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掉“便宜”幻想,打破歷史循環,致力全面改革,方是正路
農歷春節假期剛過,新華社就播發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2009年促進農業穩定發展農民持續增收的若干意見》。這是從2004年起,連續第六個涉農的中央“一號文件”。自1978年底改革開放以來,已經有11個“一號文件”鎖定“三農”,足見在中國改革進程中解決“三農”問題之重、之難。
今年“一號文件”出臺的背景,較往年更為復雜。世界經濟已陷入一場既深且廣的衰退之中。在工業化國家“去杠桿化”的大趨勢下,中國和亞洲國家依靠外需形成的高增長難以為繼。在中國國內,短期經濟維穩需要與中長期的結構調整壓力相疊加,農民工就業困難和農民收入持續提高的困難相纏繞,政府干預與市場調節的力量相交匯。中國特色的“三農”問題,也因之面臨新的挑戰。
農業、農村、農民,“三農”之中何者為重?這個多年來在政策面爭論不休的問題,今年其實有了明確的答案:既然廣大農村是未來中國內需增長最強有力的“發動機”,農村消費蘊含無窮潛力,則農民問題成為“三農”問題之首已是必然的政策取向,農村政策的新思維需要實現從重生產向重民生的轉變。
以時點收入情況看,農村人均收入不及城鎮人均收入三分之一,農村消費水平也僅為城鎮消費水平三分之一。從縱向看,城鄉收入與消費支出存在差距擴大的趨勢。從改革開放發軔到整個20世紀80年代,城鄉消費水平對比平均為2.5∶1。從20世紀90年代到2006年,這一比例則變為3.58∶1,顯示出農村收入和消費相對比例下降之勢。這既是城鄉差距的寫照,也是中國經濟分配不平等的體現。顯然,提高農民收入在整個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例迫在眉睫,縮小城鄉差距任務尤為艱巨。農村改革成敗與否,直接關乎農民最終能否分享中國經濟改革的成果,出發點和落腳點均為使農民收入增長與經濟增長速度相一致。
為此,一系列關鍵領域制度變革和創新應當提上日程:
首先當是放開價格。長期以來,政府對農產品價格實行管制政策,對農產品貿易實施干預政策,剝奪了農民充分享受價格上漲好處的權利。盡管政府給予農民的補貼已經達到了創記錄的水平,但補貼再巨也難以解決數億農民收入持續增長的難題。結果,在糧食連續增收的情況下,農民收入增幅依舊低于城鎮居民收入提高速度。
其次是放開戶籍管制。減少農民數量,允許愿意并有能力成為新市民的農民進城,既可以加快城市化步伐,也可以增加農村人均要素擁有量,縮小城鄉差距,擴大農民人均收入。面對目前農民工失業的嚴峻考驗,急功近利的做法是令其“扎根”在農村或“離土不離鄉”,以換取城市的社會穩定。實質上,這是將農民工簡單作為穩定經濟的“蓄水池”。失業的農民工返鄉,減輕了政府的社會保障責任,卻使農民工承擔了經濟放慢的苦果,民生問題不進反退。
第三是保障農民的土地權益。政府應該確保農民的土地承包權,樹立其在土地交易、征用中的主體地位,保障農民收益權,避免地方政府借用流轉制度剝奪農民的土地。不僅應該保障失地農民的權益,也應保障自愿放棄土地進城的農民有一個合理的補償機制。“一號文件”明確要求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不得損害農民土地承包權益”,主張 “堅持依法自愿有償原則,尊重農民的土地流轉主體地位,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強迫流轉,也不能妨礙自主流轉”。面對部分地方政府出于不同目的“強迫流轉”的現實,這些主張可謂有的之矢。
第四是加快建立農村社會保障體系。除了加快建立完善農村基本的合作醫療保險制度,還要建立適當的農民養老機制。社會保障體系的建設屬于二次分配,應當加大政府在二次分配中投入的力度,以部分消除一次分配領域的不公平現象。
上世紀80年代,在連續出臺五個有關農業的“一號文件”之后,“一號文件”轉換了主題。主持其事的中國農村改革的領袖人物杜潤生老人后來解釋說:“中國農業的進一步改革,受制于城市國有經濟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當時我們認識到,中國的農村改革,一切‘便宜’的方法已經用盡;如果不觸動深層結構,就很難再前進一步。正是因此,農村改革一系列‘一號文件’的歷史使命告一段落。至今,中國農村改革并未終結,必須從全局改革中尋找前進道路。”
杜老的話意味深長。中國農村改革歸根結底須從全局改革中尋求出路,而改革成功的基本標志就是“三農”不再成為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丟掉“便宜”幻想,打破歷史循環,致力全面改革,方是正路。以農民為首、以民生為重看“三農”,不在疏財而在制度變革,不在局部而在全局運作,意義正在此。■
(本文刊于02月16日出版的2009年第4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