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X”結構的語義制約條件

摘 要:本文詳盡分析了“很”與后續成分X組合形成的各種“很+X”結構的語義特征:X可以是形容詞性成分、動詞性成分與名詞性成分等;認為“很+X”結構作為一種構式用來表達主觀感受上的程度“高”，其核心語義制約條件為“無界”和“層級性”。

關鍵詞:“很+X”結構 語義特征 無界 層級性

一、研究緣起

“很”與其他言語成分的組合表示為“很+X”。針對“很+X”的研究既注重描寫基本語言事實，也嘗試拓展研究視角。

很多研究(饒繼庭，1961;范繼淹、饒長溶，1964;李宇明，1995;鄭慶君，1997;陳群，1998;楊云，1999;儲澤祥、肖揚和曾慶香，1999)從多個角度考察了“很+X”組合的句法關系與語義特征，比如“很+AP(形容詞性短語)”“很+VP(動詞性短語)”。而“很+NP(名詞性短語)”也大量涌現，比如“很中國、很淑女”等。有研究(邢福義，1997;王軍健，1999;祝莉，2004)著重從語用角度展開考察。已有“很+X”研究對不同成分之間的共現條件和語義制約的描寫比較充分，但是，未能綜合地、從整個結構的高度作出全面概括，更缺少可以涵蓋全部語言事實的統一理論解釋。

此外，還有研究重新探討“很”的語法性質、歷時演化等，具有一定啟發性。王靜(2003)提出，除了擔當程度副詞外，“很”還具有語氣副詞功能。Chui(2000)借鑒形態語言的分析方法對“很”的語義演化過程進行了全新的闡釋:“很”經歷了形態化(Morphologization)過程，它通過附著(Cliticization)與合成方式由自由、獨立詞語轉變成黏著(Bound)成分，例如“很少”。然而，漢語缺乏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而且“很少”之類組合有多種意義;從語言系統看，是否存在前置的形態成分值得進一步探討。

本文重新分析了“很+X”結構的基本語義特征，并且將“很+X”結構作為一個相對凝固結構歸納出其核心語義制約條件。

二、“很+X”的語義特征

“很+X”結構有三種主要句法形式，X分別為形容詞性成分、動詞性成分和名詞性成分。其中，動詞性成分包括不含數量成分的和含數量成分的兩類。

(一)“很+X”(X為形容詞性成分)的語義特征

作為程度副詞，能修飾形容詞是“很”的主要語法功能。呂叔湘(1980:233)指出，“很”可以“用在形容詞前，表示程度高”。例如:

(1)#8764;好|#8764;幸福的生活|#8764;仔細地看了一遍|表現得#8764;積極|情況#8764;嚴重|在#8764;遠#8764;遠的地方

但是，“某些形容詞不受‘很’修飾”，例如“雪白、紅紅的、白花花的、酸不溜秋的”。

能和“很”組合的形容詞性成分具有兩種語義特征:

第一，是無界的(Unbounded)。形容詞的“無界”指形容詞描寫的性狀在同質(Homogeneous)的情況下具有延伸性(Continuous)。只有無界的形容詞才能與“很”共現，而有界的(Bounded)是無法與“很”組合的。

首先，同一語言中，同一個形容詞可能同時具有“有界”和“無界”兩種性質。比如“死”和“活”，在描寫“生命的存在狀態”時，它們是有界的，是非此即彼的，所描寫的性質無法在“質”不改變的前提下延伸。因此，例(2)b句不可以說。

(2)a.這只鳥是死的。/這只鳥是活的。

b.*這只鳥是很死的。/*這只鳥是很活的。

與此相對，在描寫“靈活性”時，它們是無界的，具有延伸性，因此例(3)可以說。

(3)他的授課方式很死。/他的授課方式很活。

雖然同一個形容詞具有不同的特性，但“很”對組合成分的選擇限制以及語境信息都會幫助聽話人確定“他很死。”中“死”的意義，并且迅速激活相關的心理層級(Mental scale)。

其次，不同語言中，意義相同的詞可能具有不同的性質。比如，英語的“ideal，perfect，excellent”這類詞是有界的，不能被程度副詞“very”修飾。這類英語形容詞所描寫的性質雖然可以定位在一定的層級上，但是它處在層級的極點(Extreme)，被稱為極點形容詞(Extreme adjective)，以Paradis(2001:5)給出的“excellent”的層級為例，請見圖1:

圖1

Terrible (Bad) (Good) Excellent

英語中的這類詞實際上是隱性的最高級，無法兼容顯性的比較級和最高級的形態標記。相反，漢語中對應的形容詞卻可與“很”組合。例如:

(4)很理想(ideal)|很完美(perfect)|很杰出(excellent)

原因在于，漢語中的對應詞同時具有有界與無界兩種屬性。以“完美(perfect)”為例，一方面它可以處于如下層級的頂端，是有界的。請見圖2:

圖2

好 較好 完美

另一方面“完美”也可由一個有界的極點形容詞轉變為一個無界的非極點形容詞。如圖3所示，“完美”描寫的性狀在“質”不變的情況下，“量”上可以延伸。

圖3

完美 很完美 最完美

“很”的出現幫助確定“完美”是無界的形容詞，并激活相應的心理層級。

第二，是具有層級性的(Gradable)。層級性指，詞語描寫的性質在不改變“質”的情況下可以根據程度上“量”的不同形成心理層級。

作為一個整體，“很+X”結構凸顯了個人主觀感知上程度的“高”。有些心理層級性是基于客觀事實的，是人類對客觀世界的主觀體驗。以指稱顏色的“紅”為例，它在物理學意義上可以形成一個層級系列，如淺紅、淡紅、大紅、朱紅、深紅等;這種特征在人類心理感覺上也會映射出一個心理層級系列，例如“不紅、有點兒紅、比較紅、很紅、太紅了”等。

有些心理層級完全基于人類的主觀意識，無法從外部世界尋求其存在的物質理據。以指稱顏色的“紅”的隱喻用法為例，“紅”可引申出“象征順利、成功或受人重視、歡迎”(《現代漢語詞典》2005:563)，這在人類心理上也會映射出一個完全脫離物質世界的心理層級系列。

無論哪種層級，都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很+X”結構所指稱的程度“高”是相對的，它處于一個心理層級系列中非極點的位置上，例如“很紅”之上還有“太紅了”。由于這種層級具有主觀性，就無法在層級上準確給“很紅”定位。因此，“很+X”結構呈現出凝固結構的特征。

此外，同一語言中的不同形容詞在是否具有層級性上表現可能不同。首先，以“合法”為例，只有符合法律規定的才稱作“合法”，這是個“是”與“非”的問題。無法在不改變“合法”性質的情況下，對“合法”的程度進行層級切分，因此，不說“*很合法”。相反，“不合法”描寫的各種情況卻可以根據違法程度進行層級區別，具有層級性，當然就可以受“很”修飾，可說“很不合法”。從“有界”與“無界”角度來看，“合法”就是有界的，而“不合法”就是無界的。

其次，有些形容詞通過一定的語法手段使其語義中已經含有指稱程度的相應成分，例如“雪白、紅紅的、白花花的、酸不溜秋的”，也就是說，它們在心理層級中已具有一定的位置，因而就不可能再獲得新的心理層級位置，自然就不可以與“很”組合。“很”后形容詞的無界性和層級性很好地解釋了候學超(1998:276)所提到的“表示區別、分類的形容詞(區別詞)不受‘很’修飾……”的現象。

實際上，“無界性”和“具有層級性”兩個特性是相通的，因為只有無界的，才具有程度上的延伸性，也才存在內部的層級性。除了上述兩個語義特征之外，韻律方面的原因對“很+X”結構也有很大影響。對比研究表明，英語句子中作表語的一些單個形容詞不可以直接翻譯成漢語中對應的單個形容詞，而應該在對應的形容詞前面加上“很”。比如:

(5)He is fat.

他很胖。/*他胖。

(二)“很+X”(X為動詞性成分)的語義特征

1.X為單個動詞的情況

呂叔湘(1980:234)指出，可以和“很”直接組合的動詞“限于一部分表示情緒、態度、理解、評價、狀態的動詞”，例如“喜歡、感激、負責、用功、成功、支持、接近、了解”等。

這些動詞能受“很”修飾是因為它們具有以下兩種語義特征:

第一，是無界的。動詞的“無界”指動詞描寫的事件在同質的狀態下具有延伸性。

首先，以例(6)中“想”和“到”在動作延伸性上的差異為例，請見圖4和圖5:

(6)a.我想家了。

b.我到家了。

圖4:“(6)a.我想家了。”

過去 現在

圖5:“(6)b.我到家了。”

#61599;

過去 現在

如果一個事件表現出一個終點，那就是有界的;否則，是無界的(Declerck，1991:199)。因此，例(7)b中的“很”不合適:

(7)a.我很想家。

b.*我很到家。

其次，無界動詞描述的事件可以具有延伸性，所以不具有可重復性(Replicability)，而有界的則可以。以“懷疑”和“猜”為例:

(8)a.*我懷疑懷疑。

b.我猜猜。

(9)a.*讓我懷疑三次。

b.讓我猜三次。

由此可知，“懷疑”是無界的，而“猜”是有界的。因此，例(10)b中的“很”不合適:

(10)a.我很懷疑。

b.*我很猜。

再者，有的動詞只能描寫有界的事件，比如“達到、提高”，而很多動詞描寫的事件既可是有界的，也可是無界的。這種情況下，只能憑借句中其它語法成分來鑒別。比如:

(11)a.他喜歡這個女孩。

b.他喜歡這個女孩三年了。

例(11)a描寫的是無界的事件，例(11)b描寫的是有界的事件，所以例(12)b中的“很”不合適:

(12)a.他很喜歡這個女孩。

b.*他很喜歡這個女孩三年了。

進入“很+X”結構的動詞表達了個人的主觀感受，表現出較強的描述性。候學超(1998:278)提到，進入這類結構的動詞“表心理狀態和心理活動的占大多數”。楊云(1999:69)也談到，有些詞“……既可以表示心理狀態，又可以表示心理行為。當它們表示心理狀態時，可以受‘很’修飾，當它們表示心理行為時，不能受‘很’修飾……”因此，“很+X”結構呈現出凝固結構的特征。

第二，是具有層級性的。能進入“很+X”結構的動詞除了是無界的外，必須具有內部層級性。比如“理解”描寫的事件就可以在同質的情況下，根據程度進行層級劃分，即“理解，有點理解，很理解”。同理，具有層級性的特質解釋了為什么有些心理動詞，也是無界的，但卻不能進入“很+X”的結構，比如“記得、記住、認為、打算、估計、思考”等。

2.X為助動詞的情況

呂叔湘(1980:233)指出，“很”“用在助動詞或動詞短語前，表示程度高”。下列助動詞可單獨與“很”組合，比如“應該、應當、可能、愿意”等。助動詞表達情態(Modality)意義，也就是主觀感受;同時，它們具有程度上的強弱差別，自然具有層級性。

比如，“應該”表達道義性(Deontic)和認知性(Epistemic)邏輯中的極大可能性，可構成道義性的情態層級，即“可以、應該、很應該、必須”。而“可能”表達認知性邏輯中的可能性，可構成“認知性的情態層級”，即“可能、很可能、應該、很應該、必定/一定”。由此可知，與表達必然性的情態詞“必須”等不同，表達可能性的“應該”和“可能”都是無界的，具有層級性的，自然可以用“很”來修飾。

與此相反，有界的、無層級性的助動詞是根本無法受“很”修飾的，如呂叔湘(1980:233)提到的表必然性的“要”和“得”，“……即使構成動詞短語也不能受‘很’修飾”，例如“*#8764;要寫|*#8764;得去”。

然而，助動詞的句法性質是很復雜的。有些助動詞在語義上也具有層級性，只是在使用時還要受到一些限制，“……必須構成動詞短語才能受‘很’修飾。”(呂叔湘，1980:233)。比如:

(13)#8764;敢說|#8764;肯干|#8764;會唱|#8764;能戰斗|#8764;能夠說服人|#8764;可以試一試

實際上，有些助動詞必須后接動詞性短語，而有些不用，這與助動詞自身的句法性質有關，與“很+X”結構的特性沒有直接關系。下面句式間的比較可揭示這一語言事實:

(14)A式 B式

a1.他應該幫你。 b1.他幫你是應該的。

a2.他可能成功。 b2.他成功是可能的。

a3.他可以試一試。 b3.他試一試是可以的。

a4.他敢說。 b4.*他說是敢的。

a5.他肯干。 b5.*他干是肯的。

a6.他能戰斗。 b6.*他戰斗是能的。

a7.他會唱。 b7.*他唱是會的。

句式的轉換清楚地顯示有兩類不同的助動詞:第一類是以一個從句為補語(Complement)的，如“應該”“可能”和“可以”;第二類是以一個名詞性短語和動詞性短語為補語(Complement)的，如“敢”“肯”“能”和“會”，除了例(15)對問句的簡略回答之類的情況以外，第二類助動詞必須帶上一個動詞性短語，在語義上才能飽和(Saturated)，在句法上才能合乎語法，它的句法表現就接近一個二元動詞。自然，在進入“很+X”時，也不能例外。與之對照，第一類助動詞，“應該”“可能”和“可以”，在語義和句法上都沒有這樣的要求，不需要與后面的動詞性短語黏合在一起，可以單獨使用。

(15)A:你會唱嗎?

B:我會。

3.X為動詞性短語的情況

當X為動詞性短語時，“很+X”結構是作為一個整體呈現的。該結構表達主觀感知上的程度的“高”，整體意義是無界的，也具有系列層級性，只是在具體語義指向上有差別而已。本文以X中是否含數量詞為標準將這些結構分為兩類加以討論。

1)X不含數量詞的情況

“很+X”結構中，X不含數量詞時，“某些動詞不能單獨受‘很’修飾，但帶賓語后，整個動賓短語可受‘很’修飾”(呂叔湘，1980:234)。比如:

(16)#8764;傷我的心|#8764;講道理|#8764;掌握政策(情況)|#8764;說明問題|#8764;感興趣|#8764;占地方|#8764;受歡迎(鼓舞、排擠)|#8764;受尊重(重視、委屈)|#8764;叫我為難|#8764;使人生氣|#8764;有禮貌|#8764;有意思(興趣、可能、必要)|#8764;沒勁

“很+帶‘得、不’的動結式、動趨式。限于少數表示態度、情緒、感受、評價的動詞語”(呂叔湘，1980:234)。比如:

(17)看得起、看不起[人]、過意不去、沉得住氣、拿不定主意、靠不住、合得來、經不起考驗

這些結構在語義上都表達某種主觀感受。正如上文所論證的，是無界的，具有層級性的。

當X為復雜的動詞性短語時，現有研究主要關注動詞本身。事實上，不是動詞本身語義上具有內部層級性，而是動詞結構在整體上具有系列層級性，這才是能和“很”組合的必要條件。否則，無法解釋為什么不能說“*很講”，但可說“很講道理”。其實，在虛詞研究方面馬真(1985:37)就曾指出“在虛詞研究中切忌將含有某個虛詞的某種句子格式所表示的語法意義硬歸到格式中所包含的這個虛詞身上去”。同樣道理，也不能把“很”與后續成分的組合的性質全歸于后續動詞身上，而要從后續的整個結構上作考察。

以含“有”的“很+X”結構為例，“很”在動詞“有”前，“……這時，‘有’字后面往往是表示抽象意義的詞。”(《現代漢語虛詞例釋》1982:244)它們表達了某種性狀，具有很強的描述性。比如“很有道理”中，“有道理”作為一個整體表達了一種主觀判斷，是無界的，并且它具有系列層級性，可以形成系列層級“沒道理、有一點兒道理、比較有道理、很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等。其中的單個成分都不具有這一特征，比如“*比較有”等是不可以接受的。

由此可知，“很”與后續成分組合形成了一種凝固結構“很+有+表示抽象意義的詞”，指稱某種特定的性狀。在這種意義上，“很+X”結構可以看作是一種構式。(Fillmore等，1988;陸儉明，2004)作為構式的整體意義，“很+X”結構意在凸顯主觀感受上某種性質達到的程度的“高”。比如:

(18)很成問題| 很夠面子| 很煞風景

2)X含數量詞的情況

“很+X”結構中，X含數量詞時，“‘很’修飾動詞詞組，表示加強語氣，同時表示數量多。這類‘很’字，必須重讀。它所修飾的動詞詞組中，多半帶有數量詞。”(《現代漢語虛詞例釋》1982:244)已有研究對這類語言事實的觀察主要包括:

第一，“很”有兩個功能，表程度“高”和數量“多”。在此類結構中，“很”不在于突出某種動作，而在于凸顯主觀感受到的數量成分的“高”。(陳群，1998)

第二，此類結構中的數量成分是不確定(indefinite)的，表概數或約數。(饒繼庭，1961;候學超，1998)

從“無界”和“層級性”兩個方面，可對“很+X”結構作出統一解釋。以“很讀了幾本書”為例，呂叔湘(1980:234)提到“很+動+數量。動詞后多帶‘了、過’”。沈家煊(2004)指出，“了”能發揮將無界概念變為有界的語法功能。其中，“讀了”描述一個在時空上能找到終結點的事件;它是有界的，并且是無層級性的，因此，與“很”發生語義關系的不可能是“讀了”，只能是動詞后面的數量短語。另外，“幾本書”的指稱對象是不確定的，是無界的;同時，語義上還可以作層級區分;這樣，它可以與“很”組合，表達主觀上“數量”的“多”。因此，“很+X(含數量詞的動詞性成分)”是作為一個構式呈現的。

那么，“很+X”結構中的“數量”概念又具有何種特點呢?首先，不能說“*很讀了一本書”，因為，“一本書”指稱的事物在視覺上能找到它的邊界，是有界的;同時，“一本”是可能的最小數量，無法再進一步區分出層級。其次，也不能說“*很讀了所有的書”，因為“所有的書”指稱的是說話者知道的所有書的集合，在意義上表達的也是一個確定的“量”，是有界的，只不過，這個邊界不是出現在我們眼前的，而是在我們的認知中;同時，也不可能對“所有的書”再做層級區分。再次，也不能說“*很讀了不少書”，因為“不少書”指稱的對象組成的集合無法確定，它是無界的;但是，“不少”表達了“量”多，它已經在相關的層級上有了定位，無法再進行層級區分。最后，“很看了兩本書”能說，因為并不與本文的分析相矛盾，其中的“兩”是表示不定的數量，相當于“幾”。總之，“很+X”結構中的數量成分具有不確定性，并且具有層級性，這滿足了“很”對組合成分的選擇限制。

(三)“很+X”(X為名詞性成分)的語義特征

近年來，“很中國、很淑女”之類的“很+NP”受到更多關注(邢福義，1962、1997;王軍健，1999;祝莉，2004)。這種“很+X”結構相當口語化，具有很強的表現力。

以“很淑女”為例，“淑女”在外延上指稱具有特定品質的一種女人;它具有可數性和可復數化，比如“一個淑女、淑女們”，是有界的。可數性和可復數化是有界事物具有可重復性的表現。(Langacker，1987、1991;謝應光，1996)顯然，“很”不可能與“淑女”的外延發生語義關系。而外延的確立是依賴內涵的。“淑女”的內涵意義是“淑女”所具有的特定品質，這時它就變成無界的，因為無法尋求這些品質的物質和認知的界限;并且變成具有層級性的，有“量”的層級區別。“很”可以激活名詞內涵意義形成的層級，這個語義互動的過程就如Chui(2000:48)所描述的，“對于那些本質上不能做程度區分的謂詞，‘很’的出現就表明說話人在說話的那一個時刻認為它們在言語語境中是具有層級性的”。

由此可知，“很+NP”的使用是有條件的，從語言內部系統和外部運用來看:

第一，“很+NP”結構中，NP的內涵意義在特定語境中得以凸顯，必須是無界的而具有層級性的。

第二，“很+NP”結構在語義上描述了NP的某種性質，該語義特征與描述對象之間存在著高度的相關性。此外，NP是否能進入“很+NP”結構，還需要一定語境和背景知識的支撐。比如“很中國、很雷鋒、很阿Q”較容易理解，而歌手張涵韻的專輯叫《我很張涵韻》卻不易接受。

中心詞理論認為，中心詞的性質應與整個結構的性質具有一致性。(Chomsky，1981)如果只從“很+NP”的表層來看，可能推斷其中的某個成分發生了功能變異。事實上，單就“很+NP”來說，與“很”發生語義聯系的是NP的內涵，而非外延;內涵具有與形容詞相近的描述性狀的意義。這些條件恰好反映了“很+X”結構中組合成分之間的選擇限制。另一方面，“很+X”結構作為一種構式用來表達主觀感受上的程度“高”。它在語言的社會使用中還處于逐漸發展中，呈現出“很+AP、很+VP”到“很+NP”等形式。換言之，“很+X”結構已經發展成為一種構式，表達某種性質在主觀上達到了凸顯的程度。其中的“很”甚至還處于虛化中，以至于在“很少”等詞語中喪失了一部分獨立的表意功能。

三、結論

本文詳盡分析了“很+X”結構的不同句法形式，從整體結構上發掘出該結構所具有的核心語義特征:是無界的，具有層級性;并且認為，“很+X”結構具有特定的構式意義，用來表達主觀感受上的程度“高”。Chomsky(1965)指出，在生成深層結構時要求詞項滿足語義特征的選擇限制。就“很+X”結構來說，“X”要滿足“很”對共現成分在語義特征上的要求才能進入生成過程中。在生成語法中，這些語義特征是在詞庫中進行標記的。為了更好地考察“X”的語義特征，我們提出下列語義層級框架來對特定詞項或者詞項組合進行測試，即“沒……、有點兒……、比較……、很……、太……了”。只要某個成分可以進入該框架的空白處，就表明它可以成為潛在的“X”;不過，名詞性成分在語義上還得特定語境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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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剛 北京語言大學漢語進修學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