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冊上沒有標示的故鄉
打開最新版本的湖南省地圖冊
依然找不到這個字眼:鑼鼓嶺
憑著幾十年的經驗判斷
在京廣線上一個叫淦田的小站
往東延伸的一條毛細血管旁
地下深埋的幾聲鼓點
一個頑固性的腫瘤,可能就是
我多少次從京廣線的火車上
往東邊扭頭,隔著玻璃
和一百多碼的車速
那一閃而過的土丘
還有營養不良的植物,一晃
就成了我眼中的白內障
這二十來,我從湖南到海南到廣東
又從廣東回到湖南,一個游子返鄉
只帶回滿身的塵土和
淡淡的月光
我虧欠一次對故鄉的注視
有時,我甚至想像鬼子一樣
趁著黑夜,悄悄的
溜進村莊
霰雪
這些白色的天使
隔著純潔的氣息
很細致地叩問我寂寞的火
有一朵來自天堂的雪花
沾濕我的名字,并用曼妙的舞姿
占領一座山峰
“我不希望草率和敷衍”
我渴望的是,鋪天蓋地的
覆蓋……擠壓和占領
月光下
你就是那個
在月光下面
提著斧子
準備
進入我生活的人
西藏的某一天
空氣是重的,人很輕
空中蘊含著無形的刀片
風擄走塵埃,是什么
擄走了一個人
有仰望,就有臣服
宮殿穩如泰山
萬物緲如塵土
我是不是該匍匐
用身軀慢慢接近神祉
寂靜大啊,孤獨小
六月的某一天,我行走在西藏
空中有無形的緊箍咒
我走著走著
我怎么走出了眼淚
在塔公大草原
我擁有一個遼闊的國度
呼吸著你的藍,并跪下
我知道,即使調動所有的車輪
也無法碾滅你馬蹄濺起的火花
我要把這些樸素的花
全部娶做我的妻子
我要哺育成群結隊的兒女
我要把這些連天的草
無名的花,黃的藍的紫的漩渦
念成浩浩蕩蕩的經文……
要舉著額頭上的滄桑
向遠方祭拜我要抓一把蒼涼
填滿我的胸壑
啊,那些繁復的踐踏
和石頭上醒著的名字
草有著柔軟的憂傷
風也有著堅硬的疼痛
我怎樣用三十多年的時間練習飛翔
我用一天的時間學會墜落
鳥巢
它們是從泥土里生長起來的
在太陽的背面,喊醒草尖上的露珠
鳥巢高過我們的憂傷
站在村莊的最高處,兩棵大樹上
兩枚空空的目光,泄露著寒風
更多的時候,鳥巢只能和月亮互相溫存
現在,回到二十年前離開的故鄉
我在黎明的時候注視鳥巢
那是兩枚干枯的眼神,注視著我
彼此的空洞
這些鳥巢上的枝椏
縱橫交錯著枯萎的細節
此刻,從我兩邊的肋骨
斜插進來,他們纏繞
在我的心頭形成一個窩,一個結
有點空,有點疼
有些亂,理不清的亂
我已經忘記,是什么時候被允許
一只只的小鳥從這里飛走
就像我,但不允許飛回來
鳥巢拒絕移植和搬遷
它們固守著鄉村的枝繁葉茂和貧窮
拆散鳥巢,就拆散了
我們的肋骨,胸腔,就會有
遍地紛亂的斷肢和幼小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