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臻耄耋,人稱矍鑠翁。
五性年年健,一心日日紅。
常抱翻新志,不遺著述風。
蟠溪閑釣罷,曷成一蕢功。”
——這是對北洋大學校長、清華大學第一副校長劉仙洲晚年生活的寫照,也映襯出他一生對教育和學術事業的態度。
劉仙洲(1890~1975),原名劉振華,我國著名教育家、機械工程學家和科學史家。1924年,時年54歲的劉仙洲出長中國近代創辦最早的大學——北洋大學,之后他相繼在東北大學、唐山工學院、清華大學、長沙臨時大學、廣西大學和西南聯合大學任教,1952年出任清華大學副校長。在近70年的教育和學術生涯中,他曾擔任過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常務委員、國務院科學規劃委員會機械組副組長、中國機械工程學會副理事長、中國農業機械學會理事長等許多學術職務,為祖國培養了為數眾多的工程技術人才。
理論結合實踐 道出育才真諦
劉仙洲教育思想的重要特點是強調“理論與實踐”并重,并視其為培養任何一種工程技術人才必須具備的條件。他對《公羊傳》中的名句“巧心勞手成器物日工”極為贊賞,認為這是對“工”下的最好定義,他說,對工程技術人才來說,“巧心”和“勞手”兩種條件,實在是非兼備不可。“只‘巧心’而不‘勞手’,是只有學理而無實驗,充其量不過是一位理論的工程家,可以做文章,可以勉強教書。就按做文章教書來說,一遇到討論實際的問題時,也難免失之不切實。只‘勞手’而不‘巧心’,是只有實驗而無學理,充其量不過是一位熟練的老工匠。可以按圖制造,可以照樣仿做,但一問其所以然之故,則茫然不知。一令其稍加變化,則無從著手。”劉仙洲強調理論和實踐并重,的確是抓住了工程科學技術和教育的關鍵與特征。因為工程科學技術的發展具有“雙源性”,一方面它依賴于基礎科學和技術科學提供的理論知識,另一方面,因其具有綜合性、復雜性、應用性,并以造福于人類為目的,以及在多重約束條件下尋求最優化方案等特點,決定了它還依賴于源自工程實踐的經驗定律和經驗法則。因此,欲造就合格的工程技術人才,工程學理和工程實際訓練,二者缺一不可。
那么,如何造就“理論與實踐”兼優的工程技術人才呢?劉仙洲認為,“最合乎理想”的辦法是實行“工讀協作制”。早在1921年,他就在《新教育》雜志上發表了《我國工業教育當酌采工讀協作制意見書》,開始大力倡導這種制度。他提出的這一主張,是借鑒了美國辛辛那提大學等校的成功經驗,并依據自己在保定留法勤工儉學高等工藝預備班和保定甲種工業學校擔任機械學教員的切身感受,同時也源于他對現代工業發展及對工程人才要求的特點和變化趨勢的正確認識。劉仙洲認為,實行“工讀協作制”,不僅有助于解決大批貧寒子弟學習深造的困難,減少工程學校的實習費和設備費以及擴大工科畢業生的就業渠道,還有利于解決工科學生重理論輕實踐及不肯向工人請教的通病。對后兩個問題,他從當時的實習制度與“工讀協作制”的對比及學生畢業前后的心理變化兩方面作了細致的分析論證。他說,我國工科學生在校期間,“多注重學理課程,輕視實習,校內實習廠的管理人和指導人,又多容忍學生,勉強應付。”學生畢業后雖有入工廠實習幾年的規定,“可是學生畢業后,往往自視頗高,不肯拿種種的實際問題,去問同廠的工人。”“學生做工的工廠,完全是營業性質。學生一入工廠,就得受工人一樣的待遇,和工人一樣勤勉。不然,他不但不能得到工資,并且不準他八廠。且學生正在困苦求學的時候,并沒有畢業生的虛名來增長他的嬌氣,對于工人也就不恥下問。”
1958年4月,劉仙洲在《人民教育》上撰文提出高等學校教育和生產相結合的七種辦法,其中重要的一種就是依據“工讀協作制”的原則和方法,創辦工讀班。并在文章中寫道:“過去我國讀書人一向‘重理論輕實際’,‘重視書本學習輕視體力勞動’,甚至輕視勞動人民。如果使‘教育與生產相結合’,或‘文化學習與勞動鍛煉相結合’就可以糾正這種偏向。”劉仙洲并非將“工讀協作制”視為理論聯系實際、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唯一有效途徑。在大力倡導這一制度的同時,也在積極探索其他有助于加強學校教育與生產實際相聯系的措施。1956年他針對當時教育中存在的偏重學理、忽視實踐性教學的六種表現,提出改進措施:充實實驗實習設備;增加實習鐘點;特別注重實習教授人選;學生在實習工廠作工時,盡量采用營業工廠的管理法,使其不但學好技能,且得到工廠生活的訓練。
操勞不忘著述 盡顯學者本色
劉仙洲一生獻身教育事業,桃李滿天下,以其淵博的學識和嚴謹的學風備受學生愛戴。除了對我國高等教育發展做出卓越貢獻之外,他在學術上的成就也甚豐碩。一直以來,我國高等教育的理工科領域里,一直被所謂“三洋”統治著,即使用洋教材,聘用洋教授,用洋文講授。劉仙洲認為長此以往,“將使我國工程學術永無獨立之期”。他之所以未出國留學,重要原因之一也是為了留在國內走出一條改“三洋”為“三自”的途徑。還在1918年“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班”時期,他就堅持自編講義,并用漢語講課;1924年出任北洋大學校長期間,他又著手改變該校的教員成分。原來這個學校的主要教授多為洋人,他來校后則陸續延聘茅以升、石志仁、周承佑、侯德榜等知名專家學者來任教。為了改變使用洋教材的現象,還在東北大學期間,他就基本完成7我國第一本大學工程學教科書——《機械原理》的編譯工作。到清華后,他又繼續編成中文教材多種,其中被列入當時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者有《機械原理》、《熱機學》、《經驗計劃》等,共約57萬字;為中等學校所用者有《機械學》、《蒸汽機》、《內燃機》等。在他的倡導下,其他教授也紛紛編制中文教材。至上世紀50年代中期,除個別教會學校外,國內各大學的“三自”,都得到不同程度的發展。
劉仙洲在創“三自”方面的另一突出貢獻,是蜚聲一時的《漢英對照工程名詞》一書的編訂工作。早年,我國機械工程方面的許多名詞、概念亦多用外文,而在民間使用者更是五花八門,諸如“司不令”(彈簧)、“豬拱嘴”(排障器)、“吊死鬼”(月牙板)……;單是一個“泵”字,就有“恒生車”、“運水車”、“邦浦”等14種叫法。1928年,中國工程師學會曾編印過一本《機械工程名詞草案》,但僅收2000余詞,遠遠不敷使用。1952年秋,劉仙洲受中國工程師學會委托,在校內外青年教師協助下,本著“從宜、從熟、從簡、從俗”的原則,編成統一的《漢英對照機械工程名詞》一書,共收11000余詞。初版1934年印行,受到廣泛歡迎,“不數月即售罄”。
“兩史”是劉仙洲一生嘔心瀝血修撰的兩部史書——《中國機械工程發明史》和《中國古代農業機械發明史》。劉仙洲很早就開始致力于中國古代機械工程發明史的研究,目的是“將先民之創造,供后人之研究,以期啟發考工的學術”。他認為,欲求國家各種事業之獨立前進,非先求各種學術之獨立發展不可。“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是必要的,但若一切依賴外國,則永遠不能選到獨立的目的。所以他主張在盡力擴充編譯館的同時,應大力整理我國舊學術。于是在教學之余,他把這方面的整理與研究作為終身事業。還在1933年,他就發表了論文《中國舊工程書籍略述》;1955年發表了《中國舊工程書籍史料》;1956年又發表了《三百年前中國第一位機械工程家王端公傳略》一文,并在此基礎上寫成《王端公與我國第一部機械工程學》。新中國成立后,清華大學專門組成“中國工程史編委會”,協助劉仙洲進行資料收集研究工作。在此基礎上,劉仙洲于1961年修成《中國機械工程發明史》的第一編,共7萬多字,133幅圖。劉仙洲在研究機械工程發明史的過程中,同時注意改良農業機械方面的研究。早在育德中學任教時期,他就曾試制兩種農用小車;抗日戰爭時期,他在昆明研究過“改良犁”、水車和排水機。1946年,劉仙洲作為“部聘教授”,專程去美國考察和研究農業機械,回國后曾在中國工程學會上作題為《農業機械與中國》的學術報告,并寫成20萬字的《農業機械》一書在清華農業機械系講授。后來經過不斷充實,于1962年寫成《中國古代在農業機械方面的發明》一書,成為中國機械工程學研究方面的又一重要成果。
“吐故”依然“納新” 不失大家風范
劉仙洲在任北洋大學校長期間,曾經立下壯志,決心“造就東方麻省理工大學之始基”,即把北洋大學辦成一所像美國麻省理工那樣的大學。但是1928年南京國民黨勢力伸入北方后,因官場斗爭復雜,他屢受刁難和排擠,甚至受到攔路搶劫的威脅,因而憤然辭去北洋大學校長的職務,并發誓“永不與國民黨合作”。抗戰期間,國民黨曾拉他入黨,并動員他說:“你是老同盟會員,應該加入自己的黨。”他當場反駁說,“我當初加入同盟會,就是為了打倒像你們這樣的人。”抗戰勝利后,當時的教育部曾邀他再次出任北洋大學校長,并未經他同意宣布了這一任命,他拒不赴任。后來朱家驊(時任教育部部長)再電敦促,并派兩住要員登門“勸駕”,但他“辭意極堅,學校轉送之教部函件,均遭劉氏退回”。所以有評論說:“正當有人(搶著)想出任或出長某院某系時,劉先生卻是請都請不出。”他“私心以為,在我的一生中,國家是沒有改好的希望了……我剩下的一段時間,頂多再教十年書,再寫五本書,就算盡了我一生的責任了”。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自然科學界代表大會提名他為代表,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他當場兩次聲明不愿當選;新政府邀他擔任教育部副部長,他也婉言謝絕。而后來,新中國成立后的一系列舉措讓劉仙洲逐漸改變了他的看法,他終于得出結論:“新舊兩個政府是有本質區別的”;“人民政府是言行一致的,其一切規劃和措施都是為人民的”;“自己走了許多彎曲艱難的路,最終走到一條光明大道上來了……”就這樣,他又萌生了參政議政的積極性。
1952年“院系調整”時,劉仙洲先生愉快地接受了教育部對他的“院系調整清華大學籌備委員會”主任的委任;院系調整結束后,他被委任為清華大學副校長。稍后,他提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要求。1955年11月7日,中共清華大學教務處支部召開支部大會,通過了年已65歲的劉仙洲的入黨問題,一時間在當時的高級知識界引起強烈反響。緊接著,他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我為什么要加入中國共產黨》一文,表達了他對舊社會的灰心失望和對新社會的美好憧憬,以及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入黨后,他晉升為第一副校長,后來在蔣南翔校長出任高教部長期間,實際上是他在校黨委的領導下,主持日常教學和行政方面的事務。清華大學在此后歲月中能夠繼續延續自己的輝煌,與他的巨大貢獻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