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與離愁

摘要:在中國古代詩詞作品中，楊柳意象被頻繁地用來表達離愁的文化現象早已被人注意到，而本文在概述這一文化現象的歷史流變基礎上，從情景關系角度論述這一文化現象所創造的獨特審美意境。

關鍵詞:意象;情景交融;意境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賀知章《詠柳》)這四句詩生動簡潔地概括了柳樹的形象，同時表達了作者對柳樹的喜愛之情。在南方柳樹又名楊柳。據論在公元605年，隋煬帝楊廣下令開挖通濟渠，在大堤兩岸栽種柳樹，還御筆親書把自己的姓賜給了柳，便有了“楊柳”的雅號。自古及今，楊柳似乎是最通感情的植物，不斷出現在多情傷感詩人的作品之中。楊柳意象也是多種多樣，唯楊柳與離愁現象是最具審美意義和深層心理內涵的現象。

一、楊柳意象的歷史流變

楊柳意象最早出現在中國詩歌的源頭《詩經》中的《小雅·鹿鳴之什·采薇》和《小雅·桑扈之什·菀柳》兩篇中?！恫赊薄分杏小拔粑彝?，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的句子，表達了一位征人回想自己當初走上征途時，楊柳依依隨風舞的情景。這里楊柳意象的出現還不能明確地說是為了表達離愁，但詩中最后一句“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說明了這里第一次把楊柳意象和一種悲哀情緒聯系在一起，從而表達了作品中人物的一種滿懷悲愁哀怨的情感。為后代文學作品中出現的楊柳與離愁的文化現象奠定了基礎。而《詩經》中另外一首《菀柳》中有“有菀柳者，不尚息焉。上帝甚蹈無自匿焉。俾予靖之，后予極焉”包含楊柳意象的句子，但這首作品所要表達的具體感情不得而知，暫不作分析。

到漢代，漢樂府《梁鼓角橫吹曲辭·折楊柳歌辭》“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蹀座吹長笛，愁殺行客兒”是寫離別的詩。詩中“折楊柳”是指古代送行時往往折柳贈別。柳諧音為“留”，常做留客之意，又因柳絲柔長，風吹而成纏綿難舍之狀，故古人常折柳送別，從而形成楊柳的離愁意象。

到了唐宋時期楊柳意象衍生得十分豐富，除本文重點論述的離愁意象外，還有早春意象、歲月意象、愛情意象、美女意象、娼妓意象、隱居意象和世人意象。周發祥在書中寫道:“美國學者華茲生以流行的《唐詩三百首》為抽樣本，統計了其中自然意象的復現次數。他統計的結果如下:‘……樹木意象木(包括樹)，51;柳，29’?！笨梢姉盍庀蟪霈F頻率之高。

二、楊柳的離愁意象所構成的情景交融的獨特審美意境

情景交融是意境創造的表現特征。王國維說:“文學中有二元質焉:曰景，曰情。”意境創造就是把二者結合起來的藝術。顯而易見，楊柳的離愁意象中包含的情景是分明的，景即是楊柳，情即是離愁，在以上提及的詩詞作品都體現了情景二元質的交融。南宋范希文在《對床夜雨》中說:“情景交融而莫分也?！鼻迦送醴蛑凇督S夜話》中論述得更加精要。他說:“情景雖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又說:“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鼻烧邉t有:“情中景，景中情?！鼻榫罢f的集大成者清代王國維曾將意境分為兩類:“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彼^“有我之境”，是指那種感情比較直露，傾向比較鮮明的意境。所謂“無我之境”，并不是作者不在意境畫面中出現，而是那種感情比較含蓄，不動聲色的意境畫面。以上充分說明情景交融是意境創造的一種方式，楊柳這種特定的景物和離愁情感的交融與其他楊柳意象比較起來必然產生獨特的審美意境，同時只有那些“景中生情，情中含景”的作品才更具審美韻味。例如，柳永的《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眾A岸楊柳，參差浮動于凄涼晨風之中，天涯孤客，黯然獨守于天際殘月之下。此句被稱為“千古俊句”。以“楊柳岸”“曉風”“殘月”三種意象的復合寫離愁別緒，詞家無出其右者。“楊柳”是寄予離別特定內涵的意象，習習曉風，熹微殘月，映襯出漂泊無依的旅客，綿綿不盡的愁思。宦游的士子，遷謫的官員，羈旅的商人，去國思鄉，愁腸自結，都可能遭際此句設置的生活情景，引發戀國思鄉的感情。此情此景令人回味無窮。古往今來的讀者，誰人能說清其中情韻。另一首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前兩句寫景:“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后兩句抒情:“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本坝汕樯橛删吧?，達到了一種情景并茂的藝術效果。又如宋詞人廖世美《燭影搖紅——題安陸浮云樓》:“塞鴻難問，岸柳何窮，別愁紛緒。”抒情寫景渾然一體，自然天成，令人回味。邊塞大雁一去無音訊，只見那岸邊垂柳無窮無盡，惹動我離愁如柳絮亂紛紛?？针H的天空，只有抒情主人公獨自被煩亂焦躁的離愁別緒包圍，眼前只有無窮盡的楊柳，絲絲舞動反而更增加他的孤獨，哀愁，讀之讓人斷腸。此句可與陳子昂《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相媲美。又如賀鑄的《感皇恩》“細風吹柳絮，人南渡”，微風吹的柳絮紛飛，只見她登上小舟向南行去。這句詩可謂景中含情，也即王國維的無我之境界?？膳c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的意境相媲美。詩中沒有直抒對友人依依不舍的眷戀，而是通過微風吹柳絮，單純的意象，表達了對友人前途未卜的擔憂，表面上這首詩句句都是寫景，實際上卻句句都是抒情，真是一切景語皆情語。又如姜夔的《琵琶仙》:“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鼻Ыz萬縷的細柳里藏著鴉雀，為酒宴助興柳絮又飄舞如飛雪。想起當年也正是在此時西出陽關，在柳絮紛飛時和伊人初別。詩句融情會景，清剛秀逸，化用前人詩句自然貼切。張炎《詞源》贊此詞:“全在情景交煉，得言外意?！?/p>

我們還可以依據格式塔心理學中異質同構原理來解釋楊柳與離愁的關系及原因。因為楊柳這種自然景物的物理力的圖式與離愁這種人類情感的力的心理圖式是相似的，對應的，通過楊柳在人的視知覺中的形象轉化為電化學力的信號傳達給大腦皮層從而引起人的哀愁情感;反過來，人心中因與人離別而產生的悲哀的情感用外物楊柳來應對，二者相互溝通，達到了一種主體與客觀事物的溝通。

本文通過對楊柳與離愁這一存在于中國古代詩詞作品中的文化現象進行解讀，加深了對這一現象的體會。

(江蘇城市職業學院張家港北校區高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