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稱人的量詞“個\\名\\位”的句法\\語義新辨

摘 要:量詞的大量使用，是現代漢語語法的主要特點之一，也是外國人學習漢語的一個難題，因此，考察量詞之間的差別就顯得尤為重要。本文擬從名量詞“個、名、位”的源流談起，并以現當代一百余本著名的作品及國內一千余篇權威新聞報道為語料，對指稱人的量詞“個、名、位”進行全方位地整理與歸納，旨在考察它們在句法和語義上的區別，從而使量詞的使用更加明細化、正規化。

關鍵詞:量詞 個 名 位 句法 語義

從《現代漢語詞典》《新華大字典》《量詞大全》中的釋義可知，量詞“個、名、位”在指稱人時，沒有什么區別，但深入探究就會發現它們存在本質的不同。

一、“個”的源流及句法、語義特點

(一)“個”古書寫作“箇”，許慎《說文解字》:“個，竹枚也。叢竹，固聲。”《段注》:“竹梃自其徑直言之，竹枚自其園圍言之。一枚謂之一個也。”意思是:“個”的初始義是專指竹子的個數，這種用法最早見于《史記·貨殖列傳》:“竹竿萬個”，又見于《漢書·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入竹三萬個。”《新華大字典》釋義:“個，原本用作竹子的個數。”后來“個”泛用，指人、物均可。而“個”作為指稱人的量詞廣泛應用，是在元代的雜劇中。如，王實甫《西廂記》:“我雖是個婆娘。”《竇娥冤》:“你爺兒兩個，隨我到家中去來。”

(二)現在很多語法書(包括上海交通大學周旋)一致認為:“個”是指稱人最基本的量詞，應用范圍最為廣泛。我認為這句話說得不夠具體，因為指稱人的量詞“個”的使用情況是要受到語體限制的。

在新聞報道中，量詞“個”經常被省略，它的使用頻率遠遠低于“名、位”，甚至有退化趨勢。例如:

(1)192人死亡，1721人受傷。(《中國日報》2010年1月31日)

(2)他們卻打死了三百多敵人。(《人民日報》1951年4月23日)

(3)造成七人受傷，其中包括三名警察。(《中國日報》2010年1月31日)

(4)最后留用約405人。(《參考消息》2009年1月6日)

以上例句中，“人(敵人)”前面均省略了量詞“個”，句子顯得簡潔明了，而句義不變，這與新聞短小精悍的特點是相吻合的。

(三)那么，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指稱人的量詞“個”使用情況又是怎樣呢?例如:

(5)有一個秀才，因為沒有兒子，年紀已有五十歲了。(柔石《為奴隸的母親》)

(6)琴真是一個勇敢的女子。(巴金《家》)

(7)獨坐的竟是一個老頭。(賈平凹《廢都》)

(8)左手牽著個七歲的孩子。(葉圣陶《潘先生在難中》)

(9)他們村里的一個大惡人。(魯迅《狂人日記》)

(10)涉及的人物有兩個將軍。(方之《內奸》)

以上例句，“個”指稱的對象分別是:秀才、勇敢的女子、老頭、七歲的孩子、大惡人、將軍。通過對大量語料的考察，可得出結論: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個”可謂無處不在，包羅萬象，它是作者敘述人物出場的一個常用的量詞，重在客觀描述，無褒貶色彩。無論男女老少、貧賤富貴，皆可使用。

1.“個”可以直接與“人”組合，組成“一個人”“個人”，這是“個”不同于其它指稱人的量詞最顯著的特點。例如:

(11)周萍一個人由飯廳走上來。(曹禺《雷雨》)

(12)幾個人便挖出他的心肝來。(魯迅《狂人日記》)

(13)離與不離這是我個人的事兒。(王海鸰《中國式離婚》)

(14)那是他個人的問題。(王宛平《金婚》)

在這里，我們把“個”換成“名、位”，顯然無法表達句義。因為:

1)從感情色彩上說，“個”是中性詞，無褒貶色彩，而“人”也是中性詞，兩者搭配具有統一性。

2)“個”是泛用的量詞，不單指人，還可指物。而“人”也是極其抽象的，是社會上一切人的總稱，因此，從范圍上說兩者也是相匹配的。而“名、位”本身就是人的專用量詞，它們只有與更具體的人搭配，才具有語用價值。換句話說，量詞本身可指范圍應大于它后面所指稱對象的范圍，例如:“個”本身既可指人也可指物，而在具體語境“一個人”中，僅指“人”，即“個”本身可指對象范圍大于“人”這一范圍，因此“個”可與人搭配。再如，量詞“口”既可指稱人、也可指稱物(兩口人、一口缸、一口井)，即“口”本身的可指對象范圍大于人的范圍，因此，“兩口人”是成立的。

2.“動詞(系詞)+一個+稱謂”句式中，“一”一般可省略，而不影響句義。例如:

(15)我們總還得雇一個女工。(魯迅《傷逝》)

(16)這時候有一個壯健的小伙子。(矛盾《春蠶》)

(17)三仙姑只落了一個女兒，名叫小芹。(趙樹理《小二黑結婚》)

(18)組織部來了一個年輕人。(王蒙《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

(19)在中學，他是一個成績優良的學生。(巴金《家》)

很顯然，以上例句中的“一”都可省略而不影響句義。但是如果“一個”出現在句首或不在動詞后面，“一”便不能省略。例如:

(20)一個送信的來了。(郁達夫《春風沉醉的晚上》)

(21)一個鬼子晃了晃手中的長槍。(徐光耀《小兵張嘎》)

(22)梅家的一個年輕小姐。(曹禺《雷雨》)

(23)我重新以一個強人的形象出現。(王朔《空中小姐》)

3.現當代文學作品中，“個”后面若跟人搭配，“個”較少省略，除非為了音節的和諧或表示同一群體和關系的親近。

(24)三人都喝多了。(賈平凹《廢都》)

(25)關氏父女和家樹三人看守著病房。(張恨水《啼笑姻緣》)

(26)覺民弟兄兩人都帶著贊嘆的。(巴金《家》)

(27)他兩人交情好。(張恨水《金粉世家》)

二、“名”的源流及句法、語義特點

(一)“名”在《說文解字》中釋:“名，自命也。從口、從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身名。”意思是說“名”就是自己稱呼自己的名字。由口、由夕會意。“夕”是夜晚的意思，夜晚彼此看不見，所以自己稱呼自己的名字。張舜徽《約注》對“名”進行了科學的論證，從而肯定了許慎的解釋。《新華大字典》:“名，本義指名稱，引申為出名、有名，也可以作動詞，表取名、稱名之義。名還指人，作量詞用。”

(二)在新聞報道中，“名”側重于客觀敘述事發現場涉及的人物，是使用頻率極高的指人量詞，相當于文學作品中的“個”。例如:

(28)抓獲犯罪嫌疑人41名。(《中國青年報》2009年1月22日)

(29)北大一名碩士受到處分。(《中國青年報》2009年1月22日)

(30)抓獲違法犯罪嫌疑人五名。(《中國日報》2010年1月31日)

(31)數千名暴徒分布在烏魯木齊。(《中國日報》2009年7月6日)

(32)北平第八區工作委員會20多名干部。(《新聞中心》2009年8月14日)

(33)兩名劫匪將陳女士堵住嘴。(《錢江晚報》2009年1月17日)

顯然，犯罪嫌疑人、暴徒、劫匪是反面人物，而干部、碩士是正面人物，因此，我們得出結論:在新聞報道中，“名”屬中性詞，無褒貶色彩，正、反面人物均可指稱，語體色彩較莊重嚴肅。

在當代文學作品中，大量語料證明，“名”用作人的量詞，始于20世紀80年代。例如:

(34)成為了一名科技工作者。(池莉《小姐你早》)

(35)一名老編輯。(賈平凹《廢都》)

(36)一名解放軍戰士。(王朔《空中小姐》)

(37)選拔出了十萬名以上的進士。(余秋雨《山居筆記》)

“名”指稱的對象分別是:科技工作者、編輯、解放軍戰士、進士。通過對當代文學作品的進一步考察，我們發現:“名”在當代文學作品中一般指稱正面人物，較少與反面人物搭配，這與新聞報道中“名”的用法截然不同。

(三)“名”不能指稱單音節“人”。例如，我們不能說:一名人、幾名人;也很少來指稱口語稱謂。例如，很少說:五名男人、三名老頭、六名女人，卻可以說:五名男子、三名老人、六名女子。因為，“名”是書面語，大多用在較正規的場合，顯得莊重、規范，因此與“名”搭配的人物稱謂也應具有與其一致的語體色彩。男人、女人、老頭都是口語稱謂，與“名”搭配則顯得不倫不類。

(四)“名”常指稱職業性人物。例如:

一名護士/兩名工人/十三名農民/三名警察/一名作家/一名司機

因為護士、工人、農民、警察、作家、司機都是職業性人物。

三、“位”的源流及句法、語義特點

(一)“位”在《說文解字》中釋:“列中庭之左右謂之位。從人立。”意思是:排列在朝廷中的左右位置叫做位。由人立會意。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典》對“位”的解釋列了五個義項，可歸納為:位置、爵位的意思。《新華大字典》釋:“位，本義位置，也指在朝廷中排列的左右兩邊的位置”，這一點與《說文解字》有出入:《新華大字典》中“位”的本義范圍略大于許慎的解釋。《現代漢語詞典》釋:“位，用于人的量詞，表對人的尊敬。”

那么“位”用于人的量詞，起于何時呢?上海交大周旋、李伯令認為:大約不早于明代。

(二)“位”是日常口語中表尊重的常用量詞，它與“個、名”最根本的區別是:“位”常用在表尊重的稱謂前，具有褒義色彩，表示對所指對象的尊敬或交談雙方一種隨和的氣氛。

(38)這位先生，請問你貴姓?(張恨水《金粉世家》)

(39)這位白小姐也是上海來的?(張愛玲《傾城之戀》)

(40)幾位同志的發言很精彩。(胡錦濤《胡書記的講話》)

(41)去疏通兩位老人家。(張恨水《金粉世家》)

如果我們把“位”替換成“個”，雖然句法結構正確，但感情色彩發生變化，無尊敬之意。如果換成“名”又顯得太莊重、嚴肅，缺少隨和感。現在“位”有時也可用于具有貶義色彩的稱謂前，表諷刺義。如:五十位黑客/一位小偷。

(三)在具體的語言交際中，各位(諸位、個位)、哪位、數詞、指示代詞后面的稱謂一般可省略。這樣從語用效果上說，更能拉近交談雙方的距離，從而使交談氣氛更隨和。例如:

(42)諸位，我先走一步。(阿城《棋王》)

(43)不知是哪一位?(楊沫《青春之歌》)

(44)二位，喝點什么?(王宛平《金婚》)

(45)各位也給我攪得掃興。(錢鐘書《圍城》)

(46)這位是胡局長。(楊沫《青春之歌》)

(四)通常“位”很少用在小輩稱謂的前面。例如:

可以說:一位媽媽/一位母親/兩位老爺爺/一位爸爸/一位父親

而很少說:一位孫子/兩位兒子/一位孩子

因為量詞“位”屬于敬辭，其指稱的稱謂也應有尊敬之意。按照中國尊重長輩的傳統習慣，孫子、兒子、孩子都是小輩，因此不能與“位”搭配。

(五)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位”后面的稱謂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平民百姓很少用“位”作量詞。例如:

(47)周家少爺就娶了一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曹禺《雷雨》)

(48)他雙手托著這位小少爺。(老舍《駱駝祥子》)

(49)局長遲到的有幾位。(賈平凹《廢都》)

(50)一位手執大刀的頂天立地的彩色門神。(巴金《家》)

但改革開放之后的文學作品及新聞報道中，“位”后面的搭配趨于平民化，體現了新時期“人人平等，以人為本”的思想。例如:

(51)聽那位女工講故事(《中國青年報》2010年2月1日)

(52)二十多位男士打來的咨詢電話。(《社會新聞》2010年2月1日)

(53)湖北孝感市13位農民。(《楚天金報》2010年2月1日)

(54)聘用了13位臺灣員工。(《中國產經新聞》2009年1月19日)

四、結語

綜上所述，主要可歸納為:

(一)“個、名、位”源流不同。“個”天生就是量詞，而“名、位”原本是名詞。

(二)適用語體不同。“個”常用于文學作品中，“名”是新聞報道的專用量詞，而“位”在日常談話中出現頻率最高。

(三)句法結構不同。“個”可指稱任何人，而“名、位”后面的搭配對象是有限制的。

(四)感情色彩不同。“個”是中性詞，“位”通常是褒義詞，含有尊敬之意，而“名”在不同的語體中，感情色彩不同。

參考文獻:

[1]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新華大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

有限公司，2004.

[2]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現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3]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

[4]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5]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6]何杰.現代漢語量詞研究[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10.

[7]周旋.試析量詞“位”的泛化及其原因[J].語言研究，2006，(9).

(樊守媚 陳偉琳 河南信陽師范學院文學院 46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