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階級是馬克思的一個重要分析工具,它不僅成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基本研究方法,實際上也成為了當代西方政治學的重要研究方法。因為一些當代西方學者在進行現代化道路和民主鞏固等現代化問題研究時,實際上運用了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
關鍵詞:馬克思;階級分析;當代西方政治學;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10)03-0038-06
新世紀之交,英國廣播公司(BBC)在國際互聯網上進行“千年偉人”的評選活動,最終結果是馬克思排在第一位。這件事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偶然的。它既彰顯了馬克思思想的魅力,又表征當今時代仍然需要馬克思的思想理論,正如自然科學需要愛因斯坦的理論一樣。馬克思的思想內容豐富,涉及哲學、政治和經濟等眾多學科領域,歷史唯物主義是其所有思想的立論基礎和核心,它既是一種世界觀,又是一種方法論。馬克思正是由此提出“階級”這個重要的政治概念和理論,并堅持用階級分析的方法研究政治現象,從而使階級分析成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基本研究方法。綜觀全球學界,階級分析不僅是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研究方法,也是當代西方政治學的重要研究方法。
然而,自20世紀中期以來,在東西方意識形態“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的影響下,馬克思的政治思想及其方法論雖然被當代西方政治學者所運用,卻不被標明,而是采用新的名稱代之。正如吉登斯指出,由于意識形態的影響,當代西方主流政治學者只談韋伯的階層理論和分析方法,規避馬克思的階級理論和分析方法;而共產主義陣營的政治學者則只談馬克思的階級理論和分析方法,卻規避韋伯的階層理論和分析方法。[1]不僅如此,在當代中國社會科學研究中,韋伯的學術傳統似乎正在變得比馬克思的傳統權威更重。就此意義而言,梳理馬克思的階級理論及階級分析方法對當代西方政治學研究的影響就顯得尤為重要。毫無疑問,這是一項費力的事業,但是該事業對于打通馬克思主義政治學與當代西方政治學之間的理論聯系,以及進一步印證馬克思思想的影響度,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學術價值。當代西方政治學研究運用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主要集中在對現代化的研究上。作為當代西方政治學的一個重大研究議題,現代化研究主要包括現代化道路、民主鞏固等內容。鑒于此,本文試著從西方學者在現代化道路、民主鞏固研究中對階級分析的運用作一梳理,以作為對馬克思與當代西方政治學方法論之間關聯的一種探索。
一、馬克思的階級分析
在談到馬克思的偉大貢獻時,恩格斯指出,馬克思有兩個偉大的發現:一是唯物史觀,即歷史唯物主義的發現,從而發現了人類歷史的一般發展規律;二是剩余價值學說的發現,從而揭露資本主義的剝削實質。其中,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所有思想的立論基礎和核心,是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基本研究范式和方法論。馬克思正是在歷史唯物主義這一基本研究范式下對階級做了深入的分析,形成了階級分析這一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研究方法。
關于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曾在1859年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做了如下的經典表述:“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應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活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2]這段經典表述說明,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一種關于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學說。在馬克思看來,生產力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他正是通過生產力對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的決定性作用,即“生產力—生產關系—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邏輯鏈條來演繹人類社會的歷史發展。
馬克思在指出通過“生產力—生產關系—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邏輯鏈條演繹人類社會發展之后,便面臨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什么力量運作這一邏輯鏈條,換言之,什么力量直接推動人類社會的發展呢?對此,馬克思則是通過“階級”這個理論范疇來解答了這個問題。因此,正如美國學者約瑟夫#8226;熊彼特所言,階級理論顯然是馬克思思想樞紐之一的東西。[3]階級理論是馬克思認識社會發展的基礎理論,盡管馬克思在其所有著作中沒有直接對階級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但還是形成了一套豐富的階級理論體系,比如階級的劃分、階級的形成和消亡以及階級斗爭的作用,等等。馬克思正是通過這幾個方面來解答人類社會發展的直接動力問題的。
在馬克思那里,階級首先是一個經濟范疇,它是在一定的經濟關系的基礎上形成的。正如馬克思所言,“至今有過的一切社會,都是建立在壓迫階級和被壓迫階級的對抗上面的”[4]478。在馬克思看來,階級劃分的根源不在分配過程而在生產過程,生產資料的占有不同是階級劃分的最根本基礎。一個人的階級歸屬和階級地位客觀上是由他在生產過程中所處的地位和這個地位所提供的生產資料的占有所決定的。馬克思雖然沒有像后來的列寧那樣把人們同生產資料的關系明確地作為階級劃分的主要標準,但實際上已經把所有制作為階級劃分的主要依據了。[5]簡言之,在馬克思看來,作為生產關系總和的經濟基礎決定著社會的階級結構、階級的經濟地位以及階級的經濟利益。
在馬克思看來,階級不僅是一個經濟范疇,同時,也是一個歷史范疇。階級不是從來就有的,也不會永久存在,它是生產力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而又發展不充分的產物,有產生、發展和消亡的歷史。由于階級是在一定經濟關系基礎上形成的,因而馬克思指出,階級的產生和發展是由社會物質條件決定的,是社會分工的結果。這里的物質條件是指“存在的物質的、可以實際感覺到的條件,即各該時代社會借以生產和交換必要生活資料的那些條件”,即社會生產力發展狀況。在生產力低下、無剩余產品的原始社會,人們過著一種原始共產主義的生活,沒有階級分化。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出現了剩余產品,出現了社會大分工,從而產生了階級。在階級出現之后,人類社會開始由原始共產主義社會進入階級社會,整個社會開始烙上了階級的印記。但是隨著生產力發展高度發達時刻的到來,人類社會將步入共產主義社會,全人類將得到自由的全面發展,階級也將隨之消亡。
而在生產力有了一定發展但還不夠發達的人類社會,即階級社會中,馬克思則指出,各個階級之間在經濟上的根本對立必然集中地表現為政治斗爭,即階級斗爭,因而階級斗爭成了馬克思政治發展研究的重要內容。關于階級斗爭,馬克思主要有三個觀點:第一,原始社會結束以來的人類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馬克思指出,“至今的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在階級對立中運動的,而這種對立在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形式”[6]292。他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自由民和奴隸、貴族和平民、領主和農奴、行會師傅和幫工,一句話,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始終處于相互對立的地位,進行不斷的、有時隱蔽有時公開的斗爭。”[6]272應該說,這是馬克思畢生堅持的觀點。第二,階級斗爭的根源在于由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所決定的對立階級間的利益沖突。階級的對立和斗爭是由生產方式內部矛盾的發展所決定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只要有生產資料的剝削者占有制存在,有剝削和被剝削的經濟關系存在,就會有階級斗爭存在。在階級社會中,“階級間的社會對抗是一切政治斗爭的基礎”[7]。第三,階級斗爭是人類社會政治發展的直接動力。在馬克思看來,在資本主義社會里,階級斗爭就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斗爭,當這種斗爭“一旦到了最緊張的程度,就成為全面的革命”[4]198。他指出:“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8],無產階級革命最終將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從而實現人類社會的政治發展。
總之,馬克思正是通過“階級”這個理論范疇來演繹人類社會的發展。作為生產關系總和的經濟基礎決定著社會的階級結構、階級的經濟地位以及階級的經濟利益,各個階級之間在經濟上的根本對立必然集中地表現為政治斗爭。簡言之,政治的根源在于經濟,它是以經濟為基礎的上層建筑。在階級社會里,階級性是政治的基本特性。正是階級之間的對立和斗爭推動了人類社會的發展。換言之,在馬克思看來,人類社會的發展在某種意義上是關于階級斗爭和階級關系結構變遷的過程。相應地,馬克思在考察人類社會的發展時堅持階級分析的研究方法,他堅持從階級視角考察人類社會的政治發展與社會發展,揭示階級關系結構和階級斗爭在其中的作用。
二、階級分析與現代化道路研究
現代化研究是當代西方政治發展理論的重要內容,也是當代西方政治學的重大研究議題。它興起于20世紀50、60年代,它的興起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戰后西方世界的科技革命帶來了資本主義經濟的高速增長,美國迅速成為西方資本主義世界的中心和領導者,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西方學者對美國的發展充滿了新奇和崇拜,美國一時成為西方世界的樣板。同時,戰后產生的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與西方處于尖銳對峙狀態,而二戰后新興的民族獨立國家又面臨著經濟和政治發展的重大問題。于是,美國從它的“全球戰略”出發,支持對發展中國家和地區進行政治、經濟發展戰略的研究。其目的在于論證西方尤其是美國資本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誘使這些國家接受西方資本主義的模式,從而將它們納入世界資本主義體系里。因此,正如有學者指出,早期的現代化研究大多強調從傳統到現代的單向發展,都帶有強烈的“西方中心主義”色彩。[9]
然而,現實中很多發展中國家并未走上西方政治發展的道路,而是出現了發展道路的多樣性。于是,以巴林頓#8226;摩爾為代表的一些西方學者集中關注不同國家的政治轉型和現代化的道路問題。這就必然涉及到如下這些問題:是什么因素決定了不同國家不同道路的選擇?一個國家政治轉型的動力究竟如何?而研究這樣龐大的問題,如果離開階級結構、政治力量的對比分析,只看到經濟發展與政治轉型的關系,無異于緣木求魚。另外,近代史上無論是早發國家,還是后發國家,基本無一例外都經過馬克思主義者所謂的革命和政治沖突,而革命、政治沖突與階級的關系卻是密不可分的。就此意義而言,現代化道路的研究必然要借鑒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因而有學者指出,以摩爾為代表的一些現代化研究者將自己的研究扎根于馬克思的結構、歷史和組織唯物主義之中,對由封建時代傳統農業文明到現代工業文明的變遷進行了結構性的分析,解釋了后封建現代性的起源和特點,說明了社會變遷的宏觀基礎。[10]
20世紀60年代,當行為主義一統天下時,摩爾的《民主與專制的社會起源》卻獨樹一幟地采納了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力圖解釋這個或那個農村階層在什么樣的歷史條件下成為舉足輕重的力量,從而影響著議會民主制的誕生、法西斯主義右翼專政的出現和共產主義左翼專政的問世”[11]。摩爾始終強調農民、地主、資產階級和統治者這幾個階級在國家現代化道路中扮演的作用。他認為,革命走向不僅取決于階級力量的對比,也取決于階級之間或聯合或對立的狀況。雖然他并沒有使用“結構”概念,更多情況下采用了“關系”一詞,但正如他的學生西達#8226;斯考切波所言,這種關注制度和關系的研究模式是結構性視角。應該說,摩爾的階級分析方法,以及與之相伴生的結構性視角徹底打破了當時流行的行為主義和理性選擇主義的微觀假設。
摩爾指出,國家從傳統向現代轉型有三條路線: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道路(以英法美為例)、法西斯主義道路(以德日為例)和共產主義道路(以中俄為例)。他通過分析各國內部各階級力量對比,尤其是土地貴族和農民對于農業商品經濟挑戰的回應,揭示各國走上不同發展道路的原因。在他看來,造成一個國家最終選擇民主的重要條件是王權與地主階級之間的力量平衡,同時,強大的城市資產階級對民主的建立極端重要。正據于此,摩爾提出了“沒有資產階級就沒有民主”的觀點。在美國、英國和法國的轉型中,都是資產階級領導的革命結束了地主的統治。相反,在城市資產階級相對較弱的情況下,工業化的過程則需要依賴國家提供的貿易保護和勞工保護法來保護農業的商業化;農業勞動力處于鎮壓之下,而不是在市場的控制下;最終,資本主義控制了工業和農業,將國家引向法西斯的道路。而爆發共產主義革命的國家的情況則是,在強大的中央政府統治下,城市資產階級非常脆弱,地主與農民之間的聯系也很脆弱,農業也沒有商業化;面對地主階級的鎮壓,農民被接受共產主義理論的知識分子階層動員起來進行共產主義革命。
隨后,摩爾的學生斯考切波繼承了她導師的階級分析方法,并有所補充完善。其經典著作《國家與社會革命》一書是歷史制度主義陣營里為數不多的分析革命與政治突變之作。正如上文所述,革命分析是無法離開階級工具的,否則,會流于表面。斯考切波從結構性視角出發,運用比較歷史方法,考察了1787-1800年的法國革命、1917-1921年的俄國革命和1911-1949年的中國革命。她的結構性關系包括:傳統農業社會中的地主與農民之間的關系、舊制度下的國家政權與支配階級之間的關系、舊制度下的國家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的地位及其在競爭性的國際體系中的地位。簡言之,階級與階級的關系、階級與國家的關系以及國家與國家的關系。斯考切波關注的焦點在于,革命為何在這些國家出現?在該書第二章的一開端,斯考切波就引用了列寧的一句話,即“對一場革命的爆發而言,僅有‘下層階級拒絕’照舊生活下去還不夠;還必須要有‘上層階級不能夠’照舊生活下去。”這句話很好地體現出斯考切波的以“階級”作為分析單位的方法論。
斯考切波在分析法國、俄國、中國革命之前的政治危機時,沿襲了她導師的結構分析框架。在她看來,外國的軍事壓力并不能構成一場足以引爆革命的危機,壓力來了,能否化解取決于舊制度中的結構性的階級關系是否會阻撓國家、中央官僚機構發揮其自主性應對危機,實行改革。革命性政治危機的出現正好是由于波旁王朝、羅曼諾夫王朝和清王朝沒能成功地應對外國壓力。一方面是君主與大臣們的制度性關系,另一方面是農業經濟與地主上層階級的關系使得帝制國家不可能成功應對國外的競爭和入侵。因此,在斯考切波看來,正是內因起著決定性作用。
接著,斯考切波具體分析了內因。首先,上層的自我衰敗給下層創造了機會,因而舊制度基本上是自取滅亡。她指出,“在國內階級結構和國際緊急事件的交叉壓力下,專制者及其中央集權的行政機構和軍隊走向了分崩離析,從而為以下層反叛為先鋒的社會革命轉型開辟了道路”[12]62。其次,階級力量對比與國家自主性決定了應對外國壓力的能力。斯考切波認為,“在普魯士和日本,國家的精英在應對外部危機時,既沒有受到落后的農業經濟的阻礙,也沒有受到能在利益和能力上約束國家行動、在政治上強有力的地主上層階級的阻礙”。而“在法國的舊制度和晚期帝制中國,相對繁盛的上層地主—商人階級都在其中獲得了與君主專制的行政機器對抗的集體政治優勢”[12]59,國外壓力導致了專制君主和支配階級之間的沖突,這兩個國家的專制者試圖通過自上而下的現代化改革化解危機,卻因為觸動了上層地主—商人階級的利益而受到一致反對,對支配階級的依附使國家無法自主作出強有力的改革應對危機。正如斯考切波所言,“能否成功應對這種外國的軍事競爭,取決于君主迅速從社會中動員超常資源的能力,以及在這一過程中迅速進行結構性改造的改革能力”[12]59。正因為不同國家的內因不同導致了革命的形式不同,出現了不同的現代化道路。
如上所述,摩爾和斯考切波在現代化道路進行研究時都采用了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都堅持從階級關系結構探討現代化道路的差異。美國學者艾拉#8226;卡茲內爾松將摩爾和斯考切波共同列為比較政治學中的宏觀分析和結構分析行列。他指出,摩爾和斯考切波將唯物主義的階級分析與其他類型的國家和政體后果聯結起來,因而具有明顯的馬克思主義色彩。[10]119-121
三、階級分析與民主鞏固研究
民主化是大多數國家現代化的一個重要內容,民主是政治發展的一個戰略目標,而20世紀末的民主化浪潮又把這個目標神圣化。亨廷頓用戲劇性的語言描述了這場席卷發展中國家的民主化浪潮,并認為它們像滾雪球般地蔓延開來。在這次浪潮中,許多國家通過不同路徑和方式進行了民主轉型。
在對這次民主化浪潮的歡呼中,美國學者扎卡里亞則提醒人們關注“民主轉型”國家的現實,關注國際范圍內的“非自由民主政體”的崛起。他認為,“非自由民主政體是指通過合法途徑選出的政府不理會憲法對其權力的制約,剝奪公民的權利和自由,構成一種新的合法專制”。具體而言,民主作為一種挑選政府的程序,它本身并不能保證人們基本權利和自由的不受侵犯;世界各國政治發展的歷史經驗也表明,憲政自由最終能醞釀和帶來民主,但單獨民主本身卻從來沒有帶來過憲政自由。在目前的民主第三次浪潮中,人們到處可以看到那些民選政府粗暴地甚至肆意地踐踏憲法,剝奪公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的現象。在一個缺乏維系民主所需要的資源的社會中,民主的推進往往會造成一定程度的災難,社會無序、政治混亂、種族清洗,等等。[13]一些國家在絕望中不得不放棄民主,致使現代化任務不能夠完成。于是,一些現代化研究者開始專門研究民主鞏固問題,其中,魯施邁耶等人則是運用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探討民主鞏固問題。
魯施邁耶與其他人合著的《資本主義發展與民主》一書于1992年問世。此書力圖在批判已有研究范式的基礎上構建一個新的關于資本主義發展與民主之間關系的解釋框架,并試圖借此探討民主鞏固問題。正因為如此,魯施邁耶等人被稱為新發展主義者。在他們看來,以往關于資本主義與民主的研究都過于簡單化,往往想當然地認為民主就是資本主義的獨有特征(即摩爾的“沒有資產階級就沒有民主”的觀點),而20世紀以來的政治現象表明,資本主義與民主之間的關聯遠遠復雜得多。比如,二戰后韓國、臺灣的發展是“沒有民主的資本主義經濟”,拉丁美洲的智利和巴西也是權威主義政體與資本主義經濟的結合。因此,民主與資本主義經濟之間的關聯需要深入考察,《資本主義發展與民主》一書則試圖打開這個因果鏈上的“黑匣子”。
在魯施邁耶等人看來,民主首先是一種權力,民主化首先反映的是政治平等的提高。基于此假設,他們認為,不同的權力平衡關系才是決定民主是否存續的最重要條件。接著,他們指出,有三組權力關系的平衡對于民主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具體而言,第一,階級與階級聯盟之間的關系。在階級分析中,看哪個階級有利于民主,主要看兩個因素:一是該階級預期自己參與政治后帶來的收益或損失(即參政效能感);二是該階級的組織力和行動能力(即參政能力)。從這兩個因素可以看出,不僅正如摩爾所言地主階級是民主最不相容的敵人,而且在魯施邁耶等人看來,大資產階級也會鎮壓工人要求的普選運動,也是民主的敵人;城市工人階級是民主的主要推動力量,因為他們會促進他們的利益,而他們本身也具備較強的組織能力;中產階級對待民主的態度往往是模棱兩可的,經常左右搖擺。所以,在特定的歷史個案中,可以通過考察階級聯盟的結構、不同階級的權力關系來理解階級力量平衡是如何影響民主的可能性的。第二,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國家的結構、力量和自主性,以及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是重要的一對權力關系。在魯施邁耶等人那里,把國家放在一個至關重要的地位,而不僅僅是像多元主義者那樣認為民主只是社會機制之間討價還價的工具。第三,國家之間力量的對比。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一國難以避免外部勢力影響。[14]
魯施邁耶等人所考慮的上述三組權力關系與斯考切波在《國家與社會革命》中的分析路徑不謀而合。正如上文所述,階級、國家作為斯考切波的主要兩個分析對象,兩者之間構成了三組關系:階級—階級、國家—國家、國家—階級,而這三組關系正是魯施邁耶等人所采納的。總之,魯施邁耶等人認為,資本主義的發展(即工業現代化)會推動民主的發展,因為這種發展改變了階級結構,加強了中產階級和工人階級,而削弱了地主階級。因此,并不是因為資本主義市場和資產階級推進民主,而是資本主義的發展帶來了反對資本主義和要求民主的力量(工人階級等)。就此意義而言,和工業化早期階段資產階級是民主的推動力不同,在當代社會中,資本家階級可能是反民主的。應該說,在考慮民主的鞏固問題時,揚棄了簡單化的經濟發展可以保證民主的理論,加入了階級因素,是深入研究民主問題的題中之義。近些年來,泰國、菲律賓等發展中國家的民主困境表明一些西方學者只關注“哪些經濟、文化要素更有利于民主、哪種政體安排更有利于民主”的局限性。更深層的背后問題是,什么樣的社會結構更支持民主的產生,是否有不可逾越的利益結構沖突,而這些恰恰是馬克思進行階級分析所秉持的信念。
四、結語
階級是馬克思的一個重要分析工具,它成為了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基本研究方法。如上所述,許多當代西方學者在進行現代化的研究中,實際上運用了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當然,還有部分當代西方學者在進行后現代化研究時也運用了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例如,美國著名學者丹尼爾#8226;貝爾從階級角度分析了后工業社會的社會結構。由此足可見,馬克思對當代西方政治學方法論有著不容忽視的貢獻。在金融海嘯肆虐之時,許多人尤其是西方人又重新燃起對馬克思的興趣,這看起來是因為馬克思關于資本預言的重演所致,而深層的原因則是馬克思基于對資本主義成長時期的深刻經驗觀察而形成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威力。像中國社會科學對于韋伯的重視一樣,西方社會科學,尤其是政治學研究應該“找回”馬克思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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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戴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