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臘神話中,打開潘多拉魔盒的是那把上帝賦予的鑰匙。學術研究最終需要打開的何嘗不是一個學科的神秘盒子?需要找到的又何嘗不是那把神奇的鑰匙?“打開新聞民俗學潘多拉魔盒的中國鑰匙”,這是我在閱讀過陜西新聞學者卜元、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劉婷經歷多年實踐探索和理論研究所著的《新聞民俗學》之后最直接也最真切的感受。這是因為,古希臘神話中那把上帝的鑰匙是與潘多拉盒子一同放在人類的大腦里,目的是讓人們在“適當的時機”,可以自己找到那把神奇的鑰匙。
對于新聞民俗學來講,目前正是一個“適當的時機”,其研究的緊迫性值得引起新聞界和學界的足夠重視。我國的新聞學研究和西方國家相比起步較晚,對于當下具體的新聞實踐指導性則更弱。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使得媒體正以一種時刻令人驚嘆的速度在發展,如何在波濤洶涌、聲勢浩蕩的傳媒浪潮中,找到具有中國特色的路徑,適應自身需要,引領時代發展,這不僅僅是媒體從業者需要思考的問題,更是傳媒教育者需要反思的問題。相對個體的閱讀和感悟而言,《新聞民俗學》帶給筆者的欣喜在于,既往在思考中的許多困惑和問題都在其中找到了相應的直接或者間接的答案。
筆者在大學期間曾主修鐘敬文先生的中國民俗學,加之對于文學、史學的興趣,從中深受教益。畢業后在新聞一線從事編采工作已逾10個年頭,期間又因特定機緣兼職從事新聞教育先后長達9年,因為教學需要又對哲學、社會學、心理學前所未有地投入興趣,從而彌補了不少學校教育中知識結構性缺陷。種種因素的交織,使得筆者對于83萬字《新聞民俗學》充滿興趣又心懷感佩,閱讀該書的過程,筆者有幸分享了著作的智慧與發現,思考多啟示也多,付諸筆端更是感慨良多,這里不妨懷揣淺陋對于相對集中的幾點思考進行總結,權且當做著作之外蹩腳的注腳。
一、 對于新聞學傳統與現代的啟示意義
在對新聞史學進行研究的過程中,筆者經常會感慨新聞學和中醫學在中國的命運何其相似卻又有不同。包括高端研究者如教授、基礎學習者如學生,以及參與具體實踐的從業者,倡導專業主義精神沒有錯,但必須認識到專業主義是發展到一定階段所形成、具備一定的環境和條件所形成的,不能因此就輕視或者忽視在學科誕生、發展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的階段性成果,以及尚未揭示其意義、顯示其直接作用的部分。就拿中醫學來說,按說中西醫之辯本不值一駁,但是由于西醫依賴于精確的檢測方法和精密的器械,從而得出了準確的結論而備受年輕一代的推崇,但是相比較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醫中藥對于中國來講,何止是拯救了性命,而是拯救了一個民族,盡管許多方面尚不能給出相對準確的解釋,我們不能就此否定其價值。
相比較中醫學來講,新聞學的學術觀點更具沖擊力。因為現代意義的新聞學在中國起步較晚,加之學科的特殊性,盡管從傳播學意義上來講“飛鴿傳書,巖石刻字”具有共識性質,但是“新聞”詞源考證以及載體考證就被許多人認為牽強附會的淵源所在。尤其是近代以來的中國媒介傳承所總結出來的具體的操作理論,因為受到非正常環境影響較多,很難指導目前的新聞實踐,相比較近代以來,起步較早、發展較快、相對成熟的西方新聞學所孕育的新聞專業主義精神,年輕一代從根本上表示質疑甚至給予否定。這種觀點不是沒有道理,只不過從情感上給人以“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樣難以接受。
創立新聞民俗學是一個可喜的發現,不僅回答了新聞學界長期以來有關傳統與現代的觀念性偏見,也擊中了當下許多新聞從業者的技術性軟肋。對于新聞學與民俗學的交集進行研究,從某種意義上,化解了上述的尷尬局面。換句話說,民俗學的傳統特性和新聞學的現代特征通過對于“新聞民俗學”這一特定領域的研究,產生了兼容性效果。而且對于當下的傳統文化、草根文化、古典文化的復興和產業的勃發起著重要作用。引入“民俗”這一貫穿人類文化進程的活力因子,恰似激活了一根紅色神經,從而調動了整個新聞學首尾相接的新舊肌體。
二、 對于新聞學角度與特色的開創意義
新聞民俗學對于新聞學研究是一個全新的充滿了中國特色的角度,這項研究最直接的體現在以新聞報道作為載體,以傳播方式作為手段,增強中國傳統文化的內省力和外塑力上。對于新聞學而言,民俗調動了動與靜的區域文化生態,影響并改變著人們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讓新聞更加具有深度和底蘊;對于民俗學而言,新聞對于拯救那些瀕臨滅絕的民族文化風俗應該承擔起重要的職責,也只有新聞具有強大的社會效力和廣泛的影響力,時刻發現并提請對于民俗的重視保護和發揚光大。
正如《新聞民俗學》中所說的:“中國沒有別具特色的新聞民俗學,因而新聞從業人員缺少新聞民俗學常識并用以觀察新近發生的、正在發生的新聞事件的敏感,往往漠視新聞背后的民俗文化生態,忽略深度報道中民俗現實的廣闊滲透性、久遠傳承性。這種情況既妨害了民俗學的深入研究,也妨害了新聞學特別是新聞報道學的研討。”
綜觀我國三十年以來的新聞學研究,伴隨著社會的發展、觀念的更新、媒介的變革,從自我出發,完全擺脫束縛的新聞學研究時日尚淺,站在熟悉并接受的角度,進行適應于當下媒介具體新聞實踐的新聞學與其他學科的交互性研究的并不多見。毫無疑問,以新聞學作為母體或者內核探索多線條、多角度研究所實現的是新聞學的精細化分類,目前的狀況是,許多學者借鑒西方研究成果,新聞學研究方向相對集中,和其他學科的交互性研究也集中于新聞心理學、新聞倫理學、新聞社會學等方面,導致路徑性的擁堵,甚至影響了新聞學這趟列車的高速前行。
筆者以為,新聞民俗學的探索角度是新聞學研究最具張力的線條之一。因為新聞在社會中的親水性,使得民俗信息成為新聞海洋中無處不在的浪花,這種浪花又會因為新聞的實時性而稍縱即逝。這就有必要通過新聞學的教育,對于新聞從業人員中具備一定的民族文化興趣的部分做起,進行方向性引導,促使他們加強對于民俗學的認識,在新聞報道中主動強化對于民俗新聞信息的報道力度,從而彰顯報道的效力,最終形成民俗文化的浪潮和社會發展浪潮齊頭并進的和諧生態。
在《新聞民俗學》中,兩位學者坦言“在學術上所要處理的癥結是,構建新聞民俗學體系中國際視野和中國特色的矛盾”,而且進一步感言,“沒有國際視野,會流于井底之蛙;沒有中國特色,就只會認外國的月亮圓。”通過對于全書的閱讀來看,事實的豐富和解析的獨到印證了他們的學術追求,讓人為之欣喜。
三、 對于新聞報道深度與精度的探索意義
媒介的發展和受眾的需求,對于新聞報道提出了速度、深度、精度、密度、廣度、高度、力度等一系列的要求。這些要求形成了一個復雜而又矛盾的統一體,它們之間不是兼顧的關系,而是并用的關系。筆者認為,新聞民俗學對于新聞報道的深度和精度有著非同一般的探索意義。
這種意義首先來自于深度,一則貌似簡單的社會新聞,往往由于對新聞背景認識的深淺決定新聞效果的成敗。兩位學者在對《新聞民俗學》進行探索和研究的過程中,運用了典型文本分析的方法,通過近些年來發生在中外大量新聞報道社會評價的成敗和新聞評價的得失,讓我們對于新聞報道的深度與精度決定新聞報道的效力形成豐富的判斷。
筆者曾就都市報的新聞報道的現狀提出了“思想性和技術性雙重貧弱”的批評,還曾倡導“報紙新聞報道應追求‘慢’的藝術”,之所以說“慢”,是和廣播、電視和新興的網絡、手機等媒體的“快”相比較而言,想要追求新聞的時效性,報紙和網絡顯然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如何發揮報紙新聞的特色,應該在報道的深度和精度上做文章,換句話說,就是提倡多一些深層思考和深度分析,也即所謂的“慢”的藝術,或許只有這樣才能使報紙面臨“被逐漸消亡”的預測,才能更好發揮報紙新聞的特色。
事實上,新聞的深度和精度并不僅僅只是傳統的紙質媒介所需要的,新興的大眾傳媒所憑借的種種傳播手段和形式,越是匯集海量豐富的資訊,越是需要考慮深度和精度的問題,惟其如此,方能在傳播過程中牢牢抓住受眾,并實現其自身傳播的價值。新聞民俗學作為角度一種,兩位學者對其報道的功能有著較好的詮釋,其中包括增進新聞教化、習性的作用,豐富新聞表現形式,拓寬、加深新聞背景,強化新聞傳播的社會效果,提升對外傳播的軟實力等五個方面。全書在對民俗新聞報道完成題材、報道原則、報道方式的基礎性分類后,通過相對宏闊和龐大的報道原則和報道方式的骨架進行恢弘的論述,具體到政治、社會、文化、經濟等方方面面,這種觸角的伸展不僅讓我們豐富了學術視野,加深了探索深度,而且對于解決當下新聞報道中所遇到的方方面面的問題,都給出了方法性的回答。
回看當下的新聞報道已經由過去的粗放型轉化為精細型,換句話說,新聞報道已經進入到一個“精耕細作”的時代,只有對于新聞報道的深度和精度進行良好的把握,才能讓讀者在豐富的新聞資訊面前,重拾對于新聞報道和新聞記者的絕對信賴。
眼下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在西方的新聞專業主義精神的引領下,一些新聞學者和新聞從業者所進行的專業性探索僅僅停留在方法意義上,如何提升到另一個層次,也就是自覺地站在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的角度,適用現代傳播的方式和方法對于新聞報道進行開掘,這是一個亟待解決卻又從未被重視的課題, 新聞民俗學之所以大有可為,就是從最基礎的層面補上了重要的一課。
四、 對于新聞報道原則與方式的開拓意義
《新聞民俗學》全書三編,用了兩編16章的篇幅對于新聞報道的原則和方式進行探究,其間不僅交織著新聞學和民俗學智慧的光芒,而且從學術肌理來看,這種別具特色的開拓,對于我們考察新聞報道的所跳蕩的具有活力的民俗文化因子,對其進行準確判斷、離析,并且如何在新聞報道乃至社會生活中,對于民俗新聞信息的提取不僅具有基本層面的方法性意義,還具有深度層面的精神性意義。
就民俗新聞報道原則方面,書中探索了進步價值取向的原則;天人合一的報道原則;以人為本的原則;返璞歸真的原則;突出民俗個性與精華的原則;差異化原則;移風易俗的原則等七個方面。在每個子目下面,又進行了豐富的細分,僅以天人合一的報道原則為例,就從中華民族的宇宙觀、天人合一觀開始,涵蓋了生態環境報道、建筑風水報道、中醫藥報道、天文歷法和節俗報道、經濟民俗報道、體育報道等方面,正所謂新聞無處不在、民俗亦無處不在,沒有對中華民族核心價值觀的深入了解,就無法對時刻發生民俗新聞構成準確的認知,就有可能讓一則新聞失去原本具有的新聞傳播效力;再比如返璞歸真的報道原則中,在對返璞歸真報道原則進行嚴格界定的基礎上,對于生活民俗、教育報道、名人與富人報道、政務報道、文藝報道的返璞歸真逐一進行深度剖解。更值得欣喜的是深入其中并不意味著深陷其中,比如在對傳統教育的認識中,書中就指出中國的傳統教育并非是完美無缺的行業,如輕視體力勞動(“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脫離時勢(“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倡行讀書做官(“學而優則仕”),以財、色誘導學生的讀書熱情(“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中肯地指出,教育新聞的返璞歸真,不是要宣揚諸如此類糟粕,而是要疏離、拋棄這些過時的習俗觀念。沒錯,即便是時代發展到今天,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優劣并存民俗文化信息在新聞中不時投射,受眾的態度曖昧往往使得精神逐臭現象成為時代發展的隱憂,如果沒有原則地加以報道,我們的民族文化精神走向便會亂了陣腳。
就民俗新聞報道的方式來看,書中的探索包括了采風式報道、旅行式報道、兩項對立相依的報道、故事講述、“類的樣本”報道、尋根揭秘報道、調查性報道、解釋性報道、預測式報道等九個方面。其中采風式、旅行式、故事講述式報道,在我國現代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因為目前新聞觀念的更新有所削弱,兩項對立相依式報道從結構模式和敘事方面民俗新聞報道方式進行盤整,尋根揭秘式具有民俗新聞獨有的特質,至于調查性、解釋性、預測式報道則是目前固有的分類,盡管顯得林林總總,但是在民俗新聞的構架之下,卻激活了這些種類繁多的報道方式,給我們以全新甚至是全景式的探索。
在《新聞民俗學誕生小記》中,卜元先生坦言,“新聞民俗學除運用了典型文本分析的方法,還運用了邏輯推理、理論詮釋的方法,但沒有求全,也無法求全,傾向于學科范疇和每一個報道原則、報道方式的提出,但都力求實際。”兩位學者治學的態度是嚴謹和審慎的,工作是扎實而富有成效的,正是如此,他們對于既往的新聞報道原則和方法是具有開拓意義的。
閱讀《新聞民俗學》的過程之中,筆者常能感受到兩位學者對于民俗文化在當下新聞報道過程中所處的弱化地位的一種憂切之心,又能深刻感受到他們對于新聞民俗學未來發展的無限憧憬,他們的學術探索充滿了新聞獨有的激情和理性,這讓筆者在閱讀的過程中,面對一些章節的表述,感受到他們的嚴謹與審慎,一些章節又感受到歡欣與快慰。盡管感觸頗深,受益匪淺,遺憾的是,所言不能盡述,以上幾點,權當是為更多新聞學者研讀《新聞民俗學》所做的鋪墊。
中國古代講“天時地利人和”,《新聞民俗學》的誕生也似乎恰與古訓相合。從“天時”來說,我們的民俗文化已經到了亟待保護的一個重要時段,文化實力見證國家綜合實力的時代已經到來;從“地利”上來說,新聞民俗學誕生于中國大地原點所在地,歷史上十三朝的建都地,中國傳統文化的發祥地的陜西恰如其分;再就“人和”而言,由卜元、劉婷兩位多年從事新聞實踐的老少學者搭班,卜元先生有著對傳統文化的積淀,劉婷又有多年海外西學的給養,可謂相得益彰。
所以說,在筆者看來,《新聞民俗學》一書正像是一把打開潘多拉盒子的中國鑰匙,希望有更多的人來分享這把智慧的鑰匙,探索新聞民俗學無比神奇卻又令人神往的寶藏。
(作者系《三秦都市報》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