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清
摘要: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研究是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研究的本體論領域之一。這種研究的必要性與可能性主要在三種語境中獲得其文本闡釋的、歷史演變的和現實實踐的條件根據與意義規定。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文本、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性意識形態文論建構與文學實踐活動的意識形態轉型策略等主要構成了關于當下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的語境規定與背景支援。
關鍵詞: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語境;馬克思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轉型”。
中圖分類號:IO-0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09)02-0104-05
在意識形態文論研究由認識論范式轉向實踐論研究范式時,人們總懷有一種可以理解的擔心,即這種實踐性的意識形態文論研究是否具有足夠的背景支持與理論資源。對此,僅僅耽于一種情緒化的“有”或“無”的爭辯是無濟于事的,理性的態度是,從思想背景與演變過程中具體解讀馬克思主義的原典及其后續思想演變,探索其中是否能夠提供具有說服力的思想證詞。而當真的這樣做時,我們發現答案是肯定的。在一種科學的意義上,從實踐性的角度對意識形態文論進行研究甚至就構成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的本體論意義之一種。這就是說,對意識形態文論展開實踐性研究不是某種純粹外在的原因所使然,它還是一種理論的內在需要所驅動。這種從理論本身的內在需要出發對實踐論的訴求部分地是為了糾偏,即克服意識形態文論研究因為堅持認識論的單一視角所導致的唯理性主義傾向;部分地是為了還原性地再現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意識形態文論中開掘得很少甚至是被遮蔽著的意識形態實踐性思想資源,也就是在一種“回到馬克思”的解釋學語境中甄別出意識形態文論的總體性意義特征;還有一個重要的沖動就是為了批判性地解讀“西方馬克思主義”、“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等新馬克思主義理論派別中關于主體性、實踐性、人道主義等內容豐富而復雜的意識形態文論,克服其不足,吸納其有助益的思想以作為當下開展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建構的主要支援語境。
一、馬克思主義關于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的原則規定
進行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研究是“回到馬克思”的一種重要理論進路與現實表征。回到馬克思意味著回到馬克思思想的原創性理論場域與意識形態思想的總體性詮釋語境,也即是說,在馬克思完整的意識形態理論構架下透顯實踐性思想的必要性與可行性,從而為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研究提供理論依據與資源證據。這實際上就是重新反思,馬克思的意識形態文論是否內涵著實踐性的思想,如果有的話,又是如何表述的,其理論地位又怎樣,等等。事實上,能夠而且已經在馬克思的思想中發現了異常豐富的關于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理論論述。馬克思對于意識形態實踐性的論述主要表現為對社會的經濟基礎與政治法律上層建筑以及文藝、道德、宗教等意識形態之間豐富而辨證的互動關系的總體性思考,尤其是社會的意識形態部分對經濟基礎與政治結構的能動反作用過程與結果構成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文論中關涉到實踐性問題的最切近部分。在確認基礎結構對意識形態的最終決定作用的前提下,馬克思的意識形態文論認為作為社會精神價值與意識觀念表征的意識形態也具有相對獨立的地位,關于“物質生產的發展例如同藝術發展的不平衡關系”的論述;關于“例如資本主義生產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如藝術和詩歌相敵對”的分析等等都具體詳實地例證并表達了意識形態文論中實踐性批判的理論思路。馬克思當時主要制定了一些意識形態理論的原則框架,恩格斯則對意識形態的實踐性原則與方向作了進一步的理論說明與歷史規定,并且就一些針對意識形態實踐性的誤解與指責進行了澄清與反駁,并且對于忽視意識形態能動作用的庸俗經濟決定論者的錯誤進行了負責任的批評,認為“青年們有時過分看重經濟方面,這有一部分是馬克思和我應當負責的。”但是對于意識形態所具有的實踐性功能,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是從不懷疑的,“我們稱之為意識形態觀點的那種東西——對經濟基礎發生反作用,并且能在某種限度內改變經濟基礎,我認為這是不言而喻的”。在恩格斯致康·施米特、約·布洛赫、瓦·博爾吉烏斯等人的書信中從不同的角度論及了意識形態文論所內涵的實踐性思想,他甚至暗示人們,意識形態的實踐性結構與方式還是一種多層次的交互作用的復雜關系模式,因此,重視意識形態作用方式的中介機制與心理媒介也是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從肯定意識形態實踐性的存在到論證這種實踐性功能的特殊重要性以及它的運作機制的復雜性這一系列的思想都昭示著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文論也構成一種宏大的實踐性理論敘事。如果宕開思維,從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歷史理論與意識形態是一種共在與互文的存在關系來看,則這種與意識形態實踐性具有相同哲學程度的相關意義領域就更加豐富,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關于勞動異化、人道主義、人與自然的關系、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心理學說明等等思想質點一旦被語境化到社會結構的辨證運動構架內就都可以被指認為是對意識形態實踐性研究的深化與引申,因為它們在基本的問題意識上正好言說了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所要指涉的主要對象與理論志向。而且馬克思后來甚至有意識地強調了自己理論研究的實踐性功能與特征,當他賦予自己的理論以“實踐唯物主義”的稱謂時就顯然含有這樣的意向。特別是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第一條原則當中,馬克思對直觀唯物主義缺點的指認主要就是針對其實踐維度的闕如而說的,而這種反映實踐性原則的能動方面卻被唯心主義抽象地發展了。它啟示我們,如果在歷史唯物主義中不開展實踐性的研究,無異于將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主動讓渡給唯心主義而默認自己的無能。使問題更加困難的是,即便是加大了論述能動方面的理論斜度,這些直接關于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的思想以及其他有助于深化與擴大實踐性研究視閾的互文性思想在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那里其大端仍然處于一種初級化與原則化的階段,因此,在關于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的具體建構與細節描述上就仍稍嫌單薄與粗糙。對此,當然沒有理由苛求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在當時沒能解決得更好,因為,“我們只能在我們時代的條件下去認識,而且這些條件達到什么程度,我們才能認識到什么程度”。這就意味著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研究是一個連續性的建構過程,隨著現實情境與理論條件的變遷,更加具體而成熟的后續研究不唯應該而且可能。基于這樣的理論內部需要,將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的研究由原則規定與宏觀構架日漸推向具體義理與微觀結構的建設就成了當下時代的理論使命與不二選擇。同時,這在純粹的學理層面也不無裨益,因為在馬克思主義的創設時期,迫于唯心主義的肆虐,創始人主要著力于建構和鞏固意識形態文論和社會歷史理論一般的唯物主義基礎,所以那些關乎實踐性的思想主要體現為一種自覺半自覺的隱性邏輯與后臺話語,按阿爾都
塞的界說,此時的實踐性思想還處于一種“實踐狀態”的自在階段,只有經過將實踐性特征置于研究的前景與顯性層面的“理論實踐”的程序才能形成關于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的系統而科學的理論形態。這種理論化的沖動也是促使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復興的一個重要誘因。
二、“西方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文論研究的實踐性轉向
雖然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確立了意識形態文論研究的實踐性原則,但是其后的第二國際的馬克思主義者并沒有堅持這種研究的連續性,相反,他們的經濟唯物主義的簡約論立場使得本來就薄弱的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思想更加蔽而不明。更加重要的原因還在于現實的革命形勢與政治實踐發生了新的變化,雖然十月革命的勝利促成了社會主義制度在俄國與東歐的建立,但在當時似乎最具備革命的經濟與政治條件的西歐卻沒能取得工人階級運動的預期勝利,而即便在這些建立了無產階級政權的國度里,在列寧逝世以后也重新出現了一種新型的異化狀況,即“斯大林主義”的文化集權主義畸變,這種未曾逆料的蛻變極大地削弱了左派知識分子對于傳統的經濟政治革命的信任,經過總結,他們認為正是文化和意識形態革命的滯后性才導致了這些革命的流產或不徹底。因此,要徹底實現革命,就必須實行一種總體性的革命,尤其是要取得意識形態觀念領域的制導權才能成功。這種新的革命觀念與政治實踐態度也就自然影響了新派馬克思主義者在理論研究方面的價值觀與方法論選擇。因此,與庸俗論者過分強調經濟基礎對意識形態單向度的決定關系相左的是,這些具有人本學傾向的非正統馬克思主義者就堅決捍衛在經濟、政治、意識形態等結構因素相互作用、互為中介的總體性語境中起著能動作用的意識形態部分以及其中的主體性思想。其相應的理論變化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研究開始從經濟學視界逐漸向哲學視野發生重心位移,對于意識形態文論的研究旨趣也相應地從倚重其經濟學的客體認識向度躍遷到注重其哲學規定性的主體實踐向度。對于這種轉變,英國新左派的評論家安德森在《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中曾有過論述,他認為,20世紀20年代起,“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研究中就顯示了“主題的創新”,這反映人們“漸漸地不再從理論上正視重大的經濟或政治問題了”。從新派馬克思主義的總體思想特色與理論路徑來看,這樣的界定確實不無道理,無論是盧卡奇的物化意識批判和主客體辯證法,還是葛蘭西的文化霸權理論、“陣地戰”思想和柯爾施的哲學轉向、總體性原則,抑或是法蘭克福學派的工具理性批判、大眾文化批判、性格結構與心理機制批判等等,都為廣義的意識形態文論研究提供了不回于傳統理論研究的新領域與新主題;就連阿爾都塞也都在其結構主義的構架內就意識形態的實踐功能以及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教化作用進行了盡可能的論述,更遑論存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與東歐人道主義的“實踐派”了。對于新派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研究方面的理論作用,美國學者馬丁·杰伊對法蘭克福研究所的貢獻進行評介的一段結論性論述應該也可以被擴大地理解為對重構意識形態實踐性思想所作努力的整體贊譽:
在斯大林主義炙手可熱的時候,通過保護馬克思主義自由意志沖動的完整性,霍克海默及其同事為斯大林激進主義之后恢復這一沖動發揮了重要作用:通過堅持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哲學前提的質疑,他們把馬克思主義范圍內討論的水平大大提高了一步,有助于使馬克思主義成為他們范圍外探究的合法對象;在其受到僵化的教條主義威脅時,通過堅持使歷史唯物主義成為一個開放的、批判的而非現成真理的系統,他們幫助恢復了它的有效性;為了拓展新的基礎,研究所使心理分析與馬克思主義這類看似互不相容的體系之間富有成效的互滲成為可能;最后,他們極富創意地把馬克思的一些主張熟練地運用到文化現象上,從貧瘠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文學中拯救了唯物主義的文化批評。
正是西方馬克思主義在這個問題上的理論努力,為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研究建構了一種現代性的意義語境。
三、當代文藝創作與批評活動的現實性狀呼喚實踐性闡釋理論的到場
現實的文藝創作與批評活動總是與理論更新的需要保持一種互相制約、互相促動的張力關系。文藝現實實踐活動中新情況與新問題的出現,迫使原有的闡釋理論必須相應地更新自己的話語方式與研究視角才能與文藝實踐新的活動機制及其效果評估建立動態的協調關系。在當下,對意識形態文論的實踐性意義域進行建構性研究正是本著滿足現實需要的原則而勃興的。
文藝意識形態的“轉型”對于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的訴求。自從文藝意識形態超逸出單一的政治視角或改變其表現政治意義的美學策略以來的一系列文藝實驗與創新活動都可以被視為文藝意識形態的潛在轉軌,當這種轉換規模日益彰顯并獲得人們自覺的理論體認時,就生成了一種關于文藝意識形態的新的文化身份認同意識,文藝意識形態的“轉型”就表征了這種態勢。作為對文藝意識形態各種新的活動方式與闡釋機制的原則命名,意識形態的“轉型”是《文藝學的當代形態論》(董學文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一書中首倡的觀點并且確認關于“轉型”的研究構成當下文藝意識形態性理論的生長點之一。該書認為,意識形態的“轉型”指的是傳統的科學技術、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等經濟基礎或物質性的部分由于時代社會實踐的影響也打上了意識形態的烙印,具有了意識形態的因素。關于這種“轉型”的原因主要在于一種新的社會范型即世俗的商業化或后工業社會的整體影響,至于其理論依據則可以追朔到西方馬克思主義對于簡單經濟決定論的批判與修正。其特點主要在于新型的意識形態不再采取理性觀念的說教模式來顯示文藝等的意識形態性質,而是將意識形態功能化為一種滲透在人們日常生活的態度信仰、情感選擇與行為模式中的心理動機與價值感受,凸顯其體驗性與內在性的特點。書中的論述也確認了這一趨勢,“毫無疑問,在當今社會,傳統的以觀念形態呈現的意識形態還活著,還在起作用,同時,傳統的意識形態形式也開始了一個向新型的意識形態一某種物和一系列行為與實踐的既迅速又緩慢的轉變過程”。他們還從霍克海默、馬爾庫塞、哈貝馬斯、阿爾都塞、杰姆遜等人那里尋找到了相關的理論根據。像哈貝馬斯針對所謂“后工業社會”中人被商品消費和零碎的日常生活所裹挾的被動狀態就認為,“消磨業余時間的人的支離破碎的日常意識阻礙階級性質的意識形態的形成。這種支離破碎的日常意識本身已經成了意識形態的統治形式”。而杰姆遜的論述就更接近于提出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的觀點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舊式的意識形態,只有商品消費,而商品消費同時就是其自身的意識形態。現在出現的是一系列行為、實踐,而不是一套信仰,也許舊式的意識形態正是信仰”。這實際上已經涉及到了意識形態文論實踐性研究中的實踐機制與生活態度等主題的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