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從《潛伏》小說文本到影視劇改編的互動過程入手,分析文本和劇作對中國20世紀現代文學中被廣泛詬病的“革命+戀愛”模式在作品中的成功運用,尤其是通過對影視劇中三位各具特色的典型革命女性形象的成功塑造,闡釋“革命+戀愛”模式的藝術魅力和永恒價值。
[關鍵詞]《潛伏》;“革命+戀愛”;女性形象;塑造
當代作家龍一的短篇小說《潛伏》在《人民文學》2006年第7期發表后,被編劇姜偉改編成了30集的經典諜片電視連續劇。自2009年在全國各電視臺熱播后。在收視率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同時,也引起了評論界對其成功原因的關注。因為研究者們已經從小說和影視劇的題材和情節構思等方面做了研究,這里我將主要通過對圍繞《潛伏》中男主人公余則成完成潛伏任務而塑造的三位女性形象分析人手,探討文本和劇作對中國20世紀30年代革命文學中形成的“革命”加“戀愛”模式的成功運用。
一
如果我們回溯中國20世紀初新小說的源頭,梁啟超首先倡導的小說界革命的中心主旨是啟蒙,是“改良群治”,其目的就是借小說宣傳革命思想,從而實現改革社會的目的。因此,從小說性質和內容上講。政治小說和科學小說的就是其主要的類別。但從20世紀中國文學中小說的創作史來看,“曲折的偵探小說和哀感玩艷的愛情傳奇”卻是“最早在中國落地生根”的小說類別。經過近一個世紀的探索。21世紀初的小說和戲劇類別又在高層次上實踐這個規律。《潛伏》中獨特的革命加戀愛的題材,精心構思的間諜與反間諜情節沖突,典型的革命者投身革命動因的突破以及語言魅力是作品成功的要素。
在《潛伏》中,愛情和革命、偵探和哀怨的有機融合,使這部作品能夠成為一部既有革命性又有娛樂性的現代影視作品。因愛情故事所表達的浪漫、激情以及對不完美的現實的抗爭恰恰應和了革命的某些特質,所以,早在20世紀的30年代,“革命”加“戀愛”的模式就已經成為早期革命文學的一個重要特征。而“在30年代以來的很長時間中,無論從‘文學標準,還是‘政治標準,‘革命+戀愛的普羅小說常常被看做一種幼稚且失敗的文學形態而遭到漠視。”因此,這個模式也經歷一個從幼稚到成熟的發展過程。
我們知道,茅盾是最早對“革命+戀愛”模式進行系統歸納的評論家,同時也是在這個模式流行的高峰時期開始小說創作的作家。早在L935年,茅盾就將小說中的“革命+戀愛”公式首次作了最為經典概括,將其歸納為“為了革命而犧牲戀愛…革命決定了戀愛”和“革命產生了戀愛”三種類型,并在分析論述時還進一步指出,
“在‘戀愛與革命小說的三類中,或者說,進化的三階段中,這最后一類(一階段)的作品也是最少。”@一種模式定性以后,總有其優勢,也有其不可克服的缺陷。而經過眾多作家近八十余年不遺余力的努力與探索,其模式已經從幼稚走向成熟,《潛伏》就是在小說家和戲劇作者們的共同努力下取得成功的經典范本。
二
小說《潛伏》重要的特征就是對“革命”加“戀愛”模式中的為革命犧牲愛情的成功運用。小說以知識分子味濃的老實革命者余則成的潛伏為中心展開故事情節,成功地塑造了余則成與翠平這兩個男女革命潛伏者的形象。潛伏者余則成在軍統局的檔案里在華北淪陷區有一位太太,因為抗日戰爭勝利,時任天津站軍統站站長的吳敬中關心部下的家庭生活,“命令他回鄉把太太接過來團圓”,雖是文盲卻勇敢機智潑辣的游擊隊女隊長翠平,被黨組織派遣去配合完成假扮夫妻的任務,由此構成了小說獨特的間諜傳奇題材、男性知識分子與女性文盲之間的戲劇沖突。小說中塑造的男主人公余則成“有潔癖,小資,講究情調”,而女主人公翠平“是個文盲,女游擊隊長出身,吸煙袋,把古董硯臺當煙灰缸用。”這兩個人物結成假夫妻后,就形成了小說中獨具特色的戲劇結構。雖然按照規定是扮演“假夫妻”,但按照當時的慣例,黨組織也是希望這些精心挑選安排去完成任務的革命者,因有共同的信仰而更能假戲真做。
然而,在《潛伏》小說中,翠平從被派遣到余則成身邊工作到最后離開天津,這對假夫妻始終沒能擦出愛情的火花。雖然兩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兩年,但卻是始終生活在痛苦之中,以至分別后余則成對翠平的生死都不得而知“所以,雖然他們是革命同志,但卻無法溝通他們的革命思想。為此,余則成心中非常痛苦,而且是那種老老實實、刻骨銘心的自責。”因為對于余則成來說,從看到“結婚證中間貼著照片。男的是他的那張舊照片翻印的,女的粗眉大眼的不難看”。到寶坻縣臨亭口接翠平時見面,“粗眉大眼,但比照片上要難看一些”的翠平,再到生活中大大咧咧,有讓余則成最討厭的吸煙習慣,以致對城市生活極不適應甚至于影響到了潛伏工作,這些都不能不讓余則成只能是因為革命需要而與翠平繼續生活和工作,即使余則成十分佩服翠平的為革命努力工作的熱情和堅定的為革命犧牲的勇敢精神。但是,小說的結尾還是一個悲劇,是在革命的名義下的一對假夫妻。而在影視劇中,編劇姜偉則為翠平的愛情畫上了一個圓滿的結局,與余則成舉行了婚禮并生育了一個女兒。
在《潛伏》小說中,作者運用了為了革命犧牲愛情的一種模式,而影視劇中卻成功地運用了三種模式,使其更具藝術感染力。尤其是影視劇中編劇增加了兩位女性知識分子左藍和晚秋,其中的左藍是作為余則成參加革命的直接誘因,余則成又是癡情晚秋投身革命的動力。因此,小說中余則成與一個女性的愛情故事,就被改編為三個女性圍繞《潛伏》男主人公余則成展開的不同時期不同類型的革命加戀愛的旅程。茅盾所概括的三種模式在《潛伏》中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三
《潛伏》影視劇的改編保留了小說中的經典部分,再現了革命與戀愛的沖突,但是在沖突中又合乎情理地加以補充和發揮。因為沖突的背后并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在革命中產生愛情是最理想的模式。潛伏主人公余則成既是在愛國的旗幟下,也是因愛戀革命者左藍而投身革命。理智文靜又機敏的左藍,既是與余則成有共同信仰的戀人,同時又是一位知識女性革命者。她性格穩重成熟,考慮問題周全,為了保住余則成能夠繼續潛伏,主動約馬奎的夫人見面,最后被馬奎殺害。左藍的犧牲,客觀上是她為理想為革命而獻身,主觀情感上也可以說是她為曾經的那份美好愛情而捐軀,從而把革命與愛情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所以。余則成在左藍犧牲后,不僅朗讀左藍的遺物——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讀本里的關于“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的經典語錄,并且還讓翠平學讀學寫“為人民服務”。左藍存在的魅力在于女性革命者對男性革命者的吸引力,從而在情節結構上完成了的作品模式上一個突破。
在小說《潛伏》中,塑造得最為成功的翠平在影視劇中得到了進一步的挖掘和發揮。在影視劇中,翠平對余則成的愛慕,首先是因為在黨組織派遣翠平時已經告訴她余則成是一位英雄,其次是因為有著共同的理想信念,再次
才是出于女人對男人的盲目崇拜。因為來天津前翠平最崇拜的游擊隊里的袁政委就要求她一切都要聽余則成的命令。到天津后,翠平則認為余則成有智慧、有魄力、有遠見,偌大的天津找到了叛徒袁佩林,知道樓下的周會計一定在監聽他們說話。在許多的家庭矛盾與工作沖突中也都證明了余則成的正確。因此,在為革命工作而必須地朝夕相處中,經過長達近兩年的相互了解,昔日勇敢機智的女游擊隊長漸漸對余則成的感情從敬佩升華為愛情。而余則成對翠平的感情卻經歷了一個由漠視到接受的循序漸進的過程。因為翠平的沒文化,大眾化的相貌,固執和急躁的性格以及農村婦女的陳規陋習,甚至有認為潛伏工作只是會跟蹤暗殺而不敢與敵人正面進行戰斗的錯誤觀念,這些都令余則成無法接受。以至于在一段時間里,余則成還萌生了強烈的要求趕走翠平的念頭。但是,從她到天津時就帶來的那顆隨時準備為革命獻身的決心的美式最先進的攻堅手雷身上,尤其是在她以準確的槍法暗殺陸橋山成功之后,又讓余則成發出了“你槍法真好”“你天生就是一個戰士”的贊美和慨嘆。如果說左藍是余則成心靈之愛,那翠平就是讓他最為珍惜的生命感、真實感。在錯綜復雜的潛伏斗爭中,這份愛使余則成也擁有了一份難得的安寧和希望。這兩位革命者之間產生的愛情由此而顯得具有合理性和真實感。
在《潛伏》劇中頗具浪漫性的晚秋。與余則成的情感自始至終都頗具浪漫情調。因為最初兩人接近對方時都有自己的特殊使命:余則成是為了幫助站長敲詐晚秋的漢奸叔叔穆連成的錢財,晚秋則是試圖用美貌和情感魅力籠絡住余則成,達到幫助叔叔渡過難關的目的。但當余則成第一次前往晚秋叔叔的家,遠遠聽見晚秋的琴聲時說,“琴很憂傷,不合眼下時宜。”晚秋則立即感嘆道,“余先生雖不懂琴瑟之音律,但是懂思想,知心情。”不經意間兩人碰撞出了愛的火花,成了心靈上的知音。雖然后來因翠平的到來、穆連成的逃跑等原因,兩人的情感結束。但是,也因為穆連成的原因,晚秋與丈夫又住在了余則成夫婦的樓下,成為鄰居。在晚秋對丈夫謝若林的情感絕望而自殺未遂后。終于出于對余則成的信任和愛慕而聽從余則成的安排前往西柏坡。在革命即將取得勝利的前夕,余則成還從延安的廣播電臺里聽到了晚秋創作并朗誦的詩歌《陽光大道》。到電視劇的情節結局中,晚秋儼然成了一個堅定的革命者,并接受了黨組織的派遣前往臺灣與余則成以革命的名義成為夫妻,協助余則成繼續從事潛伏工作。從而完成了這個為使戲劇沖突更為集中而設計的從純粹的小資情調的精神之戀愛,轉向因對革命者的愛而投身革命的知識分子女性形象的塑造。
如果翠平是與余則成為了完成潛伏任務而產生真摯的感情,從而完成了對翠平在革命中產生愛情的完美敘述。那么晚秋,則是作為一名具有小資產階級情調的知識女性,因愛慕余則成和迫于對環境的無奈投身革命的真實敘寫。而對于左藍,作為女性革命者,首先是為了革命利益然后也是為了愛情而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尤其是在影視劇結局中對小說的悲劇進行大幅度的改編。雖然小說和影視都沒有大團圓,都是非常含蓄的結尾,但小說文本是更具有悲劇性,翠平是在余則成離開天津后,為送情報是生是死都仍然是懸念。而在影視劇中余則成與翠平是生離,與晚秋則是浪漫的結尾,完成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最為美滿的革命和愛情完美統一的模式創新。
總之,從“革命”加“戀愛”模式的發展角度上講,《潛伏》從小說文本到影視劇,經過作家和編劇的創作,已經克服了20世紀這個模式中的革命對象因戀愛轉變思想缺乏合理性的弊端。影視劇《潛伏》在保留了小說中獨特的戲劇結構和人物的基礎上,通過對余則成及三位女性革命形象的塑造,使其成為2l世紀初文藝領域里“革命”加“戀愛”模式的經典作品。
[作者簡介]徐萬平(1964—),女,四川內江人,西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學士,內江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