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化市場的新時代,你需要明白金融市場之間、金融市場和實體部門之間復雜的反饋機制
2009年1月27日,“達沃斯論壇”主席克勞斯·施瓦布說:“我們正經歷一場金融危機,其后果將是一個新金融時代的誕生。人們開始意識到,需要對金融機構、金融體系乃至人們的思維方式作出重新審視。”
是的,許多人的思維需要更新。宣布8250億美元的刺激經濟方案不久,奧巴馬新政府便指責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這讓我覺得不可理解。
應對危機一般有兩種方法。最常用的方法是指責他人,轉嫁危機,以逃避真實問題。拿自己惹出的麻煩去指責別的國家,這很容易做到,不過這不僅于事無補,還會引起更多的爭論、誤會和緊張。另一種方法是從危機中汲取教訓,查找自己的錯誤,并且糾正錯誤,使其他人也懂得如何才能防止下一次危機。
但是,要找出錯誤根源是困難的,它需要一種全新的思維。事實上,我們正在遭遇的這場危機恰恰是僵化的舊思維創造出來的。在上一篇文章中,我提到,這次危機是信用的網絡化危機:不僅儲蓄者和散戶投資者之間的信用體系已經崩塌,連重要金融中介之間的信用也蕩然無存。信用的崩潰已經傳遞到實體經濟,以致商品和服務的交易額急劇下降,將世界經濟帶入衰退。
從網絡的視角出發,我們仍然可以看出幾個分析危機的原理。第一,我們需要一個覆蓋整個網絡的系統性視角。以國家或地區的局部監管對待全球金融市場,就會產生許多盲點、缺口和重疊。第二,網絡化的市場意味著所有事物之間都是互聯的,并且受復雜的溢出效應和反饋效應的相互影響。市場會受到周期性的沖擊,而且這種沖擊可以很快蔓延到整個網絡。第三,經濟體相互連接的程度直接影響了危機深化的程度,這意味著外圍經濟體對中心經濟體的依賴程度越大,危機深化就越深。第四,金融系統已經復雜到使投資者、銀行家和監管者難以理清其中的關系,所以,我們應該盡量使新的金融系統更透明、更易用,而不是無端增加其復雜性。在這次金融危機中,不發達的金融市場比發達市場蒙受的直接損失要小,因為后者使用了更高的杠桿、更多的金融衍生品,也造成了更高的復雜程度。第五,自我約束、外部監管和市場約束都沒起到應有的作用,這表明每一級網絡的職能和責任都沒有清晰的定位。
監管市場的傳統方法是以機構為基礎,使得監管視角狹窄。這里有一個假設,如果網絡中的每一個機構都是健康的,那么,整個網絡也是健康的。然而,如果金融市場允許網絡中的很大一部分不被監管,例如“影子銀行”體系,它就會創造出引起泡沫和危機的過量杠桿。
所以,我們需要更多宏觀、審慎的監管,這點已達成共識,但是問題在于細節的完善。我經常提到的一個觀點是,你需要宏觀和微觀層面的審慎監管,但是,在網絡化市場的新時代,你需要明白金融市場之間、金融市場和實體部門之間復雜的反饋機制,而這往往是傳統理論和實踐所忽視的。這些反饋效應是系統內固有的,不能被消除,只能被控制或管理。
網絡化能帶來好處,卻也有易于傳染的缺點。極端的自由市場主義者不喜歡孤立主義者(isolationists)的思路,但是,“防火墻”實際上是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它們能抑制傳染。在亞洲金融危機中,馬來西亞成功地控制了匯率,以阻止資本外逃,應對市場恐慌。所以,我們需要思考,在不斷演化和相互聯系的市場體系中,如何更好地利用“防火墻”來阻止風險的蔓延。
危機總是復雜的。在大多數情況下,釀成危機的既得利益者往往對救援方案有重要影響,而且最抵觸變革,因為新的規則會損害他們的利益。因此,隨著危機逐漸退去,改革將會遇到越來越多的障礙。例如,如果房地產和股市引起的財富損失約等于GDP的100%,而銀行的資本只有GDP的10%,那么,西方銀行體系破產的可能性就很大,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銀行家不愿意放貸。中國的經驗顯示,銀行體系重建的準則就是實施資本重組,剝離壞賬,改變激勵和管理方式。但這必須和實體經濟的變化結合起來,尤其是企業部門的改制重組。
這次危機的獨特難題在于,在批發銀行推動下,西方國家的家庭使用了較高的杠桿,享受了過度消費,企業部門的問題倒顯得相對次要。因此,在后危機時代,我們需要同時改革實體經濟扭曲的結構和金融體系自身。
如果我們認同實體部門的主要問題是西方家庭的過度消費,那么,解決這個問題就是有益的,而且很有必要,盡管這種著眼長遠的舉措在短期可能會很痛苦,尤其對于作為全球供應鏈制造商的亞洲經濟體來說。■
作者為《財經》雜志特約經濟學家,香港證監會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