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小說《人民公仆》是非洲文學大師欽努阿·阿契貝的作品。小說以20世紀60年代非洲國家的政治斗爭為主線,揭露了社會的各種弊端。女性人物雖然不是小說的主要角色,但卻是推動小說情節發展的重要因素。本文運用女性主義理論分析了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發現在后殖民時代,非洲女性依然是男性的財產與工具,同時女性無意識地認同了男性對她們的定位。
關鍵詞: 《人民公仆》女性財產工具無意識
1.引言
欽努阿·阿契貝是著名的非洲英語文學作家。他的作品因反映了非洲社會的真實面貌而廣為流傳。他對重大的社會問題十分關注,尤其是涉及非洲人民的精神家園的問題。然而,盡管他積極地干預社會生活,對重大的社會問題有著精辟而獨到的看法,但他在小說中卻很少關心婦女問題。有批評家指責他忽視了非洲社會的婦女問題,如在小說《瓦解》中,盡管小說展示了婦女在教育孩子方面的重要作用,但“阿契貝的女性人物在現實中扮演的公開角色并沒有充分展示”(Daniels 75);在家庭生活中阿契貝筆下的夫妻關系“幾乎與西方傳統中一夫一妻制沒有什么區別”(Cobham 96),而事實上伊博社會是一夫多妻制的。阿契貝本人也承認在早期的著作中他的確沒有重視女性在社會中的作用。《人民公仆》是阿契貝的第四部小說。故事發生在獨立后的非洲某國。墮落的文化部長南加在家鄉演講時認出了以前的學生、現在的教師奧迪里,邀請他去首都做客。然而南加部長無恥地奪走了奧迪里的女友,使他們決裂。為了報復,奧迪里想在政治舞臺上打敗他,還想設法奪走南加的新妻子。奧迪里幾乎失敗了,但一位女英雄使形勢急轉直下,奧迪里贏得了最后勝利。女性人物對小說情節的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動作用。
筆者試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分析非洲女性的生存狀況。女性主義的理論在總體上是鼓勵女性尋求自己的階級地位,改變“女性的身份依賴于男性,一切活動服務于男性,本體存在取決于男性”(朱剛,243)的狀況。本文通過分析《人民公仆》中的幾個主要的女性人物的言行、情感和思想,揭示她們所體現的男性中心地位。女性主義理論可以很好地闡述這一觀點,因為其揭示的就是女性在家庭中的從屬角色:沒有自我,沒有發言權,沒有地位。
2.《人民公仆》中的女性
《人民公仆》發表于1966年,該小說引起了人們對阿契貝廣泛關注,因為小說的結局所預示的軍事獨裁與小說發表幾個月后尼日利亞的情況不謀而合。小說中的故事發生在西非某國。剛剛擺脫殖民統治后,這個國家并沒有像人們原來所預料的那樣,在非洲人自己的手中自由發展,而是依然處于殖民意識的控制之下。非洲村落有自己的規范,而在國家層面一切都是混亂的。人們拼命利用一切機會為自己謀取物質上的好處,是一個完全沒有道德規范的社會。傳統的伊博文化歧視女性,在后殖民時代女性的命運依然不是由自己主宰的。在父權和夫權制的男性中心文化體系中,男人或通過強力和直接的壓迫,或通過法律、語言、習俗、教育的勞動分工來決定婦女應起什么作用,把女性置于男性的統轄之下,使女性失去了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主體性。“男人對婦女犯下了滔天罪行。他們陰險、兇暴地引導婦女憎恨自己,與自己為敵,發動他們的巨大力量與自己作對,讓婦女成為他們男性需要的執行者”(埃萊娜·西蘇,191),這正是60年代非洲女性的真實遭遇。
(一)作為財產的女性
女性是父親或丈夫財產的一部分,最為明顯的是一夫多妻制的保留。在白人到來之前,女性在伊博社會是受到嚴重歧視的,“女性”是“懦弱”的代名詞,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而生存。一個丈夫可以有多個妻子,妻子的多少是男性財富與英雄氣概的體現。白人殖民者到來后還是如此。如奧迪里的父親,原翻譯官,就娶了六個妻子,因為他是這個村子里最富有和最有權勢的人。獨立后依然如此,南加部長也不例外。他在年輕時娶到了當時在奧迪里眼中最好的女人,現在則要娶一位年輕漂亮、跟他的兒子一樣大的女學生做第二任妻子。女性首先是父親的財產,這一點從南加部長的新夫人艾迪娜身上可見一般。按本地風俗,南加要娶艾迪娜必須先付一筆聘金給她的父親,然而他的岳父并不滿足。在奧迪里受南加之托去拜訪他的岳父家時,老人問他的部長女婿有沒有給他帶東西。艾迪娜為父親的貪婪感到不好意思,老人則理直氣壯地說:“現在正是享受女婿帶來好處的時候,難道等他領走他的妻子跑了再去要嗎?我們有句老話:一個壯漢躺著的時候不去奪他的劍,難道要等他站起來再去奪。”(103)這段話明明白白地說明了女兒的地位。女兒不過是父親的財產,可以讓他賣個好價錢。被別人娶走,就是別人的財產,不再屬于自己了,就得不到什么好處了,因此當她還在自己手里的時候就要充分利用。作為父親,他對女兒這項財產擁有絕對的處決權,價高者得。奧迪里也意識到這一點:“年華正茂,受過教育,我確有這樣一些有利條件,可是同財富、地位和艾迪娜的貪心父親的權威相比,這些都等于零。”(121)
無論是卑鄙無恥的南加部長,還是受西方教育的年輕知識分子奧迪里,都把婦女看作財產的一部分。對艾迪娜,盡管還沒結婚,南加已經把她看作了自己的,宣稱“對這個姑娘,我是出了重金聘禮的,還付出了其他許多費用——根據我們的習慣,她就是我的妻子”。(160)在南加到阿塔那村發表演說的時候,艾迪娜也在他的隊伍里。隊伍里的人都被介紹給村民,只除了艾迪娜。當奧迪里向隨行的記者打聽她是誰時,那位記者“警告似地張大了嘴,說:‘別挨近她,這塊美味咱們可沾不上。’‘部長從沒把她介紹給任何人’。”(19)漂亮的姑娘在男人的眼里是“美味”,而不被當作獨立的人。南加已經把她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產,不與人分享。不僅如此,在搶走了奧迪里的女友愛爾絲之后,他并不認為自己有錯,而是提出:“如果你愿意,今晚我可以給你弄六個姑娘來。”(81)一個換六個,在他眼里足以彌補奧迪里的損失。在他的財產里,這不過是九牛一毛。
奧迪里這個大學生也不例外。當女友被南加部長奪去后,他覺得倍受侮辱,而他產生的念頭是他必須回家,找到南加的社交夫人,好好地給她一點同樣的苦頭(86)。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艾迪娜是一個獨立的人,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還沒有嫁給南加,與部長對他的侮辱毫無關系。奧迪里把她當作南加的財產,要像奪取他的部長頭銜一樣,把一切都奪過來。盡管后來他的確被艾迪娜吸引,但他卻“曾提醒自己,接近艾迪娜只是為了打擊南加部長”。(121)在小說的結尾,南加部長被趕下臺。他的新妻子和他的其他財產一樣,都失去了。在失去了部長女婿之后,艾迪娜的父親又將他轉手賣給了奧迪里。奧迪里借用平民大會黨的資金,付了一大筆錢給艾迪娜的父親。我們不否認艾迪娜對奧迪里有感情或愛情的成分在內,畢竟與一個可以當她父親的人相比,奧迪里是更合適的結婚人選,但是艾迪娜的父親還是看上了他的錢才同意了這樁婚事,艾迪娜本人沒有任何發言權。由此可見,女性作為財產的命運多么的根深蒂固,無論是在傳統文化中,還是在接受了一定西方文明的后殖民社會,都沒有改變。
(二)作為工具的女性
除了被看作財產,女性還是滿足男性各種需要的工具。在小說中,在奧迪里學生時代被認為是最好的女性之一的南加夫人,在丈夫從教師變成部長之后,似乎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盡管她為丈夫操持家務,在社交場合也應付得體,無論是對外國客人還是對待本族客人,她都是南加部長的賢內助。在第四章,當有白人朋友來訪時,她盡管對于他們叫她的教名感到不高興,卻也得體地作出了回應。在第十章里,當境遇不佳的本族親人來訪、發牢騷時,她也能恰當地安撫他們,讓他們覺得自己和南加部長是一家人,用點小恩小惠就安撫和收買了他們。這樣一位一切以南加為中心的女性,完全忽視了自身的感受,迎合丈夫的喜好,卻因為不會說英語而不得不接受丈夫另娶一位女大學生,以便出國訪問。“我太老了,不中用了。”(99)南加太太非常直接地說出了這一點。“你可聽說過連ABC都認不得的女人能到美國去?”(99)女性像一件工具,滿足男性需要的就可以保留,不能適應他們要求的就會用新的工具來代替。新妻子也是完全按照男性的需求而塑造的。首先艾迪娜年輕美麗,但還不夠。南加出錢供她上大學,就像在殖民時期許多家庭,把孩子送到奧迪里家接受現代家務管理訓練用以滿足他們與白人打交道的這一要求一樣,新妻子必須是受過教育、能滿足部長外交應酬需要的一件工具。南加本人只受過小學教育卻身居高位,美國人為了拉攏他,要授予他博士頭銜,他對此沾沾自喜,卻嫌棄妻子又老又不會說英語。他需要的是一位得體的外交夫人,因此他刻意地培養了艾迪娜這個工具。因此,在這個社會里,女性的價值不是由女性本身決定,而是由男性主宰,有用即有價值。
(三)無意識屈從于男性的女性
更為可悲的是女性無意識地接受了這一切,成為男性壓迫女人的幫兇。在小說中,南加夫人在國內成功地扮演了部長夫人的角色,卻因為不會說英語,無法陪部長去美國接受一個學位,南加夫人雖然后悔,但沒有阻止。她稱艾迪娜為“我們的第二個妻子”,(41)“我們正要娶第二個妻子來幫我”(41)。她默認了妻子是財產的一部分。南加夫人本人年輕時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南加,考上了中學而沒有去上,沒有接受更高的教育。對于艾迪娜她是妒忌的,但是當奧迪里提出要幫她和艾迪娜談談,她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還告誡他:“可別對外人說是我讓你去的。”(100)南加太太對奧迪里的態度也與丈夫保持了完全一致。當部長熱情地邀請年輕的教師奧迪里到他家過暑假時,南加太太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奧迪里認為:“她的面孔是我見過的最和藹的面孔。”(36)但是當奧迪里與部長成為競爭對手后,他去拜訪南加夫人時,她就像潑婦一樣把奧迪里趕了出來。她完全忘記起初她像對待孩子一樣招待的客人也是自己的同謀,也不顧丈夫因為爭奪女人而與以前的學生決裂,而僅僅因為這個人是她丈夫的敵人,因而也是她的敵人。
南加夫人是傳統女性,那么受過現代學校教育的女性如何呢?艾迪娜和尤妮斯是其中的代表。艾迪娜對自己的婚姻沒有決定權,她有沒有考慮過反抗呢?沒有。當奧迪里勸說她不要畢業生就結婚,她的反應首先是問是不是南加夫人來勸說她的。她沒有從事情本身對本人的影響出發,而耽于別人的眼光,這正是女性缺乏對自身主體的意識。“我”的存在與一切是在別人的目光中。當奧迪里說:“那個人的兒子幾乎和你一樣大。”她則回答:“女人的世界就是這樣。”(110)奧迪里給她寫了一封信,陳述了她不應嫁給南加部長的種種理由。在寫給奧迪里的回信里,她說:“如果我現在臨陣退縮,父親會殺了我。他到哪兒弄筆錢來償還人家花在我頭上的款子……如果上帝說我在任何男人家里都會幸福,那我將會幸福。”她主要擔心的是父親的損失,而不是自己會不會幸福。她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父親和上帝(兩者同為男性),無意識地贊同了男性的主宰。
相對于艾迪娜,尤妮斯是一位接受過更好的教育的女性。她曾去倫敦留學,現在是一位律師。表面上尤妮斯是積極參與政治活動的現代女性,有較強的女性意識。在平民大會黨的成立會議上,她很引人注目,她是與會的唯一女性,美麗、自信且善于思考。當馬克斯稱呼大家為“先生們,女士們”時,尤妮斯明確地提出了反對。(89)但在小說的后半部分,她的行為又推翻了這一點。在馬克斯去奧迪里家演講時,尤妮斯“坐在椅子邊上,像個緊張的學生,絞弄雙手。她的嘴唇隨著馬克斯的講話,做著同樣的形狀”(142)。她是馬克斯的忠實追隨者,她本人的政治主張并沒有自己直接說出來。在小說的結尾,她殺死了腐朽的官員柯克部長,成為女英雄。但是這一行為并不是由于雙方的政治沖突。對于尤妮斯,殺死柯克的原因是柯克殺死了她的愛人。在被關進監獄時,尤妮斯對什么都不感興趣,更不用說他們的政治斗爭了。她的政治活動是圍繞著男友進行的,當男友不在了,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由此可見,身為現代女性尤妮斯依然是男性的附庸。
3.結語
在《人民公仆》這部小說中,作者對女性人物著墨不多,但是深刻地揭露了婦女在非洲社會的不幸處境。在這個男權社會中,她們不過是財產和工具,而她們自身也處于無意識狀態,在男性的壓迫下而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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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注明頁碼處皆出自阿契貝小說《人民公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