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說,縣委書記應該權力瘦身。又有人說,縣委書記應該權力增肥。這些人往往是同一個部門的人,在這個場合說這種話,干這種事;在那個場合說那種話,干那種事。我是組織人事工作的外行,但也覺得瘦身與增肥是相對立的,相矛盾的。權力既然要瘦身,就不應該去增肥,既然去增肥,也就瘦不了身。這種矛盾現(xiàn)象正在為世人所關注。
所謂權力瘦身,是說縣委書記的權力應該受到限制,規(guī)范其權力的使用,監(jiān)督其權力的實施。
去年,中央黨校舉辦了一期縣委書記學習班(包括縣級市委書記、區(qū)委書記),著重研究縣委書記的工作問題。從工作崗位上來學習的書記,從組織人事部門來調研的領導和工作人員,以及中央黨校的專家學者,都認為縣委書記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權力過大,過于集中,由此帶來了一系列問題。如“一言堂”,個人說了算,難于形成民主風氣;又如全權掌管官帽,將干部任免權統(tǒng)在手里,買官賣官成為腐敗焦點;再如以黨代政,書記直接插手工程,當大款的后臺……為解決權力過大、過于集中的問題,學習班介紹了一些地區(qū)探索出的新路子。如制訂書記的工作范圍,像工程招標,應由政府部門負責,書記可以監(jiān)督,但不宜直接插手,更不宜包攬;又如制訂書記的工作程序,按規(guī)矩辦事,像提拔干部,應擴大公招,提倡競爭,常委會表決,實行記名投票,書記只有一票權。諸多探索,諸多辦法,都打在一個點上,即限制權力,監(jiān)督權力。學習班也總結了教訓。縣委書記出事的,十之八九,與濫用權力有關,權力得不到限制,得不到監(jiān)督,用到哪里,那里就會出亂子,出腐敗,因此,對于縣委書記來說,一個要緊的問題是權力瘦身。事后表明,學習班對問題找得準,那些方法的探索是有益的。限制權力,規(guī)范權力,也得到了社會的回應,群眾的贊許,認為這是黨內民主建設、預防官員腐敗的一個突破口。
所謂權力增肥,社會熱論的是一些地區(qū)正在實施的縣委書記提副廳。廣東有關負責人說,將來還可以搞正廳,甚至出現(xiàn)副部級的縣委書記。在“官本位”氣息相當濃厚的國度里,職位與權力是成正比的,職位越高,權力越大。沒有人糊涂到這個地步,認為廳級官員與縣級官員的權力是平等的。
權力增肥,不是說說罷了,而是切實在干。開了口子,有了實踐,就風傳得很快。去年底,湖南一次給19位縣委書記加高了官帽,就地提拔為副廳級。這引發(fā)了社會熱議。事實上,廣東在2005年,就提拔一批縣委書記為副廳級,開創(chuàng)全國先河。不過,他們進行得非常低調,外界知道的不多。不像湖南,當作組織工作創(chuàng)新,邊干邊在媒體上張揚。四川、江蘇也采取了相應的辦法,以地級市副市長兼任縣委書記,如此來給縣委書記晉爵。浙江、廣西、吉林讓縣委書記進入市委常委,職位借此得以提升。這不屬于創(chuàng)新,而是傳統(tǒng)辦法。但副市長、市委常委有編制限額,不知這樣升遷的名額,在不在編制數(shù)額之內。若在,名額相當有限,解決不了幾個人的問題;若不在,搞多少算多少,豈不是把編制搞亂了。海南更大膽,共青團省委書記,被任命為昌江縣縣委書記。這是高職低用,不屬于縣委書記加冕,但因此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先例,縣委書記有了正廳級。湖南郴州一位區(qū)委書記剛剛升為副廳級,面對記者,眉飛色舞地說,這是“一種很好的激勵機制”。只要允許縣委書記就地加高官帽,各地有的是積極性,也有的是辦法。不過,像廣東那位負責人所說,要把縣委書記搞成部級,地方還沒有那個權力,而搞成副廳正廳,他們說了算。如此送官帽,不受編制限量,不受職務約束,送多少無定數(shù),送給誰沒個準,這就不僅是縣委書記的權力增肥,組織部門的權力也由此增肥了。
說是引發(fā)社會熱議,實際是引發(fā)社會強烈質疑。本來,縣委書記作為“一把手”,當前的主要矛盾是權力過大,過于集中,對這個問題剛剛認識,遠沒有解決,現(xiàn)在又急急忙忙在縣委書記的頭上加高官帽,使其職位與縣班子成員拉開更大距離,這是不是要更高地樹起“絕對權威”,讓權力更牢固地集中到一個人手里?
湖南郴州的那個區(qū)委書記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激勵機制”。既得利益者這么說,不足為怪。但群眾會這么看嗎?縣機關那么多干部也會這么看嗎?難說得很。就地晉升官階,對于這個區(qū)委書記也許真的有激勵作用,但要將此認作“激勵機制”,那就值得思考了。機制具有相互作用的系統(tǒng)性,普遍適用的制度性,還應有得到社會認同的透明度。組織部門若將就地晉升官階當作“激勵機制”,那就應該公平對待,不能僅是為了幾個書記著想。一個縣的官員那么多,除了書記,還有縣長、部長、局長、主任、科長及科員一大批,官階對于書記有激勵作用,對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又何嘗沒有激勵作用。如此“激勵機制”一旦形成,層層照搬照套,普遍推行開來,官場豈不會亂套。高舉官帽,當作“激勵機制”,那品位未免太低,那氣味有些發(fā)霉。這使人想到舊軍隊長官懸賞銀圓,激勵士兵沖鋒。一個是權,一個是錢,同為“激勵機制”,能有多大差別?對于品位不高的人,這么著去激勵當然會有效,只是將它認作“激勵機制”,是不是有違執(zhí)政黨的宗旨?對于真正的人民公仆,將這種“激勵機制”加到他們身上,他們不會以此為榮,反會以此為恥。山東壽光原縣委書記王伯祥的事跡,正在感動世人。他離開壽光18年后,那里的人民還對他念念不忘。這是繼焦裕祿之后,又一個可敬的榜樣。那些熱衷于搞官帽“激勵機制”的人,那些對此高度贊美的人,面對王伯祥會不會汗顏?
有人出面解釋,被加高官階的縣委書記“是高素質的,作風民主的,不會因此而加重‘一言堂’”。的確,應該相信,權力增肥的縣委書記是好樣的,好中選好,這不該有疑義。但問題在于,組織人事改革,是把立足點放在建立好制度上,還是放在寄希望于自我修養(yǎng)上?經過多年改革實踐,人們明白,重要問題的解決要靠建立好的制度。個人品質重要,自我修養(yǎng)重要,但最根本的還是要靠制度用人管人。讓制度造成明顯弊端,卻寄希望個人修養(yǎng)來彌補,這不是把問題弄反了嗎?過去許多失誤在于看輕了制度,搞亂了制度,把思想覺悟強調到不應有的高度。思想是會變的,覺悟有時靠不住。如果一種制度和環(huán)境造成“一把手”被眾星捧月的局面,其作風會慢慢改變。
解釋者還說,“縣級‘一把手’權力過大,解決問題的本質方式,是由民來管,也就是由這個縣的民眾,通過人大來實施監(jiān)督”。這是典型的官腔。給縣委書記發(fā)高帽,哪個縣的人民有這個權力,哪個縣人大能決定這么做?加高官帽造成弊端的責任,卻推給了那個縣的人民,推給了縣人大,這是解決問題的誠意和正確態(tài)度?“一把手”沒加官晉爵,本縣人民還管不了,人大也難監(jiān)督,怎么把他的職位提得更高之后,反而能管得了,監(jiān)督得了?官高了,權大了,“一把手”成了市里的領導,乃至省里的領導,其結果只能是:上級監(jiān)督不夠,本級監(jiān)督不了,下級監(jiān)督不著。這種說法似乎還有一種暗示,“一把手”權力過大,是因為人民監(jiān)管不力,人大監(jiān)督不力。出了問題,是不是應該把板子打到這個縣人民和人大的屁股上?
權力過大,過于集中,是亟待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推進民主建設,實施黨內民主,必須真正讓“一把手”權力瘦身。否則,加強對權力的監(jiān)督云云,都會成為空話。權力增肥的所謂“激勵機制”,不管多么冠冕堂皇,都是反其道而行之。□
(作者系著名雜文家)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