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很隨意就會說出口的兩個字:隨便。還有一句經(jīng)常掛在我們嘴邊的話叫“隨隨便便”———那是比隨便更隨便的一種超級隨便。看起來這“隨便”是很隨便的,其實,很多時候“隨便”是最不隨便的,最叫人無所適從摸不著邊。
不說其他場合,就以飯店為例。比如,一個愛交朋友的人請客,朋友入座,主人熱情地問:“各位想吃點什么?”回答往往是:“隨便。”主人又問:“那喝什么酒?”回答往往還是:“隨便。”請外國人吃飯,他會很直爽地說:“那吃牛排吧,三分熟。”或者說:“來一瓶葡萄酒。”我們中國人一般是咬緊牙關(guān)不說出自己想吃什么,以示大度,讓主人滿臉愁容地猜去吧!
這檔長期延傳下來的“隨便”,能叫人隨便嗎?
還是以飯店為例。中國的小飯店有兩道叫人啼笑皆非的菜,一道是浙江的“炒隨便”,另一道是東北菜叫“亂燉”。隨隨便便把一些蔬菜炒一炒,沒有規(guī)范,沒有定量,沒有固定配料,這菜就叫“炒隨便”;任意拿一些葷的素的統(tǒng)統(tǒng)扔到鍋里燉,燉爛了,便是名副其實的“亂燉”了。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如今卻能登上中檔酒店的菜單,一定有它的特殊親和力的。
可是,主人如果真的為聲稱“隨便”的客人點一盤“炒隨便”,老實說,客人心里是不悅的。可是,不悅了還是不說,還堅持客隨主便的原則。
那么,隨便的人是不是不修邊幅、任性隨便、率意而為的人呢?不盡然。
再以飯店為例。有個大款請已經(jīng)下崗的老同學(xué)吃頓飯,一桌人在包房入座之后,大款揮揮手:“隨便點,盡管挑好的菜點,老同學(xué)不要拘束!”滿臉風(fēng)霜的老同學(xué)面面相覷:魚翅撈飯、大鮑魚是好菜?還是清炒豆苗、酸辣湯是好菜?澳洲龍蝦是好菜?還是十三香小龍蝦是好菜?一本菜譜轉(zhuǎn)過來,遞過去,誰都點不落手。大款似乎就有些不高興了:“叫你們隨便一點嘛!”
吃人家的嘴軟,手也軟。
還是以飯店為例。某先生小姐舉行婚典,他們在飯店門口迎接前來吃喜酒的親朋好友。按理說出席人家的婚禮,應(yīng)該西裝、領(lǐng)帶、皮鞋。可是不少哥們兒給新郎新娘的禮金出手很大方,身上卻是牛仔褲、T恤衫、運動鞋……有人問怎么穿這個?他們說:“隨便一點嘛,又不是我結(jié)婚。”然而,正是這些哥們兒,你很可能看到他們在旅游爬山時,穿著西裝系著領(lǐng)帶呢。
“隨便”雖然很隨便,是否也蘊涵著格調(diào)和禮儀?
仍然以飯店為例。倫敦北部有一家法式小酒館是瓦索斯先生開的,店名就叫“隨便給”,意思是客人在這里吃完飯,結(jié)賬的時候隨便給,一個英鎊或者200英鎊,都行。瓦索斯說:“如果我的服務(wù)和飯菜非常好,人們會給很多小費,于是我就想,為什么不把整個賬目交給顧客去算呢?”
筆者估計,這家“隨便給”酒館要是開在我們這兒,要不了一個星期就把它吃塌。肯定有人喝白蘭地XO,點三文魚,吃新西蘭牛排,然后要三份冰淇淋。飯飽酒足就給一塊錢!瓦老板不是說“隨便給”嗎?這就隨便啦!
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英國人在“隨便給”酒館吃完之后,多數(shù)客人給的飯錢很公道,甚至還有的反而給多了。有人問瓦索斯:“要是有人給的很少,吃的卻很多呢?”瓦索斯說:“我就把錢退回給他,讓他自慚形穢。”自慚形穢?這種“激勵機制”在我們這兒行得通嗎?難為情值幾個錢?好嘛,你要老板從“隨便給”上升到一個錢都不收的高尚境界,那我們天天到你這里白吃白喝!
在許多場合,看起來隨便的舉動,其實是最隨便不得的呢!
這讓我想起在西藏的廟宇中見到的那一幕:藏民們拜完佛,在他們的跟前沒有可以塞錢的功德箱,而是放一個桌子,有的連桌子都沒有。藏民們想給多少就給多少,隨便,把錢放在佛像的腳下就行了。如果他想給5元錢,手頭還剩一張10元,那么他就把10元的紙幣放下,然后再從那桌子上取走5塊錢。
要是把這個隨便給的規(guī)矩放在內(nèi)地其他的廟宇,行嗎?會不會有人放5塊錢找回100元呢?有。更有甚者,以新聞報道為證:“有一對江西去北京的夫妻到潭柘寺玩,看到有功德箱,于是用頭上裹了口香糖的電視天線從功德箱內(nèi)往外粘錢,盜竊香火錢!”
有個編詞典的人說,隨便是成為一個痞子作家最基本的素質(zhì),就像隨便大小便那樣毫無顧忌。有個白領(lǐng)人士說,隨便可以造就有素養(yǎng)的紳士,他們豁達、開朗、隨和、禮貌……再怎么說,“隨便”是隨便不起來的。
(選自《國際市場》200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