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生常談,一般人是持否定態度的,也就是說,不該老生常談,或是不該常談老生。但這也不是絕對的,如果老生談得好、談得新、談得妙,還是值得提倡的。如果常談能變換視角,推陳出新,也是值得鼓勵的。《大河報》最近老生常談了一把,或說常談了一把老生,吸引了無數的眼球,在國內引起了共鳴。不僅引發鄭州市市長的重視和批示,也引起了央視、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京報》、《南方都市報》等數千家媒體的關注。從新聞策劃方面說,是獨特的解讀視角讓老樹發新芽。我們還是先從新聞的本源“狗事”說起——
一、從熱線中發現新聞,緊抓不放
《大河報》的熱線網絡是很龐大的,在當地影響很大。開辦熱線早是第一個特點;設備先進是第二個特點,有專用熱線車,有專用熱線手機;陣容龐大是第三個特點,熱線部有近50名記者,接線員近10名,24小時監聽。大事小事,幾無漏網。每日熱線記者都要在熱線記錄里扒新聞。
一段時間以來,鄭州養犬辦只收費不辦事,無證、違規養犬比比皆是,被狗咬傷的人數呈逐年上升的態勢,凡此種種,早已為社會各界所詬病。養犬和不養犬的市民對養犬辦這個機構都產生了質疑,不少人通過熱線發問,養犬辦存在的意義何在?
新聞從熱線來,問題是讀者提出來的,不是記者無病呻吟。記者開始順藤摸瓜:從2007年10月1日開始,鄭州市實施新的城市養犬管理條例,養犬辦配備了武裝到牙齒的“鐵甲威龍”。兩年了,養狗管理怎樣了?然后拔出蘿卜帶出泥,新聞就像滾動的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打了防疫、注入了芯片,為什么不能領證?既然屬于事業單位,辦證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錢?錢是怎么花的?
二、尋找新的解剖點,以嶄新的視角重新審視這個被做爛的題材
“狗事”是只死老虎,在各地的情況差不多,如果僅限于對過去存在問題的報道,只相當于給死老虎撓癢癢,難以起到應有的作用。新是新聞的核心,有了新的元素,老樹才能發新芽,枯木才能又逢春。但新又不是故弄玄虛、危言聳聽,應該新得自然,新得水到渠成。
記者在采訪的過程中,發現問題,就順藤摸瓜,直到搞清搞透。尤其是在做專訪的時候,對一些敏感的話題緊追不放,讓當事人談,讓專家談,在談的過程出新出奇。
“你是不是黨員?”就是最好的例證如。果不是記者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一直不停地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拜訪,處長大人也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昏招連連。養犬辦有關負責人說的“養狗是少數人的權利”、“那時候狗還小,現在長大了。現在生活營養好了,狗的個子也長高了。”等言論在新聞報道中成了靶子,帶動新聞鏈條快速滾動,引起讀者強烈的閱讀興趣,一時間,網絡評論如潮,專家評論如潮,新聞報道最希望出現的互動效應出現了,媒體關注了,官員也關注了,對新聞的做大做強極有好處,對問題的解決大有益處。
新聞變得厚實了,主題也變得鮮明起來:“狗事”為什么辦不好,不是撥款多少的問題,不是狗多少的問題,不是管狗人多少的問題,這是一種觀念的問題,是體制的問題。如果管不好管狗的人,想管好狗的事,比登天還難。換言之,如果管好了管狗的人,“狗事”就迎刃而解。觀點就這樣一步步被引向深入,這樣的報道,誰也不會覺得是沒事找事的“四季歌”。
三、風借火勢,火助風威
就是下面這段話,在國內引起熱議。《大河報》“狗事”報道的成功,引來全國媒體關注,自2009年11月8日起,中央電視臺四個新聞欄目陸續對此進行了報道,持續近20天,“新聞直擊”欄目主持人還電話采訪了記者。媒體也隨著新聞聲名大震。
“記者通過鄭州市財政局辦公室聯系上了該局預算外資金管理局城建處處長王冠旗。‘你是不是黨員?’王冠旗質問記者。”這段話的引用頻率很高。新華網有人撰文稱,也許2009年可以被稱為“最牛官腔年”。
《北京青年報》評論員張天蔚發表評論指出:唯有“管理服務”,卻是一筆爛賬。《齊魯晚報》評論員辛木認為:收狗錢不管狗事是辦證經濟。《華西都市報》陳英鳳評論:全國有多少“養犬辦”主動公開過管理費使用情況?印象中似乎沒有!鄭州市養犬辦因“只收狗錢,不辦狗事”引發群眾的怒火,甚至有人提議撤銷“養犬辦”,這一事件足以讓全國其他城市的“養犬辦”引起反思。央視評論員王志安在“共同關注”欄目中接受采訪時說,重要的是收取的費用是否真正用在管狗上,也就是說是否“取之于狗用之于狗”?費用用在狗身上是沒問題的,挪用在人身上就有問題了。
在十幾天里,《大河報》幾乎每天都對新聞的進展進行追蹤,不僅刊發過“深度報道”,還刊發過“今日關注”,多次以整版或接近整版的篇幅進行報道,封面破例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大標題進行導讀,幾萬字的報道引發全國性的影響。
四、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大河報》新聞調查系列報道《養犬辦被指只管收錢不管事》《盈利式管理是狗患之源》《養犬辦兩年花了731萬?》引發鄭州市市長的高度重視,并要求有關部門公開賬目。
一個新聞如果能夠引起政府官員的重視,事情就好辦多了。尤其是一些問題新聞,單憑記者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政府部門的關注。所以有些新聞在報道的時候,就會有意引起爭議,引起轟動,把政府官員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政府官員的批示往往對促進問題的解決起至關重要的作用。
“狗事”新聞本來就和政府部門有關,鄭州市養犬辦隸屬于市政管理局,連續的報道引起市主要領導的重視,雖然人們想了解賬目的目的未能實現,雖然記者想“打聽”賬目情況沒能“得逞”,雖然律師要求公開賬目沒有答復,但領導一發話,事情就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想遮掩的人遮掩不住了,想護短的人護不住了,想刁難的人沒有機會刁難了。推進民主進程,有時候打官員牌不失為一種捷徑。
當然,在新聞報道的過程中,如果事件在沒有官員關注的情況下,也能按其自然規律發展,也就是順理成章地解決,那就更好了。
經過步步為營的報道,加上領導的批示,鄭州市人民政府新聞辦終于向媒體發布信息。2009年11月5日下午,鄭州市財政局有關負責人就曾來到報社表態,愿意公開相關資金情況。
雖然讓養犬辦辦好“狗事”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但新聞報道還是達到了一定的目的:市民質疑得到了有關部門的公開解釋,收了多少錢、辦了多少事、該不該收、該收多少,以后該怎么辦?這些問題不再那么神秘。直到2009年11月10日《大河報》發表鄭州市新聞辦解釋養犬辦經費去向,該系列新聞報道才算漂亮地畫了個句號。
五、幾點思考
一個成功的策劃報道,一定有其成功的原因。該報道相比于一般的報道,至少有以下幾點經驗值得借鑒:
一是用事實說話,用法律說話
央視“焦點訪談”欄目是輿論監督的典范,歷屆中央領導人都曾參觀過它,關心過它。“焦點訪談”旗幟性的語言是“用事實說話”。“狗事”新聞在用“用事實說話”方面做得很到位。
整個采訪扎實厚重,材料翔實,沒有空話大話。
采訪新聞的動機是熱線讀者有要求,讀者提出的問題確實存在,問題在采訪的過程中得到驗證,在采訪中發現新的問題,進行新的驗證,記者適時提供新的事實,進行恰當的佐證。記者沒有站出來進行評論,而是引用網友的話,選擇性地進行觀點提煉,用專家的評論進行引導,加上國內強勢媒體助陣,引起人們的共鳴,新聞火了是必然的,不火是偶然的。
新聞在報道過程中,巧妙地引用律師親身經歷的事和觀點,形成“以事實為基礎,以法律為準繩”的基調,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是一個很討巧的寫法。
二是提問尖銳,不回避問題,不留情面
鄭州市養犬辦負責人兩次來到報社接受記者采訪,承認養犬辦存在重辦證、輕管理的問題。
有些報道不深不透、隔靴搔癢,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是記者在采訪過程中顧慮重重、瞻前顧后,問的問題怕傷及情面,有所保留,有些傷筋動骨的問題反而被一帶而過或避重就輕了。該報道讀者問的問題針針見血,讓讀者讀著大呼過癮。更重要的,新聞報道觸及了靈魂,像一把手術刀一樣,對事件進行毫不留情地解剖,讓讀者能看清事件的實質。“我們了解到,一只狗打疫苗、植入芯片的費用不過幾十元錢,為什么鄭州辦理養犬證需要繳納600元的管理費?”“養犬辦人員的工資是國家發的,管狗除了打疫苗、植入芯片外到底還需要花什么錢?是不是不收錢就沒有辦法管理好狗?市民就該受狗患的騷擾?”“是不是只要你們給狗發一個證,狗的素質就自動提高了,從此就不會擾民了?”“就像一個公安局,不管打架、搶劫的事,只管給人辦戶口,這樣的管理是不是太缺乏智慧了?”
記者提問角度刁鉆,讓對方顧頭不顧尾,不得不“拆東墻補西墻”,難以自圓其說,導致“雷語”不斷:養狗是少數人的權利,不是生活必需品;你看到的那些辦證的大狗其實都是兩年前辦的,那時候狗還小,現在長大了。現在生活營養好了,狗的個子也長高了。暈,正如網友指出的,一個專業管狗的人,竟然這樣定義大型犬!
賬目問題在此次報道中是不能回避的,記者的問題更加尖銳。
如“疫苗的價格是每份21元,狗鏈是16元,保險2008年是10元每份,2009年是20元,芯片的價格是和別的項目一起招標的,所以我不太清楚。” 養犬辦負責人說。記者表示希望看到這份招標文件,養犬辦負責人先是讓記者2009年11月6日上午去養犬辦取,但當記者如約去養犬辦時,她又說文件不在養犬辦。
針對2009年8月養犬辦有關負責人赴烏魯木齊等地以考察為名旅游的反映,養犬辦負責人解釋如下:“我們確實去一些景點旅游了,但那是烏魯木齊市執法局花錢安排的。”記者提出查看相關票據,養犬辦負責人告訴記者:“財務室的人不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所以沒法查。”
從文學角度講,這屬于白描寫法,標準的現實主義寫法,不同的是,這是新聞,是事實,不是虛構。
三是發揮旁證的力量
記者在寫“狗患頻發責任在誰?”時,先簡寫了“美國平均每戶家庭養犬1.7只,在日本,貓狗的數量比該國的兒童還要多”的情況,接著寫了我國香港的情況,旁證狗亂不在狗的多少,而在于管理方法是否恰當。
記者為了把新聞做得更扎實,先后采訪了香港律政司的王先生、香港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局長周一岳和香港漁農自然護理署的負責人,了解到香港政府出于愛護動物的考慮不限制養狗,但管理十分嚴格。注射狂犬病疫苗不僅是為了人類健康,也是為了動物的健康。不僅殺戮貓狗食用違法,遺棄貓狗也會受到嚴厲處罰。對比鄭州養犬辦的做法,孰優孰劣,一目了然。記者還用律師武建新在辦理狗證過程中的遭遇進行旁證,辦證就是為了收錢;用“有至少5萬沒有辦證的養犬人,主動帶狗到各個畜牧醫院注射了狂犬疫苗”進行旁證,諷刺“交錢辦證了才給免疫、植芯片”。
四用評論立言
為了讓記者的報道有立體感,《大河報》的評論員還在《今日觀點》版配發言論《是企業,還不如企業》:
當記者去鄭州市財政局預算外資金管理局詢問時,一位處長劈頭就問:“你是不是黨員?你的采訪必須經過我們局黨委和新聞發言人的批準!”天吶,難道“養犬辦”的信息只向黨員公開……記者的采訪權是法律賦予的,記者證是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發放的,難道你們黨委和新聞發言人的權力比法律和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更大?
這位處長大人,如果你想趕走記者、拒絕信息公開,也請拿出更加冠冕堂皇、更加高明一些的理由吧,拋出如此“雷人”的“高論”,只能讓人覺得你與你目前從事的工作有些不搭界。
記者在報道中,除了引用網民的評論,還對著名公共行政學專家、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竹立家博士進行采訪,就新聞中的一些觀點進行討論;引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縱橫”欄目記者采訪時事評論員、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張鳴的觀點;還引用了《北京青年報》等評論員的評論。
五是細節的力量
文學離不開細節,新聞更離不開細節。有了細節,新聞才會生動,才會鮮活,才會有說服力。細節向我們展現的東西比記者概括的內容更多。美國記者布坎南說:在報道一起謀殺案時,她希望知道“他們中槍倒下之前看是什么電影”,“他們穿的是什么衣服?口袋里裝的是什么?爐子上做著什么菜?唱片機上播放著哪一支歌曲?”“我總是問狗的名字是什么?貓的名字是什么?”
西方新聞學認為,要展現,不要講述。講述不僅使閱讀枯燥,而且使讀者被動地接受信息。展現則讓讀者自己想像、自己得出結論、經歷頓悟。
記者西亞迪說:“讓事情發生,而不是講它如何發生。”
報道中,記者著重寫了兩個細節,一個是2008年11月《新周刊》刊載鄭州“打狗”軼事中的一個情節。另一個細節也是關于窮人養狗的,記者濃墨重彩、洋洋灑灑,用了很大的篇幅來寫殘疾人張新建的狗被逮,因交不起費而無力救狗的事,力求以情感人。記者曾交600元錢替一位無力救狗的人辦證,養犬辦的人笑稱是支持他們的工作。有了細節,新聞就有了力量。
(作者系《大河報》特刊部金融理財和大河賣場工作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