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檢閱了我的成長

舞月飄雪

1

她一進門便嘗到了我的厲害。我在她進屋之前將房門虛掩，把半盆涼水放在門上。順理成章，她推門而入的時候，涼水瞬間濕了她火紅的新衣。以為她會哭，沒想到，只是壞了點兒胭脂，那張令我無比厭惡的沒有下巴的圓臉，竟真真假假地綻放著笑容。

父親很生氣，舉起巴掌便劈過來，她攔下了父親的手，迅速將我藏在背后，沖父親嚷，你干什么!然后她轉過身來看我，輕聲說，你放心，有我在，他就不敢!

或許她心里是期望我感激她，可她錯了。她再好，也是個外人，我寧愿挨父親的打罵，也不愿她登堂入室。

第二天，她早早起來做好早餐，豆花跟雞蛋的香味撲鼻而來，知道是她做的，我便沒有胃口，二話不說便背起書包出了門。她拉住要出門的我，往我包里塞雞蛋。我的冷漠惹惱了父親，他生氣地說，你別理她，她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餓著!帶著莫名的怒火，我將她手里的雞蛋接過來。狠狠地摔到地上。雞蛋落地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淚水，眼神是那么不可置信。

2

第—個回合的戰斗，以我的小勝收場。然而第二個回合，我遠沒有那么幸運。自從她搬進這個家，父親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且偶爾還會下廚房，將那些根本不堪入口的菜端上桌。然后試探著問我們。好吃么?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早就搶先點頭，嗯，特別好，咸淡適宜，不錯，不錯呃。我禽在嘴里的那口飯，差點沒吐出來。越來越討厭這個虛偽的女人，恨不能跳起來罵她，撕碎她虛偽的面具，讓父親知道她是怎樣能說謊的一個女人。

我渴望著，收集她的“罪證”，讓她無處遁形。機會終于來了。那天放學回家，遠遠地看到她在樓下跟一個男人拉拉扯扯地，表情很無奈，男人甩了好幾次都沒甩開，爭執之后，男人可能累了，從兜里拿出幾張票子遞到她手里。她這才放開手，樣子十分滿足。

晚上，我將父親偷偷叫進房間，把白天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父親的表情眼睛不定，黑著一張臉跑回他們房里，一會兒，我就聽到了他的叫囂聲。

顯然，她很想解釋，可我不能給她解釋的機會，沖進他們的房間，對父親說，她就是個壞女人，跟電視里演的一樣，為了錢跟男人胡來!我親眼看到那男的給她錢!

啪!父親的巴掌聲落下來，雖然打的不是她，也不是我，只是碎了房間里的一只小掛件，但我知道，他心里的憤怒早就抑制不住。

她哭了。一邊哽咽一邊說，我真的不認識那個男的，他就是一個送奶工，本想給萌萌好好補補……我交了半年的錢呢，誰知一打聽那男的賣得奶貴，所以……我才扯著他讓他退錢的……我厭惡地看著她的表演。這個女人，比我想象中要聰明，事事拿我作擋箭牌。

3

第二個回合的較量，我徹頭徹尾地輸掉，只是沒想到，第三個回合，我依然不是贏家。期末考試剛過，學校便急著開家長會。點名父母同來。我對父親說，你去吧。父親看看她，再看看我，一副商量的口吻，我們一起去，這樣不更好么?我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父親，他的眼神不再是從前的倔強，說話也越來越委婉。

班主任點名發成績表的時候，她沒忍住，很激動地站起來接過那份成績表，班主任問她，是萌萌的母親吧?你女兒真爭氣，這次作文又是滿分呢。

她天生就是當演員的料兒，竟然滿眼熱淚地沖我們班主任鞠躬，一副卑微地說，謝謝老師的教導。我不滿地看了父親一眼，他竟笑著說，“萌萌，阿姨在為你高興呢，她也批評了我，說我以前對你態度不好，你能原諒我嗎?”

我以質疑的眼神還擊了父親的示好。要知道，父女十四年，我們從未如此交過心，兒時他會一邊罵母親一邊叫我拖油瓶，仿佛是我的到來拖累了他跟母親的婚姻，還喜歡動手打母親，我小小的心里曾無數次地發誓，只要能自食其力，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母親離開這個暴力的家!

可是我懦弱又可憐的母親，沒有活到這一天，甚至在臨死時還將我的小手遞到他粗糙的大手上，無比卑微地懇求，“替我好好養大她，求你了。”父親當時狠狠地點了頭，那架勢，仿佛他是我的恩人似的。

我恨父親。他越來越像眼前娶的這個女人，人前人后輪番表演，讓我不得不一步步走進他們布好的圈套。可我親愛的班主任，顯然不曉得這些，面對她，竟無比贊許地說，萌萌媽，你女兒成績的確一流，就是話太少，有時間可要多陪陪她呀，現在是成長期，孩子的心事只有當媽的才知道。她一臉小心地點頭，唯唯諾諾地，竟把自己真當成了我的母親!

4

我很想扳回一局。

可還沒開始行動，當天晚上我就病了。

莫名地淌了一床單的血，毫無血氣，有些發燒，還有些迷糊，肚子痛得不行，那雙溫熱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時，我先看到了一個尖尖下巴，這張不再渾圓的臉，此時就那么真實地在我眼前放大，無限地放大，竟讓我覺出幾分心酸。到這個家不過幾天的功夫，她竟然瘦了這么多。

你醒了?來，喝點姜水……你的臟衣服我都洗了，放心吧……你想吃點什么?我給你做去……

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無法揣測她是不是做給父親看的，我甚至有些糊涂，父親要進來，她竟很生氣地推他出去，仿佛這里只是我跟她的空間。

那雙濕熱的手，再次顫抖著撫上我的發，我知道經過一夜的折騰，我的頭發全亂了。

我的內心充滿了恐懼，甚至忘記了跟她敵對，我掙扎著說，以為要死了呢。

傻孩子，從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這是女孩子特有的生理期，每個月固定會遇上三五天，你要注意……

她的微笑，她的嘮叨，她的神情，她的溫柔。這一次，我沒有拒絕，也完全忘記了跟她再比下輸贏。只因，我發現，其實有時候，我也是很需要她的。

細想，這個女人，有時候也挺好。她每天為我準備早餐，如果今天我多吃了兩口煎蛋，那明天桌上肯定會多出一大盤：周末家里包餃子，看我從里面挑出兩塊肉丁，下一頓她肯定會補給我一盤素餡兒的；我藏在房間里的臟衣服非但洗得干凈，熨燙之后被分類歸整……

或許是受了她的影響，父親的脾氣也越來越好，不再沖我喊叫，偶爾會跟她一起站在枝外等我，兩個人毫不避諱地拉著手，有同學會不明所以問，鄭小萌，你父親是二婚吧?怎么那么恩愛?我毫不猶豫地還一個白眼過去。母親過批之后，父親特意給我轉了新學校，這里沒人知道我的身世。我依然不叫她母親，但我電不允許別人說她一句壞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虛榮。但我知道，我需要這樣一份虛榮，來成全自己對家的渴望。

5

母親的祭日，父親是不去的。在我心里，他從來就沒愛過我的母親，而養我也不過是在盡義務。但我每年都會偷偷從學校跑出來，抱著一束從山野間采束的小花兒，去看我的母親。

遠遠地，我看到父親跟她都在。她手里的百合青翠欲滴，她的樣子跟百合花一樣真誠。

父親對著天國的母親訴說我這段時間的成長，他拍下身邊的女人，告訴母親說，其實她幫了不少忙，你也應該謝謝她呢。我看到她羞澀地笑，邊笑邊對母親說，大姐，你放心吧，萌萌是個好孩子，我會好好待她，其實鄭生才是個好人呢，他明知道萌萌不是自己的親生閨女，最后還是義無反顧地拉扯她長大……

她的話令我無比詫異!一直以為是她搶我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家，卻原來，自己本就是一個外人!

我哭了。除了哭，別無表達。

6

十年之后。

我把第一筆工資交給她。

并承諾，一定會買所大房子給她跟父親養老。她一邊流淚，一邊說自己得了個好女兒。

我輕拉抱過她，叫一聲母親，淚流滿面。

謝謝你，檢閱了我的成長，給了我世上最溫暖的愛。

編輯說話：都說“最毒繼母心”，但文中的繼母用她那顆包容的心給了萌萌最偉大的母愛也感化了萌萌叛逆的心。在我們為文中那母親無私的愛淚流滿面時，也感悟到“不行春風，難得春雨”。

編輯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