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我的祖國（組詩）

如果一棵樹寫下它的自傳，

那自傳不會不像一部民族史！

——泰戈爾

■焦銳

一棵樹的流水

一棵樹的流水是它繁茂的枝條

在空中優(yōu)雅地散步是它的熱血

開出美麗的花朵是它的火焰

自由地穿梭與飛翔是它的呼喊

加入到陽光的行列帶動整座森林

一年又一年濤聲陣陣郁郁蔥蔥

一棵樹的流水也可以是那死去的流水

轟然倒地的瞬間它把汩汩滔滔的熱血

灑向了天空和大地來不及拋灑的

就成了中國“靜靜的頓河”

像懸在空中的一柄劍渴望春天

像玉壺里的瓊漿擦亮黑色的眼睛

水流千遭歸大海十六根紅松檁條

最終成為一個草根家族高貴的橫梁

成為尋常百姓家仰望的燈盞

那些住在燈盞里的老老少少

都把苦難的日子嚼出了玫瑰的香味

幸福的松香來自心底裊裊升騰

一棵樹的流水呀讓伊春之外的一個人

在這日暮瀟瀟的喜雨里

傾聽子規(guī)的歌唱燕子的呢喃

打開經(jīng)年不雕的窗戶風(fēng)從大海來

年輕的喬木、灌木們開始滾動蓊郁的雷聲：

你六十年潑墨已經(jīng)染綠了我們的靈魂！

一棵樹的黃金

我要說的是一棵樹的黃金爺爺?shù)狞S金

一個闖關(guān)東伐木者贖罪的黃金用所有積蓄

兌換十六根紅松檁條借以革心洗面的黃金

用孱弱的道德感時花濺淚

用柔軟的良心恨別鳥驚心

一顆溫過而自新的心靈就是黃金

結(jié)廬在人境的十六架屋梁代表一生的懺悔

懺悔是洗刷自己照耀后人的萬兩黃金

1958年的大水像階級敵人的一次猖狂反撲

爺爺英雄救美成就一世的威名

墻倒了屋塌了十六根檁條被惡浪劫持

在那驚濤駭浪之上爺爺如浪里白條

上演了一幕中國的《老人與海》

他用出類拔萃的氣概把十六顆顫栗的心

隆隆拉回來奶奶說那是一頭獵犬

把十六只羔羊攆回了羊圈

后來爺爺當(dāng)上了村支書在那個紅色年代里

土屋里倚天照海的十六根紅松檁條

從未放松過對爺爺?shù)木尽㈨频Z和改造

爺爺木直中繩綱舉目張

心中的“聚義廳”讓他燃燒正氣、豪氣、英雄氣

就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他也學(xué)到骨子里去

把那窮山惡水治理得鶯歌燕舞柳綠桃紅

同時爺爺還養(yǎng)育了一窩志在四方的鳥

不論?dān)楒历橔兒网P凰都陶冶紅松之香

為其能夠成龍成鳳爺爺用碧血丹心

給他們糾偏為他們領(lǐng)航

當(dāng)然他們也沒有辜負

爺爺這個偉大的舵手——老繭如鐵的十指

我的大伯曾經(jīng)種下過八百畝泡桐

他口銜的紫色小喇叭至今傾吐著牡丹的芬芳

我的二伯在蘇武牧羊的地方墾過荒屯過田

他像當(dāng)年的左宗棠把一簇簇紅柳插進了火焰山

我的大姑嫁給了青藏高原她省親的時候

總是播撒一路的格桑花、藏紅花、雪蓮花

二姑家住長春與伊春隔岸相望

兩座城池松澗明月照千里共嬋娟

兩座春水共懷抱一個時代的春天

三姑從不發(fā)牢騷她心寬體胖恰若富春江

常常與那些橡樹、桂樹、椰林們起舞弄清影

即便遠走天涯海角也頻頻與椰風(fēng)一起鹿回頭

我的小叔很光榮他在云南前線化作了紅木棉

爺爺一讀《高山下的花環(huán)》就禁不住淚水漣漣

惟有我父親像栽在土屋旁的萬畝桃林

他承包的三畝方塘一鑒開那面明鏡總是

與水中的紅蟹岸上的金葵天光云影共徘徊

這就是我們漢字飄香的家園

這就是我們松香漫卷的花果山、甘蔗林

祖國綠色的臂彎里氤氳天高地厚的精神

噴吐愈燃愈烈的火焰的黃金

爺爺意如飄風(fēng)心如涌泉

我要告訴我四面八方的孩子們

救贖自己，我是這盆萬年青

悔補過去，我是這條滿江紅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讓那逝去的流水站起來

億萬萬青翠的朗誦是這大森林

億萬萬童聲的合唱是這大森林

我與我的祖國呵四海同春！

我要告訴我神州萬里的親人們

我們都是祖國盤根錯節(jié)的葉子和花朵

我們都是祖國血脈相通的鉆石和星辰

五湖四海一家親萬紫千紅總是春

即便你已忘記了我

即便童子們跑向我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也要迎著潮涌浩蕩的春風(fēng)呼喚你

我與我的祖國呵四海同春

一棵樹的大地

怎樣仰望或俯視一棵樹的大地

父親這個天馬行空的漢子闖過北大荒

曾經(jīng)落魄的漢子佇立過湯旺河

清且漣漪的河水佇立過河畔的一碗魚湯

不客氣地講他在伊春當(dāng)過魚販子！

重歸故里像是那碗醍醐灌頂?shù)聂~湯

使他靈竅大開像是唐朝的高僧取回了真經(jīng)

他挖開了半畝方塘等于還給了大地

一雙明亮的眼珠等于為己為人

推開了兩扇朝向富裕的窗戶

一棵樹就這樣挺直了腰桿

一生的好時光從他壁立千仞的肩頭傾瀉而下

錦鱗與鷗鷺爭渡恰似孤鶩與落霞齊飛

說真的：父親養(yǎng)魚養(yǎng)蟹發(fā)了家——

多虧了清澈的源頭活水汩汩而來

多虧了海上雄風(fēng)在父親的脊背上快意燃燒

水塘越整越大生意越做越火

紅蟹和青銅鱉把一湖春塘攪得風(fēng)生水起

天光與云影是父親周轉(zhuǎn)不息的車輪和鈔票

不過生意場上父親紅松般的脊梁

從來沒有歪斜過他始終與屋脊之上的

十六根橫梁保持高度的橫平豎直

與每個方塊字一樣的堂堂正正

我家的土屋倒映清水池塘

仿佛海市蜃樓仿佛晴雪梅花玉堂春

一個靠水吃水的人站在這高天厚土之上

方塘的明鏡總能照見他向日葵般燃燒的心泵

水塘四周的向日葵是一盤盤春光明媚的歌聲

父親聽見一朵朝氣蓬勃的葵花正為他報幕：

下面請聽——鄉(xiāng)村男高音歌唱家……

為大家演唱：《我的祖國》——

面對廢墟邊緣那一只只永遠沉默的青銅之蛙

那一只只永遠找不到肩膀找不到腳的書包和鞋子

三十萬捐款應(yīng)該是一個鄉(xiāng)巴佬最壯麗的歌唱

十里八鄉(xiāng)最牛的“向陽小學(xué)”是父親燃燒的翅膀

望著父親這個愛國者風(fēng)塵仆仆的背影

我要說一棵樹的大地是多么遼闊、高遠、浩瀚

我因此讀懂了一朵飽經(jīng)滄桑的梅花的心

“零落成泥碾作塵化作春泥更護花”

一闕背不過就要打屁股的兒時辭章

讓我二十年后找到它刻骨銘心的韻腳和詮釋

一棵樹如何俯照它魂牽夢繞的大地

一棵樹怎樣爆開它火焰澎湃的花蕾

我告訴父親：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要攜筆從戎

“我的心愿與你一樣化作泥土

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

一棵樹的燈盞

一棵樹的燈盞是那高挑的鳥巢

它照亮了秋后的白霜和菊花的黃金

照亮了祖輩與父輩走過的一條路的河流

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士兵斜背的挎包、水壺與豪情

連同他體內(nèi)的熱血哼唱的《咱當(dāng)兵的人》

統(tǒng)統(tǒng)都被那秋風(fēng)晃動的鳥巢照亮了！

一棵樹的燈盞是那漫天飛舞的雪花

是雪花的眼睛、梅花的眼睛亮晶晶的

一只小鳥站在梅花怒放的火焰里

他眺望八千里路云和月那秦時的明月漢時的關(guān)

他知道關(guān)山萬里關(guān)里關(guān)外都是他的驛站和祖國

嗒嗒嗒的馬蹄在遼闊的“嘎達梅林”里奔跑

一棵樹的燈盞是那春天的花朵

是那愛情的花瓣鋪滿伊春的整座森林

整座春天！四月在我們的綠色營盤粲然開放

在鐵與血。花鼓與銅鐘的撞擊中輕輕搖曳

這是山海關(guān)與嘉峪關(guān)相隔萬里的牽手

勃勃雄心要把那沙漠瀚海再度掀起綠色的風(fēng)暴

一棵樹的燈盞可以更細微更溫潤些

我就是那明亮的燈芯草里爬出的一只春蠶

那些絲綢那些薄絹那些伊春身后的詩篇

是我一梭一梭的精誠與守衛(wèi)織出的大小興安嶺

那些蠟炬成灰淚始干的詩篇讓三兩只乳燕

讀出來就是那高高的屋梁燕窩里躥跳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