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吹保護主義的觀點既缺乏嚴格的實證基礎,更是對凱恩斯經濟學一種斷章取義的解讀
《財經》特約作者 勝寒
奧巴馬政府雄心勃勃的經濟刺激計劃,其成效不僅取決于減稅和增支的初始金額,更有賴于財政擴張的乘數效應*。根據奧巴馬過渡團隊1月9日公布的一份政策分析報告,政府直接支出和減稅的乘數分別是1.57和0.99;如果得以順利實施,該刺激計劃到2010年,有望創造330萬至410萬個工作機會,并拉動經濟增長3.7個百分點。
如果這時有人對奧巴馬政府建議,只要采取簡便易行的辦法,即可大幅提高政府支出的乘數效應,這聽起來是不是極具吸引力呢?
哈佛大學教授丹尼·羅德里克的觀點是:確有這樣一條“點金之術”,而且非常簡單。去年12月初,他在其博客上刊出一篇文章,用著名的凱恩斯乘數來分析當前危機中美國政府的財政擴張政策,公式如下:△Y/△G=1/(1-c(1-t)+m)。其經濟學含義是:政府支出或減稅(△G)對國民收入變化(△Y)可以產生明顯的乘數效應,乘數大小取決于三個外生變量——邊際消費傾向(c)、所得稅稅率(t)和邊際進口傾向(m),政府支出乘數大小與c成正比,與t和m成反比。
由此,羅德里克給出的“點金術”就是:將邊際進口傾向降到零,從而使政府支出乘數大幅上升。
那么,如何降低邊際進口傾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采取貿易保護主義政策。當然,這必然降低經濟運行效率,甚而引發美國主要貿易伙伴的報復。但羅德里克由此引申的觀點是:為應對當前的深度經濟危機,保護本國產品、降低進口,對于奧巴馬政府而言,未必是完全不可涉足的政策禁區。
非常之時,必有非常之論。羅德里克的觀點,可說是迄今貿易保護主義最明確直接的理論表白;更重要的是,它給美國目前甚囂塵上的保護主義情緒提供了某種學術支持,甚至在道義上使之合法化。
然而,羅氏的觀點既缺乏嚴格的實證研究,更是對凱恩斯經濟學一種斷章取義的解讀。如果按羅氏所言,把邊際進口傾向降到零,則實際上是把美國從世界上最大的開放經濟體變成完全自給自足的封閉經濟體,這在實際中是根本做不到的;對于已經高度國際化和專業化的美國經濟而言,這種企圖本身也是一種歷史的倒退。
其次,以高昂的代價扶持美國不具競爭力的夕陽工業,損害的是全社會的福利水平,相當于全體納稅人在為這些工業企業的低效率、高成本埋單。
更重要的是,通過保護主義措施,企圖把財政擴張產生的需求留在國內,必然以犧牲其他經濟體對本國產品的需求為代價,因為“與鄰為壑”的政策幾乎肯定要招致貿易對手的報復;而在經濟危機之時引入貿易保護主義政策,將重創多邊貿易體系,使世界經濟進入“衰退-保護-遭報復-深度衰退”的惡性循環,全球復蘇會變得遙遙無期。
美國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就有過這樣慘痛的歷史教訓。1930年6月,美國國會通過臭名昭著的“斯穆特-霍利關稅法案”,將超過2萬種進口商品的關稅稅率提高至歷史最高水平,企圖保護美國企業和勞工。結果,世界各國競相建立貿易壁壘,致使全球經濟和貿易急劇萎縮。幾乎所有經濟史學家都認為,貿易保護主義是導致當時世界經濟從衰退走向“大蕭條”的一個關鍵因素。
這也是羅德里克“妙論”一出、學術界輿論嘩然的原因。
從美國經濟學界的主流觀點來看,所謂“Buy America”的觀點仍是極受批判的。當下,經濟學家們大多認為:相比于保護主義政策引發的惡性循環,另一種好得多的政策舉措,是世界各國同時采取擴張性財政政策,擴大政府開支,這樣由于出口漏出的部分內需會因外需增長而得到補償,從而使全球經濟增長進入良性循環。
然而,這并不是說,保護主義主張在美國社會沒有市場。相反,對全球化和自由貿易的懷疑在美國有相當廣泛的民意基礎。歷史也多次證明,經濟危機之日,正是貿易保護主義和民粹主義高漲之時。
對于深度危機中的美國經濟,貿易保護主義的呼喚如同漫長夜航中海妖塞壬的歌聲,美妙卻無比兇險。作為一位缺乏政策管理經驗的“菜鳥”總統,奧巴馬能否抵御住誘惑,實在還是一個很大的未知數。樂觀者認為,奧巴馬周圍環繞著一群美國最睿智的頭腦,一定不會在經濟政策上重演“大蕭條”時期的悲劇。但悲觀者也指出,畢竟經濟決策是由政治家而不是經濟學家作出的,而“政治上正確”仍是經濟政策接受考量的首要標準。■
注:乘數效應,指消費、投資、政府開支等支出變化,導致國民收入變化;國民收入變化量對支出變化量的比率,即為乘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