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生與新疆

編者按：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副主席、中顧委常委李德生同志，“文化大革命”期間奉中央之命多次參與協調處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邊防、批林整風、民族等問題，在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的直接領導下歷盡艱辛，排除林彪、“四人幫”的干擾破壞，認真、細致、深入地做了許多工作，使新疆的形勢逐步好轉。

李德生到中央工作后，多次參加中央政治局解決一些省、市、自治區問題的工作。其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是他參與比較多的一個。

一

李德生第一次接觸新疆問題，是在1969年11月底，他作為副團長，陪同擔任團長的李先念副總理，率黨政代表團出訪阿爾巴尼亞。中央要求他出訪阿爾巴尼亞回國時留在新疆，調查新疆“文化大革命”和邊防斗爭的情況。

代表團的專機12月5日回到新疆，李德生留在烏魯木齊。在了解了新疆“文化大革命”的情況后，重點放在調查研究新疆邊防斗爭的情況。當時斗爭的重點在北疆，李德生決定，必須以大部分時間到那里去。烏魯木齊軍區的領導同志提議，只到幾個軍分區就可以了，說是現在天氣太冷，許多地方大雪封山，路不好走。李德生說：不是好走不好走的問題，而是去不去的問題。請你們找幾件皮大衣，冷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與此同時，李德生建議請軍委總部派出工作組，立即趕到新疆來，同他一起，到邊防一線，對一線基層單位的戰備工作開展調查。

李德生堅持到幾個斗爭尖銳的地區去。到前沿哨所去。邊防的同志提出。一旦對方發現車多、人多，就會引起猜疑，增加緊張氣氛。

李德生說：“這個好辦，我們不要去那么多的車，不要去那么多的人。警衛車輛、人員多了，不一定安全；警衛車輛、人員少了，不一定不安全。”

大家只好同意他的意見。李德生輕車簡從，到了前沿，又冒著嚴寒，登上瞭望塔。他舉起望遠鏡向西看去，只見中蘇邊境，山脈東西走向，中蘇之間，是一溜山谷平地，沒有任何自然地理障礙，所謂兩國分界線，只是一道簡單的鐵絲網，不僅人員可以通行無阻，車輛、坦克來往也毫無困難；相反，我們的前沿邊防連隊，相互之間的往來，要翻山越嶺，交通反而很不方便。過了一會兒，只見蘇軍巡邏人員，全副武裝，乘車沿山谷過來，到了標志中蘇分界線的鐵絲網前，向我方指指劃劃，又開車走了。

在邊防哨卡，李德生多次召開座談會。

干部戰士知道中央派人來，都很高興。李德生一一詢問大家個人、家庭情況，詢問連隊生活、工作情況，摸摸大家的衣服，詢問大家堅守邊防苦不苦。戰士們覺得李德生很親切，談起話來也就不再拘束了。座談會上反映，由于邊境山脈多是東西走向，中蘇之間，同處一條山脈或山谷，東西暢通，易攻難守。而我們內地的南北交通，反而崎嶇難行。蘇軍巡邏。有越野車、裝甲車，甚至坦克；而我們的邊防戰士巡邏，只能騎馬，冬季氣候不好，雪深沒膝。馬不能騎了，戰士們只能踩著深深的積雪。艱難地執行巡邏任務。北疆冬季長，冬季沒有過去，棉衣就破得不成樣子了，穿著破衣服巡邏，有損軍威。

李德生問大家，知道不知道我們外交部對蘇聯入侵挑釁，多次向蘇聯發出抗議照會?戰士們互相看看，說不上來。有一個戰士回答說：我們除了巡邏路線、一日三餐之外，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啦。李德生問：那是為什么?戰士們說：我們很難及時看到報紙。下雪啦，封山啦，公路塌方啦，報紙和家信都收不到，來的時候往往是一大摞，日報就成了“月報”、“季報”。李德生問：你們連隊有沒有收音機?干部說：沒有，我們的消息閉塞得很。有的連隊有一臺收音機，只能接受長波，收不到短波，聽中央臺的廣播，干擾聲音太大，而蘇聯電臺的華語廣播，反而聽得很清楚。

李德生看到連隊文化生活很貧乏。物質生活也不好，由于冬季時間長，許多人的棉衣在巡邏中刮破了。李德生要工作組的同志，用錄像機把邊防戰士艱苦的巡邏、守衛和日常生活狀況記錄下來。

在調查中，他逐步看清新疆問題的重要。其一，新疆是我國西北邊陲重地，全區土地面積占我國國土總面積的六分之一，這是多么大的一塊地方啊!這里物產豐富，有十多個民族聚居，促進民族和睦，加強民族團結，利用好豐富的資源，十分重要。其二，“文化大革命”以來，民族團結問題。派性斗爭問題。工農業生產問題，人民生活問題，一直困擾著當地的領導和群眾，也備受中央的關注，必須解決好。其三，那里與蘇聯接壤，當時中蘇關系惡化，蘇聯大兵壓境，蘇軍多次派遣數十輛坦克、裝甲車和上百名武裝人員，入侵裕民、吉木乃、塔城、哈巴河等地，綁架牧民，打死我邊防戰士；軍事飛機多次進入我國境內偵察。僅僅6、7兩月，蘇軍制造的邊境挑釁事件達429起之多。如何加強邊防工作，防止蘇聯的挑釁，是鞏固國防的大事。

經過20天的調查，12月2S日，李德生回到北京。他向中央寫報告，講述了中蘇邊境斗爭的現狀。提出改善邊防部隊的巡邏車輛、服裝、文化用品等具體建議。周恩來特意看了李德生帶回的錄像。李先念看了李德生的報告后，批轉國務院有關部門解決。很快調撥了國內剛剛生產的北京吉普車，解決邊防部隊巡邏用的車輛；調撥一批靈敏度高的收音機，配發邊防連隊，使戰士們能夠及時了解國家大事。邊防部隊的戰備、生活條件有所改善，邊防斗爭力量得到加強。

二

李德生第二次參與處理新疆問題是1971年“九一三”后。

由于新疆在《“571工程”紀要》中被林彪列為發動反革命政變的“借用力量”之一，中央在解決成都地區、武漢地區和廣東、廣西、湖南、浙江、江西等省、區問題的同時，1972年1月，中央政治局討論了新疆等地的問題。認為當時新疆的主要領導同志。在批林整風中，仍然將主要斗爭矛頭指向已經離開新疆的原自治區領導王恩茂，偏離斗爭大方向。不利于團結對敵。政治局決定，約自治區和新疆軍區負責人到北京開會，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并確定李德生參加主持解決新疆問題的會議。

1月24日，會議開始的時候，中央政治局成員接見了與會人員，做了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周恩來語重心長地說：新疆地處邊防斗爭第一線，自治區有十多個少數民族，物產資源豐富，我們的工作做不好，愧對長期支持我們的各民族兄弟姐妹。我們同林彪反黨集團的斗爭。是大是大非問題，林彪抱著篡奪黨和國家最高權力的野心。干盡了壞事。毛主席就說過，林彪他們搞反革命活動，誰個曉得，我就不知道嘛。過去，一些同志跟著林彪犯錯誤。現在的問題是，在批林中把矛頭對準王恩茂的“兩個主義”(注：指“山頭主義”、“宗派主義”)和“一個王國”(指“獨立王國”)。是犯了方向、路線錯誤。中央的政策還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犯了錯誤改了就好。他強調：現在內部最大的問題。是出了林陳反黨集團，從“九一三”到現在，已經4個多月了，你們還沒有自覺地深挖思想。周恩來在談到鄧小平問題時說，林彪就是要把鄧搞成敵我矛盾。而毛主席講鄧還是人民內部矛盾，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不能混淆。周恩來又講：聽說新疆現在還有人講“二月逆流”。根據毛主席的指示，葉副主席已經主持軍委工作。你們聽到那些話，為什么不批駁?最后，他要求與會人員多作自我批評，互相幫助。搞好團結。

李德生覺得周恩來的講話講得全面、具體，循循善誘，同時針對當時在新疆有些干部中認識不清的鄧小平問題、“二月逆流”問題，作了說明，這對于開好會議是個有力的武器。

“文化大革命”期間，新疆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王恩茂受沖擊，中央調他到北京予以保護。隨后，一位負責人被調到新疆軍區任司令員，后來又擔任自治區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由于他曾經是林彪的老部下，“文化大革命”中被林彪召見過。在林彪家看過電影，聽了林彪講王恩茂的壞話，犯了“跟人不跟黨”的錯誤。

這位同志聽了周恩來的講話，思想有所觸動，與會人員也按照中央的要求，采取與人為善的態度，對他進行批評幫助。會議期間，李德生同他個別談話，希望他按照主席、總理的講話精神，認真思考，認識錯誤，改正錯誤。經過幾個反復，他的認識有所提高，做了檢查。并說，如果林彪反革命政變成功，自己很可能會被利用。大家認為，他的檢討，比會議開始時有進步。會議開得比較順利。

李德生將會議情況，向政治局作了匯報。為了鼓勵新疆同志回去以后，加強團結，做好工作，李德生特意讓北京軍區戰友歌舞團準備一臺晚會(此時李德生已兼任北京軍區司令員)，打算在會議結束的當晚進行慰問演出。

就在會議即將結束的那天下午，江青突然來到人民大會堂新疆廳會場。她一坐下就鋒芒畢露地說：“我是不請自來。各省、市、自治區開會，是德生、登奎同志管。可我是政治局委員，我有權參加會議。”此時李德生正主持會議，討論回去以后如何傳達的問題。江青來到，李德生事先并不知道，只好由她講。

江青接著說：“我過去受林彪迫害，邱會作派來護士想毒害我。”她突然指著那位負責人責問：“已經到了‘十一’了，你們《新疆日報》為什么登林彪的相片?”

《新疆日報》在1971年10月1日確實登載了林彪的照片，這在全國省級報刊中，是絕無僅有的。經過多次調查核實，這位負責人事先確實不知道，而《新疆日報》的領導和編輯當時也不知道林彪事件，所以出現這個情況。為了這個問題，他在新疆作過檢討，這次會上他又對此作了檢討。

對于這個已經檢討過多次的問題，又被提起，難免有點不舒服。但是這確實是件大事，他只好回答道：“我水平低，沒有分管報紙，當時確實沒有審查，我有責任。”

江青追問：“你說水平低，難道社論里有‘林副主席’這幾個字你看不出來?”

他說：“我沒有分管報紙。”

江青接連追問：“你是自治區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你為什么不管?”“你是從毛主席家鄉調來的。為什么對主席沒有感情，為什么對林彪那么有感情?”

這位負責人無法接受。心中不滿，又不好反駁，只好悶坐在那里不講話。

江青認為自己“問倒”了他，轉而又對著中央委員、自治區革委會副主任賽福鼎·艾則孜責問說：“你參加工作這么久了，經常到北京來，為什么不講漢話，為什么開會還要帶個翻譯。應當說，在你們新疆，維吾爾族是多數，漢族是少數，可以說漢族是新疆的少數民族。漢族人多的地方，容易有大漢族主義；你們在新疆，維吾爾族人多，不要有大維吾爾族主義。”她又說：“你賽福鼎有事不找我，只找葉劍英，為什么?我也是政治局委員嘛。”

李德生到中央工作兩年了。剛來的時候，對于政治局委員江青，這位主席夫人，是尊重的。在參加政治局多次活動中，逐漸發覺江青有時說話容易“冒炮”。開始以為她是偶爾失言，后來發現，她總是有什么緣由的。在華北會議期間，她的不負責任的講話，隨意點名批評聶榮臻元帥，只是由于周恩來的妥善處理，才沒有在更大范圍造成不好的影響。現在，又隨意點名剛剛主持軍委辦公會議的葉劍英元帥，更是令人費解。由于沒有弄清江青為什么發火，李德生自然不便表態。他是第一次直接看到江青如此霸道!

從華北會議起，李德生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江青毫無根據地評說政治大事，他不能不有所警覺，但是在這種場合，又不能公開表露。在江青喋喋不休時，李德生只好坐在那里翻閱文件，不插話，不置可否，沉默以對。

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了。江青的講話得不到回應，氣咻咻地離開會場。李德生要求大家按照毛主席關于批林整風的指示，按照政治局集體接見時周恩來講話的精神。按照這次會議形成的一致意見，把新疆問題解決好，然后宣布散會。對于剛才江青的講話，他一個字也沒有提及。

會議推遲了，工作人員在外邊著急，眼看晚會開演時間將過，為了避免出現演出無觀眾的場面，只好把票送給附近的單位，臨時組織觀眾觀看，新疆來的同志硬是沒有看成。

為了解決好新疆問題，1972年5月中央批林整風匯報會期間，周恩來又兩次約新疆同志談話；7月，中央調整了自治區和新疆軍區兩個黨委的領導班子。

三

1972年12月初，在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說：新疆問題。政治局討論過。也把他們找到北京來談過，中央機關又去了那么多人。我看呢，政治局應當去人，直接幫助他們。毛澤東知道李德生在1969年、1071年兩次到新疆搞過調查研究，又參加了中央解決新疆問題的會議。他說：我建議德生同志到新疆去一趟，幫助他們把問題解決好。

出發前，李德生閱讀了新華社有關中蘇關系和新疆的資料，閱讀了總政治部和國務院機關備工作組送來的幾十份報告和情況反映，進一步了解新疆各方面的情況。

到了烏魯木齊，已是傍晚時分，李德生一行來到烏魯木齊市南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野營地招待所。吃了晚飯。立即和自治區領導同志商量安排在烏魯木齊的活動日程。包括召開自治區、自治州和部分縣的，軍區和幾個師的黨、政、軍領導干部座談會，少數民族干部座談會，兩派群眾組織代表座談會，北京機關赴新疆工作組和北京下放干部、代職干部座談會，廣泛聽取意見。

新疆的同志說，需要參加座談會的人員多，每個類型的座談會一次兩次開不完，還要有個別交談，時間拉長了，可不可以減少一點?李德生說：“我們還是要多接觸各方面的代表，多聽取不同意見。那就一天按‘三節課’安排吧。”

從第二天開始，每天“三節課”，即上午、下午、晚上，備安排一次座談會或談話活動。至于工作組內部交換意見，研究問題，安排在會前會后，甚至吃飯時間。李德生自己還需要在“三節謀”以后，利用夜間來處理北京傳來的急需處理的請示件，起草向中央的電話報告。

到新疆之前，李德生請示過中央，整個活動請中央委員、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原主席、革委會副主任賽福鼎·艾則孜參加。一起聽取批林整風情況的匯報，一起聽取各方面的意見，一起研究處理辦法。

通過調查，李德生發現，“文化大革命”以來，新疆各種矛盾都被挑動和激化起來了。諸如，最早入疆的干部和后期入疆的干部之間，新疆原有干部和“文化大革命”前后入疆代職的干部之間，漢族干部和少數民族干部之間，群眾組織兩派之間，所產生的矛盾錯綜復雜，相互隔閡相當大。

對于所有的座談會，李德生都耐心地聽大家發言。

1950年第一批進疆的同志，他們里面有許多“三八式”甚至紅軍干部。他們講：我們入疆20多年了，剛剛進來，社會很不安定，生活條件很艱苦，也很危險，生產沒有恢復，民族團結工作很不好做。那種艱辛，沒有親自參加過那個時候的斗爭，是很難想象的。可是后來的同志，對過去的歷史很不尊重，總是挑毛病，愛拿內地的情況同新疆比，愛指手畫腳，橫加指責。談到這里，有的在“文化大革命”中受過“批判”的老同志更是顯得委屈，甚至激動得說不下去。每遇到這種情況。李德生從不插話。這些老紅軍、老八路，他們有個心理，總認為，他們的苦處中央不知道，現在你李德生不是代表中央來處理問題的嗎，我們就要好好地講講，看看你這位中央首長是什么態度。他們沒有想到，李德生不打斷，不插話，直等到他們話說完了。“氣”出完了，心情平靜了，下班時間早過了，依然靜靜地面對他們。這時。大家的氣也就消掉了一半，沒有再講的了，就說，請李主任作指示。

李德生不做長篇發言，他說：黨中央、毛主席關心新疆，關心新疆的干部和各族人民，所以派我們到新疆來。我們是來工作，來調查研究，也是來學習的。你們的艱苦斗爭，比起內地來，條件確實要復雜得多，艱苦得多，在新疆作出了貢獻，我們要學習，新來的同志也要學習。毛主席一直講團結，干革命總是團結的人越多越好，我們老同志，是不是應當對自己要求更嚴格一點呢，是不是應當更有責任把新來的同志團結好、教育好呢。他們也有長處，要發揚他們的長處。這也是毛主席一貫告誠我們的。大家團結一致了，新疆的事情就好辦了。這是我們老同志的長處和責任呢。

這些話，老同志愛聽，認為是體諒他們的，并且重視發揮老同志的作用，那一半的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而且有了一種責任感。

第二次老同志座談會，是另外一些同志，發富的具體內容不一樣，意思差不多。李德生依然靜靜地、滿有興趣地聽他們講。會后。他給工作組的同志講，他們辛辛苦苦工作20多年了，有多少心里話要說啊。我們只聽他兩個小時發言，難道不應該嗎?

后入疆的同志，也有他們的“苦水”。他們總是覺得，我們雖然晚來新疆幾年，也參加了新疆的艱苦建設。新疆的工作，比起內地要落后，我們提意見是為了迎頭趕上，不是為了自己，可是我們講的意見很難被采納。他們認為，因為老同志故步自封。所以工作開展不起來。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來新疆的同志，意見更多。他們說，我們臨來時。國務院領導一再要求我們不要陷到派性里面去，可是，你如果不說支持那一派，誰也不支持你的工作，往往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我們如果支持一派，就必然陷入派性中去，那就違背了中央領導同志的要求，我們也不愿意那么干。這個環境，逼著我們成了“逍遙派”。

李德生同樣有針對性地說：我們要搞好工作，不能離開原來的基礎。新疆有漫長的邊防線，有占全國國土面積六分之一的土地，有許多少數民族兄弟，當年打基礎很不容易。我們的工作只能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我們從北京來的同志，直接受到中央的教育更多一點，對自己要求應當更嚴一點，要尊重老同志。尊重歷史經驗。大家來新疆，有決心，有熱情，只要從當地的實際情況出發，是可以搞好工作的。我們已經來了，就不能打退堂鼓。現在如果遇難而退，怎么向中央匯報交代啊?這些同志聽了，也很受感動。

對于不同地區、不同單位的問題，李德生根據事先掌握的情況，好的及時表揚、錯的及時批評。12月17日的座談會上，李德生根據事先工作組調查的情況，請托克遜縣縣長參加。這是一位有爭議的人物。有人肯定他，有人否定他，李德生有意識地請他到會。他匯報了當地派性斗爭的情況以后，氣憤地說：“這些派性活動，根子在上邊，自治區的派性問題不解決，我們在下邊工作很困難。我知道，領導上對我有成見，批評我擅離職守，有成見我也要講。”說完了坐在一邊，再不講話。李德生當時沒有講什么。到了會議結束時，他做了簡短小結，這才提及，你這位同志剛才講的派性問題，是有道理的，這確實是干擾新疆的一個不小的問題，一定要解決好。問題是要弄清派性產生的根源，加以徹底解決。我們大家都有不同的責任，領導上有責任，你有沒有責任呢?也有一份責任啊。可是你長期離開工作崗位，能夠解決問題嗎。離開工作崗位，也是一個錯誤嘛。那位同志從來沒有聽到有一位領導肯定過他的意見，中央來的同志對他一分為二，他感動地說：“我馬上回去，抓好工作，請首長放心。”第二天，他專門寫信，表示了一定要回到工作崗位，做好工作的決心。

有個大鋼鐵廠停產了。李德生對參加座談會的廠領導批評說：不管什么原因，你們停產總不是革命。每天少生產那么多鋼鐵。對新疆，對西北地區，造成多大損失啊。要把工人的工作做好，把大家團結好，盡快恢復生產。有個自治州生產沒有停頓，人民生活沒有受到影響，李德生就表揚他們。并且請他們總結經驗，建議自治區予以推廣。

李德生找許多少數民族代表座談。了解了不少“文化大革命”中乃至“文化大革命”前，民族關系中的是是非非。少數民族同志發言，多數人肯定說，新疆和平解放后，漢族干部有貢獻，漢族干部對中央的政策領會好，對我們幫助大。但是，有的漢族干部說我們水平低，瞧不起我們。有些工作不找我們商量就決定了，群眾問到我們，我們還不知道，回答不上來。我們也是領導啊，使得我們工作很被動。幾次座談后，給李德生一個深刻的印象是，不少少數民族干部比較尊重漢族同志，對自己要求比較嚴，看問題比較客觀，派性少，講團結，講大局。他們對漢族干部的意見也是中肯的。李德生有意識地請漢族干部談談少數民族干部的優點，發現有些漢族干部講少數民族干部的短處很具體，而談到他們的長處就不那么具體了。他認為，這是民族關系中的一個大問題，新疆是個好地方，只有各民族團結緊，各族人民大團結，實現團結、進步的要求，才能把新疆建設得更好。民族團結問題，漢族干部責任更大一些。他多次向參加座談會的漢族同志講，在少數民族地區工作，只有向少數民族同志學習，才能贏得他們的信任和支持，才能做好工作。少數民族某些方面落后一些，那是歷史上漢族統治者長期壓迫欺侮造成的，應當在我們共產黨人手里解決，而且必須解決好。

李德生召集兩派群眾組織頭頭開座談會。開始的時候，是兩派分別開座談會。雙方都大講自己這一派在“文化大革命”以來如何一貫正確；而對另一派，就大揭其短處。后來按照新疆同志的建議，召集兩派頭頭在一起開會。于是，出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新疆兩個最大的群眾組織“三促”、“三新”，在社會上爭斗得不可開交，而且時有武斗的發生。但是他們的頭頭在一起，卻有說有笑，甚至好像親兄弟一樣。原來，他們互相之間也是當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上面一套，對下面又是一套。

李德生有同群眾組織頭頭直接打交道的經驗。他耐心地勸導他們搞好團結。他們卻說：我們關系很好，自治區領導同志都是知道的，你可以問他們。李德生開導說：毛主席在接見斯諾時講過，他不贊成口里說要文斗不要武斗，實際上下面又踢人家一腳，然后把腳收回來。人家說，你為什么踢我啊?他又說，我沒有踢啊，你看，我的腳不是在這里嗎?講假話。你們千萬不要學習那種兩面派的作風，表面上是好朋友，背后又在打架。自己不打，鼓動下面打。你們年輕，要養成好風氣，好習慣。你們說是好朋友，為什么兩派群眾組織之間，斗的那么兇?根子要從你們身上找。你們如果不改，時間長了，一個是你們的作風學壞了，另一個就是總有一天，你們要脫離你們那一派的群眾。無論哪一派的群眾，都不喜歡自己的頭頭講假話，搞武斗。再這樣下去，他們就不會信任你們。你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革委會已經成立4年多了，你們都參加了革委會，不再是一派組織頭頭了，應當以新疆各族人民的利益為重，以鞏固國防為重，不能再打派仗了。打派仗誰高興?老百姓不高興。干部不高興，就怕只有敵人高興。

李德生多次聽取中央學習調查組和總政治部工作組的匯報。了解了不少工農業生產、社會治安、邊防斗爭、民族團結等方面的情況和問題。他又派人到烏魯木齊市、昌吉市等地的工廠和居民區，像鋼鐵廠、棉紡廠、商店，了解生產、生活情況。他們從社會上聽來的一些順口溜和口號，引起他的注意。比如說，有的機關里面，批評原負責人的錯誤，竟然把許多干部牽扯進去了，提出所謂“批龍子龍孫”。“抓龍須龍爪”，甚至要“上掛下聯不繞中間”；有的工廠提出“不為錯誤路線生產”。在實際工作中，已經出現隨意批判千部。一些地方和工廠生產停頓的現象。

他很尊重賽福鼎，這位曾經參加過新疆伊犁、塔城、阿勒泰三區革命，擔任過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第一書記、自治區人民政府主席、新疆軍區第一政治委員，在新疆各民族中有威望的維吾爾族同志，對新疆的情況很了解，對各民族的心態很熟悉，講的意見往往很中肯，李德生很注意和他交換意見。二人的看法往往一致，因而相處得很好。李德生問賽福鼎，你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啊。賽福鼎說，維語里，賽福鼎的意思是好的寶劍。李德生常用漢族的習慣，親切地稱賽福鼎為“老賽”。賽福鼎也高興李德生這么親切地稱呼他。“老賽”的夫人，是維吾爾族文藝工作者，她排了一臺維吾爾族歌劇《紅燈記》，請李德生看，李德生抽出一個晚上，高興地前往市區的劇院，和眾多各族群眾一起出席觀看演出。維吾爾族優美的音樂，演員激越的歌聲，使李德生回憶起《我們新疆好地方》這首歌。

李德生經過多次座談，將反映出來的錯綜復雜的現象加以歸納綜合，逐漸分析了這樣幾對矛盾：先入疆的干部和后入疆的干部，矛盾的主要方面應當是先入疆的干部，他們資歷比較老，貢獻比較大，但是對自己的成績看得多，對后來同志的意見，不易聽得進去；漢族干部和少數民族干部。矛盾的主要方面應當是漢族干部，他們多數處于主要領導地位。對少數民族同志深入了解不夠。學習不夠，尊重不夠，支持不夠；在群眾組織中，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少數頭頭的派性比較嚴重，群眾中的派性反而比較淡化了。當然，矛盾的次要方面也有他們的問題。比如，后入疆的同志，容易把新疆的工作同內地比較，對新疆解放以來各方面成績肯定不夠，對老同志尊重不夠，也是應當改正的。李德生按照這個思路。在各種場合，區別對象和情況，有針對性地做好思想工作。

經過十多天開座談會、聽匯報、派人調查，和多次內部研究以后，李德生提出三個問題，同大家商量。

第一，新疆必須緊緊抓住批林這個大方向。林彪在廬山會議上提出天才論的理論綱領和設國家主席的政治綱領，企圖奪取黨和國家的權力。這個陰謀沒有實現，又搞了《“571工程”紀要》，企圖發動反革命政變。這不是偶然的。是同他長期推行的路線分不開的。批林要深入，就必須批判他的路線。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提高人們的覺悟。林彪對新疆的事情，有過嚴重干擾，經過一年清查，基本查清。有林彪死黨不應當放過，沒有證據，不能硬找，不能說新疆一定有林彪的死黨。應當通過深入批林，提高群眾的認識，提高犯錯誤干部的認識，大是大非問題清楚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就有了如何解決的正確標準。新疆在前一段時間，不認真批林，而批什么“兩個主義，一個王國”。王恩茂同志早就離開新疆，還批評所謂“山頭主義”、“宗派主義”和“獨立王國”。這是方向、路線錯誤。新疆被林彪列為“借用力量”，原負責人有錯誤，對于犯錯誤的同志，要幫助他們提高認識，但是不能無限上綱，混淆兩類矛盾。在批評他的錯誤時。又出現所謂“上掛下聯不繞中間”，抓“龍子龍孫”，這就容易助長派性，同樣是錯誤的。在整風中，應當按照毛主席多次講過的，實行“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針，從團結的愿望出發，通過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到新的團結的目的。

第二，新疆必須搞好各方面的團結。應當看到，新疆的派性沒有很好地消除，團結狀況不好。在解決團結問題時，漢族干部與少數民族千部、軍隊干部和地方干部、新干部和老干部，各方面都要多做自我批評，嚴于解剖自己，搞好團結。矛盾的主要方面又在漢族干部、軍隊千部、老干部身上，他們對自己的要求應當更嚴格。這三個矛盾中。老干部同新干部之間的團結，更重要。老同志在工作中居于重要的崗位，我們相信老同志會認識到這一點，負起搞好新疆團結的大任。

第三，新疆必須認真貫徹抓革命，促生產、促工作、促戰備的方針。現在看，新疆的經濟建設沒有放在應有的地位。一些大的工廠，像煉鋼廠、棉紡廠，處于停產、半停產狀態，人民生活受到影響。我們應當嚴肅批評一個錯誤口號。叫做“不為錯誤路線生產”。應當理直氣壯地申明，我們搞好生產，是為了各族人民群眾的生活，為了國家的經濟建設，為了鞏固國防。怎么成了“為錯誤路線生產”呢，這是非常糊涂的。應當把人們的積極性，集中到抓革命、促生產上來。

經過集體研究討論，修改通過了講話提綱。12月20日，李德生在新疆自治區三級干部大會上，就以上三個問題發表講話。同時翻譯成幾種民族語言，向少數民族干部傳達。

12月21日，李德生一行返回北京。回京后，他向毛澤東寫了書面報告。12月22日，向中央政治局作了匯報。政治局認為：新疆的問題中心是抓路線斗爭，加強領導工作，團結起來，共同對敵。這樣，使新疆清查工作中的問題基本上得到了解決。

1973年1月10日，李德生向有關方面傳達了毛澤東聽取匯報后關于民族政策的談話，毛澤東說：政策問題多年不抓了，特別是民族政策。現在地方民族主義少些，不突出了，但大漢族主義比較大，需要再教育。(本文作者為《解放軍報》社原社長、少將，時任李德生同志秘書，長期在李德生同志身邊工作，本文是他有關文章的節選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