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蒼蠅從良,在澳大利亞是個千真萬確的真實,在我們這里可就是個可疑的寓言了。
蒼蠅也會從良。
為什么不呢?你如果這會兒去澳洲,就是夏天,就會發現澳洲人對待蒼蠅的態度,就跟我們善待有益菌、寬容相互抄襲的諜戰片一樣。
去過澳大利亞的人都知道,澳大利亞蒼蠅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多到現在每個人的背部就是“航母”甲板,密密麻麻地停滿蒼蠅,怎么轟,也不走,而且基本的結局都是“傻”死的。
不止一個人告訴我,他們親眼看見澳大利亞的蒼蠅(簡稱“澳蠅”)是撞死的——一只碩大的蒼蠅在人面前顯示自己的飛行技巧。在完成了一系列的高難度飛行動作后,滿意地向屋外飛去。結果由于玻璃窗被擦得太過干凈……自己把自己活活撞死了。是蒼蠅都會撞玻璃,但是沒還聽說過會撞死在上面。真是名副其實的“died inthe impact”。所以,一只蒼蠅因飆車而身亡,也是有可能的。
不知道大家聽沒聽說過,澳蠅,還可以被困死的:這里的“困”不是Sleepy,而是Traped。一只澳蠅自信滿滿地想飛過窗簾上的小洞投奔光明(我們稱之為“上訪”)。結果不幸而忘記了自己的身體比頭大。于是乎,便以一種非常不雅的姿勢卡在了窗簾的中央,掛了。在澳洲,因“上訪”而被卡死的澳蠅同志們不計其數,它們都是自找的。
總的來說,澳蠅之所以比我們這里的蒼蠅憨厚,完全是因為澳大利亞的人民對他們太過仁慈。
考證表明,很久以前,澳蠅也和其他國家的蒼蠅一樣食腐,而且數量多得驚人,為了徹底杜絕它們傳播疾病,每個澳大利亞人居然都行動起來——他們不是鎮壓它們,而是感化它們,首先做到的一點是,每個公民不但潔身自好,而且殫精竭慮地把公共場所的藏污納垢之處徹底清除,弄得蒼蠅居然無以逐臭,只得被迫改變億萬年來的生活方式,改食植物漿汁生活,再后來干脆學了蜜蜂,采食花蜜為生,成了傳授花粉的勞模。
蒼蠅從良,在澳大利亞是個千真萬確的真實,在我們這里可就是個可疑的寓言了。
我們已經習慣了把所有丑惡現象和人比做蒼蠅,貪官是蒼蠅,坑蒙拐騙是蒼蠅,為富不仁的是蒼蠅,聚眾哄搶的刁民、暴民也是蒼蠅……就沒想過,蒼蠅也有從良的可能。拿貪官為例,不管資深還是“臨時”的貪官,“頓起歹意”以后,很難說他們的良知喪失殆盡,山西省巨貪局長穆新成,一只典型的蒼蠅,之所以“熱心公益事業和愛心捐助”,外界稱他“偽善”,我則以為未嘗不是源于內心的良知虧空;原大足縣衛生局副局長宋文奇,因受賄罪一審被判3年,在最后陳述時,希望法官給自己一次機會,“我還想為人民群眾服務!”
此說引起輿論大訕。
其實呢,人都有善端,穆、宋兩貪,即令是“偽善”,也還是服了善,足證善的偉力。對他們的惡,應該懲,對他們的“善”,應該養。因為說到底,貪官也是環境的產物,而我們正是環境的主要組成部分,痛打貪官之余,“環境”也應該反省。前一陣子看《三聯生活周刊》2009年第三期之“酒的中國地理”,總算弄懂了,酒其實就是微生物的產物。一定程度上,我們就是無處不在的、海洋一樣釀著官場的微生物。貪官就是酒,在貪官未落馬、未失勢之前,正是微生物們卑微地羨慕著他們、追捧著他們、滋養著他們,慫恿著他們一天比一天高視闊步、一天比一天顧盼自雄、一天比一天得意忘形,“當官的!”多神氣啊——這種價值觀同樣微生物一般地廣泛滲透進我們生活中的亞文化,以至于廣州一個6歲小學生公然說她將來的理想是“當官,當貪官”!
只要想一想,一個6歲孩子的后面站著多多少少艷羨貪官的大人,我們就知道她是怎么受感染的,以及“微生物”本身的“官崇拜”有多強……
風氣方面,官民一向互動,所謂“民以吏為師”,干部的楷模作用固然第一,然而民風的反作用力也許更大,這一點,人微如我將冒著被痛扁被笑罵的更大風險,同樣“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
社會風氣之有今天,何不學學澳大利亞人。人心齊,泰山移。在澳洲則是“人心齊,蒼蠅懿”。如果有一天,每個微生物都能致力于貪官環境的清除,那么,蒼蠅尚且能從良,何患人乎?
當然,這里只是一個寓言。寓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