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庾信和杜甫是各自時期文學的集大成者,二人有著相似的生活背景和人生經歷。作為后來者,杜甫的文學創作深受庾信影響。本文從二人生活經歷和文學創作傳承的角度,論述杜甫對庾信的接受。
關鍵詞: 庾信 杜甫 創作 接受
《戲為六絕句》是杜甫定居草堂后的一組論詩絕句。這六首絕句,是針對當時文藝界存在的“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①[1]87的偏頗風氣而作,中心是討論怎樣辯證地對待詩歌遺產的學習和繼承問題。在學習和繼承方面,第一首便提出庾信的作用不可輕視。《戲為六絕句其一》:“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后生”。趙次公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老成者,以年則老,以德則成也。文章而老更成,則練歷之多,為無敵矣,故公詩又曰波瀾獨老成也。”[2]455所以杜甫“首章推美庾信也。則開府文章,老愈成格,未見其當畏后生也”[3]898。
杜甫如此推崇庾信,這與庾信在文學領域的地位有關系,也與其錯綜復雜的人生際遇有關系,可以說這在文學接受方面居于首要的地位。
一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陽新野人。庾信歷經三朝。時代的風云激蕩,世事的滄桑巨變,以及個人經歷強烈的戲劇性、悲劇性塑造了庾信詩歌的文化品格。庾信親身經歷了六朝后期復雜的政治動蕩和南北的民族大融合,歷史的機緣造就了他詩歌創作的新變,成為“六朝文學最后的一個大作家”。[4]246
大體說來,庾信的文學創作可以分為兩個時期。前期在梁,作品多為宮體性質,輕艷流蕩,富于辭采之美。羈留北朝后,詩人經歷了人生重大的變故,詩賦大量抒發懷念故國鄉土的情緒,以及對身世的感傷,風格也轉變為蒼勁、悲涼。對庾信的生前和死后,世人的評價一直沒有一個定論,尤其是北朝滅亡之后,庾信是最不被接受的一個人。
初唐時,齊梁以來的淫靡浮艷的宮體詩仍占文學領域的統治地位,唐人反對六朝詩風,而庾信作為六朝作家的代表,成為眾矢之的。初唐令狐德芬在《庾信傳》中云:“其體以淫放為本,其詞以輕險為宗。”并稱之為“詞賦之罪人”。[4]246到初唐四杰時,他們雖然講究剛健骨氣,但并未盡脫齊梁遺風,他們以耳代目、尋聲逐影,未有“文學進化”的“史”的意識,盲目附和風雅,標榜復古,因而厭薄齊梁,排拒今體,難免有時代的局限。
二
杜甫的《戲為六絕句》即為矯正此種偏差而作。“唐初四子源出子山。觀少陵《戲為六絕句》專論四子,而第一首起句便云‘庾信文章老更成’,有意無意間,驪珠已得”(清劉熙載《義概·詩概》)。杜甫首次以變化的視角認識庾信的詩歌,杜甫對于庾信文章“老成”、“剛健”的一面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這正說明庾信后期作品是具有豐富的審美蘊涵和較高審美價值的。
文學接受活動除了要從作品的實際出發外,還要從作者的實際出發,即“知人論世”。“文如其人”、“詩品出于人品”,即知曉作者的身世、人生經歷,以及創作背景與創作動機,等等。《戲為六絕句》對庾信的評價顯然都蘊含了文學接受的“論世”原則。庾信初仕梁,后出使西魏。魏滅梁后,便長留北朝達二十七年之久。這種屈身仕敵的身世變遷,便是“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的主要原因。杜甫對庾信的這兩句評價,正是聯系作者的身世與生活境遇對作品產生的巨大影響而作出的。
文學接受發生的主觀條件有三個:一是要求接受者自身必須有文化基本素養和思想水平;二是具備相當的藝術修養和審美能力;三是他的人生體驗和個人閱歷對文學接受的影響也非常大。杜甫正是具備以上三個條件,所以成
為庾信的“真正知音”。杜甫以變化的視角重新認識庾信詩歌,從而得出”庾信文章老更成”的結論。
三
安史之亂后,杜甫在經歷了政治變化、生理變化和心理變化之后,更加準確地理解了庾信早年和暮年詩歌創作風格的變化。在《詠懷古跡五首》中:“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也是對于庾信暮年詩賦所呈現的更趨蒼涼老成之境的深切體會。杜甫不但發現庾信風格的多樣性,而且發現庾信風格的漸變性。這在杜甫的詩歌創作中可以看得出來。概括起來主要有四點:
一是直接沿用了庾信的詩歌立意,如《兵馬曹胡馬》中:“竹批雙耳峻。”就和庾信《任洛州酬薛文學見贈別》:“熊耳對雙峰。”立意如出一轍。
二是直接取用庾信的用典,如庾信《后至》中“青袍白馬有何意”的“青袍白馬”就被杜甫《洗兵馬》的“青袍白馬更何有”直接用了。
三是化用庾信詩字句,如《朝雨》中“江云亂眼飄”和庾信的《俠客行》中“驚花亂眼飄”字句相同。其他如《絕句二首》和庾信的《春和趙王隱士》、《游龍門奉先寺》和《和宇文內史春日游山》等中的字句意思有近似的地方。
四是杜甫的一些詩的句法也從庾信處得來。宋吳曾《能改齋漫錄》曰:“周庾信《喜晴》詩:‘已歡無石燕,彌欲棄泥龍。’又《初晴》詩句:‘燕燥還為石,龍殘更是泥。’此意凡兩用,然前聯不及后一聯也。乃知杜子美‘紅豆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斡旋句法所本。”
杜甫在感慨時事、抒寫胸臆方面也接受了庾信老成的一面。庾信《哀江南賦》、《擬詠懷二十七首》、《擬連珠》等作品都有較重的鋪寫時事的成分,并在這些歷史興亡中總結經驗教訓,抒發了對于個體命運的悲憫之情。這種精神在杜甫的作品中得到了史詩般的表達。《諸將五首》、《八哀詩》、《悲陳陶》、《洗兵馬》等,褒貶人物,感慨時事,無不滲透著這種精神。杜甫在夔州和秦州時期的作品,更是由于人生經歷上的相似性,從而與一百多年前的庾信在創作風格和創作心理上取得了共鳴。正如杜甫自己在《風疾舟中伏枕抒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中所說的:“哀傷同庾信。”
庾信對杜甫的影響很大,清代學者李調元說:“觀其神氣之間。”“杜詩本庾子山。”(《雨村詩話》)陳祚明說:“庾開府是少陵前模。”(《采菽堂古詩選》卷三十三)杜甫在學習庾信的基礎上,非常重視藝術鍛煉,重視藝術創造,“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所以他創作出更多的經典之作,大大超越了庾信。“庾信文章老更成”既是對庾信晚年生活和創作的概括,更是杜甫自身的寫照,所以二人能夠老而彌堅,成為不同時代的集大成者,成為文壇的千古奇才。
注釋:
①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7.
參考文獻:
[1]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7.
[2][宋]林繼中.杜詩趙次公先后解輯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3][清]仇兆鰲.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4]吳懷東.詩史運動與作家創造——杜甫與六朝詩歌關系研究[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