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前后,曾經大規模地輸入外來詞,而且很多是音譯的,例如:普羅列塔利亞,布爾喬亞,狄克推多,德謨克拉西,英特耐雄那,煙士披里純,還有印貼利根追亞。
印貼利根追亞就是我們現在說的知識分子。
對當代中國文化教育有過重大影響的兩部大辭書《辭源》(初版于1915)和《辭海》(初版于1936),舊版(即1949年前出版的)都收有“知識分子”一條,卻沒有收錄那拗口的“印貼利根追亞”。
非常有趣的是,在“知識分子”詞目下,這兩部辭書都注上了用拉丁字母拼寫的語源:intelli-gentsia。一看,這個貌似英文的語詞,是從俄語轉寫的。據西方詞典學家的考證,它是1907年才進入英語詞庫的,語義則從專指俄國民粹派到民間去喚醒民眾的那一群可愛的智者,引申為泛指覺悟了的或者說有教養且對平民百姓富有同情心的那一群讀書人。
舊版《辭海》云:知識分子有廣狹兩義,廣義指一般受教育者,狹義指受有高等教育,以知識為生活手段之人,“即勞心之勞動階段”。令人吃驚的是,釋義的后半竟然有點超前的意識:
因其不能自存,須依資產階級及勞動階級衛生,故為非基本階級,亦非支配階級。
妙哉!這里闡明了知識分子不是“基本階級”,亦非支配階級(統治階級),是一種可憐的依人而生的人,幾乎有點像寄生分子了。
不過,直到本世紀下半期開始前,知識分子還可以歸入好人一類,雖然不是凌駕在萬般皆下品之上,卻也悠然自得,清高得很啊。
那時的人變成“分子”不覺得怎么樣,只是有些智者卻不喜歡這“分子”,筆下不寫“知識分子”,卻寫“知識者”。有書為證:
1932年10月商務印書館復刊《東方雜志》,主編胡愈之在復刊詞《本刊的新生》中寫道:
拿筆桿的知識者,如果能夠用著拿槍桿的精神,舍身到現實中間去,時刻不離現實,……決沒有自悲“沒落”的理由。
總之,知識分子也好,知識者也好,這兩個詞語在本世紀上半期的語感還是積極的,正面的,多少還保持著一點人的尊嚴。到了世紀的下半期,知識者的“分子”氣越來越重,“文革”十年,則降到了最低點,成了“臭老九”。為什么是老九?因為那史無前例的十年中,該打翻在地的排行榜第九才是知識分子,前面八個順次是: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
(選自《在語詞的密林里》/塵元 著/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