農村社區向城市社區部分或整體轉制，村民自治向城市社區自治轉制的現象。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村委會自治的終結和社區自治的興起。

[責任編輯：張亞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