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北 島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看吧,在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
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
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只帶著紙、繩索和身影,
為了在審判前,
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如果海洋注定要決堤,
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陸地注定要上升,
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新的轉機和閃閃的星斗,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贈別
舒 婷
人的一生應當有
許多??空?/p>
我但愿每一個站臺
都有一盞霧中的燈
雖然再沒有人用肩膀
擋住呼嘯的風
以凍僵的手指
為我掖好白色的圍巾
但愿燈像今夜一樣亮著吧
即使冰雪封住了
每一條道路
仍有向遠方出發的人
我們注定還要失落
無數白天和黑夜
我只請求留給我
一個寧靜的早晨
皺巴巴的手帕
鋪在潮濕的長凳
你翻開藍色的筆記
芒果樹下有隔夜的雨聲
寫下兩行詩你就走吧
我記住了
寫在湖邊的小路上的
你的足印和身影
要是沒有離別和重逢
要是不敢承擔歡愉與悲痛
靈魂有什么意義
還叫什么人生
頌歌(《敦煌》之六)
楊 煉
不!即使殘缺的歲月被兀鷹磨滅
孤獨的愛情,你的苦難就是你的光榮
巖石朝夜炫耀一片黑色
在天空下,屹立于傾圮的位置
永遠向上攀登,又永遠墜落
萬物屈從于自己膜拜之神
投入黎明,那每天勒緊的新的絞索
成千上萬次叫喊,卻無聲無息
人被歷史反復咀嚼。像一句格言
一個模糊的注腳。只剩睡意
不生不滅而無家可歸,存在而難以企及
道路彬彬有禮地通向懸崖
烏鴉和狗流浪,這荒涼的圣地
(看到了,也聽到了;盲目著,又寂寞著
死亡或生命,誰冷笑在最后,誰是我們——)
永恒,一個殘忍的幽默
刺滿廢墟的黑色花朵,被每一秒鐘越過
現實之血,沖刷白晝的創世的洪水
攫取之手,撕碎怯懦和神空空的詛咒
我們的名字早已是一堆灰燼
無須抵抗:天堂或地獄的同一厄運
今天還在,這就是一切
每次呼吸間小小的停頓,是靈魂醒來的時辰
峭崖上布滿兇猛的洞穴
咬住龐大的虛空,一群毒蜘蛛出出進進
飛鳥,天上的朝圣者
所有巖石的悲劇,貫穿一聲啼哭
我們只能背叛想像中的光明,與黑夜交易
(一切的一切,只有粘土的文字,消逝的歌聲
我們在自己心里發掘古老石棺之謎
我們等候,那或許的重逢
在各自遠處,臨近封凍的一瞬——)
智慧是痛苦,然而智慧是惟一的途徑
面對黑夜,直到黑夜不再有秘密
影子停在腳下,道路像樹一樣冥思
萬物猝然一抖,從墓碑到襁褓,僅僅一步
我們腐爛了,又穿過腐爛,跨出自己
不再晃動的地平線,那平靜得可怕的臉
雕成黑洞的眼眶,未來的居所
無處眺望,每顆沙礫袒露著死去
無所乞求,風暴在黃昏之外
上千年的渾濁淚水,積滿一座燭臺
燒焦的飛蛾從未活過
而幽靈永遠輕盈列隊
這階梯,首尾相連,到時空之外
(一個夢詩一個世界,一幅壁畫組成一個宇宙
我們心中的黑夜,無邊無際延伸
打濕每一刻、每一種現實,所有星宿沉淪——)
所有的雕像面目模糊,還原為石頭
所有祈禱失去光澤,還原為土
而我們就是我們,我們只是我們,一支頌歌
把嘴唇緩緩揉進骷髏
戰爭揉進荒草,愛情揉進送的風
日月初開之前,狂歡退潮以后
萬物近在咫尺,打開自己,融合自己
我凝視著我,慢慢醒了
(這最漫長的一刻是最短暫的
這最宏偉的黑暗是最卑微的)
我們以沒落時的星宿盟誓
我們以沒落時的星宿盟誓
我們以沒落時的星宿盟誓
歲月之上,贊美不朽的寧靜——
我們去尋找一盞燈
顧 城
走了那么遠
我們去尋找一盞燈
你說
它在窗簾后面
被純白的墻壁圍繞
從黃昏遷來的野花
將變成另一種顏色
走了那么遠
我們去尋找一盞燈
你說
它在一個小站上
注視著周圍的荒草
讓列車靜靜馳過
帶走溫和的記憶
走了那么遠
我們去尋找一盞燈
你說
它就在大海旁邊
像金桔那么美麗
所有喜歡它的孩子
都將在早晨長大
走了那么遠
我們去尋找一盞燈
從這天起
江 河
從這天起
我要每天為你寫一首詩
早上寫,最新鮮的時辰
美麗的夢還在潛潛流動
睜開眼睛
泉水的銀子,鳥兒棕紅的小嘴
親親近近,晶瑩又柔和
遠處的山迷迷蒙蒙
那兒縈繞著塔尖的云——全是藍的
把表壓在枕頭下面
再不會有時間來打擾我們
拉上窗簾,點上蠟燭
一屋子蠟燭
像無數細小的樹木冉冉升向黃昏
這樣,我就可以從早上
寫到夜里。從春天
寫到秋天,再讓雪陪著我們
和世界一同遼闊
一百顆綠色的星星在天空照耀
我們來到的地方沒有影子
可以盡情說誰都愛聽的話
又不會打擾那些干凈的心
純潔的腰,那些忘了自己的人們
因為你的名字寫在最安靜的時辰
寫在早晨
責任編輯: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