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人

這種男人，是最像男人的男人。在外頭怎么樣先不說，在自己家里，那譜兒大了去了，有點像國王之于王宮，又有點像獅子老虎之于山林。小男人在家一聲吼，全家都得抖三抖。他一高興，全家都歡天喜地，跟窮人過年似的;他一氣不順，全家都得低聲下氣、陪著小心。

小男人肯定不懂中國傳統哲學，但“三綱五常”那點糟粕他卻一點兒都沒糟踐，全都吸入骨髓了。在他的觀念里，啥叫“夫為妻綱、父為子綱”?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叫你往東，你不能往西;老子說一，你不能說二。在老婆孩子面前，小男人特能擺譜兒，回家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手中永遠有一張看不完的晚報。明明是逃避家務勞動，還要冠以關心國家大事的美名。老婆雖然沒他神氣，但也一天到晚地忙活。甭管怎么疲勞，都得隨時給小男人端上一杯熱茶。茶葉放得少了、水溫不對了，小男人還要發火，老婆只有賠不是的份兒。

小男人最羨慕的，就是日本男人，覺得人家那才叫爺們兒。多有派、多有面子呀，一進門，老婆就低眉順眼、一溜碎步跑到面前，一面接過丈夫脫下的外衣，一面問候著“您辛苦了”，哪像自家的“黃臉婆”，伺候得總不到位，時不時還婆婆媽媽地嘮叨幾句。

小男人在單位領導面前，總是謙卑地躬著腰，臉上永遠掛著誠懇的笑容，不管受了多大委屈，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可一回到家里，小男人身板兒也直了，氣也粗了。心想在外邊當孫子，回家還當孫子?有一次公母倆吵架，老婆斗膽說了句:“你本事不大脾氣大，就有欺負老婆孩子的能耐!”差點兒沒把小男人氣死。心說要不是你們兩個喪門星拖后腿，我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嗎!

小男人寧肯身上受苦，不愿臉上受熱。平時在朋友面前，只要誰有事跟他打個招呼，他肯定竭盡全力。遺憾的是，他能辦的事情實在有限，與他的熱心不成比例。平時愿意跟人說“有事你找我”，覺得那樣挺氣派，但等到人家真的找上門來，他又力所不及。天長日久，多少給人留下一點兒吹牛的印象。

心情好的時候，小男人喜歡在老婆孩子面前夸耀自己早年的“本事”，什么學習成績如何出色呀，在學校里如何招老師喜歡呀，打架如何沒有對手呀，等等等等。他最煩的是正當自己興致勃勃的時候孩子不知趣地問一句:“現在怎么不行了?”有時白天在外受了委屈，夜晚就詛咒發誓地對老婆說:“我要是當了頭，先把那丫給撤了，就他那兩下子，連老子一半兒都不如!”有時又說:“兄弟要是發了財，管保人人有份兒，不像他媽的越有錢越摳門兒。”

開始的時候，老婆聽了還很受鼓舞，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那位他說早該撤了的家伙不但沒撤，反而越升越高了，高得小男人已經夠不著嫉妒了。至于二十年不變的發財夢，連小男人自己都覺得做得沒勁了。眼見著經商的、炒股的、買彩票的各有所獲，一個個都發起來了，開車的開車，搬家的搬家，而自己還是一間蝸居，兩條細腿，毫無起色，真不知說什么才好。

小男人很熱衷于趕飯局，整天西裝革履的，總是一副隨時準備赴宴的樣子。人家一問，就說“這不今晚又有個飯局嘛”，其實單位里應酬的事根本輪不上他。所謂“飯局”，無非幾個哥們兒你請我、我請你而已。小男人偶爾也充一回大個，請人撮一頓。但多數情況下還是以蹭別人為主。每有飯局，小男人就喜歡喝一口，一喝就沒節制，動不動就喝高了，醉醺醺地撞回家來，滿口胡言亂語，氣一不順，就摔東西，打孩子。所以他一說有飯局，全家人都有點兒緊張。

(選自《方成漫畫插圖集》/方成 繪/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2007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