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中后期,由于南方地區軍力的“薄弱化”,因而造成本地軍隊穩定地方的能力的缺失,在遭遇規模較大的社會動亂時,往往無力戡平,故需征調“客軍”馳援。本文通過對發生動亂的南方,出兵“客軍”的來源、出兵“客軍”的數額、出兵“客軍”的戰效等方面進行考察,發現來自中原藩鎮的“客軍”是維系南方地區長期穩定的關鍵。
關鍵詞:唐代;南方地區;客軍;中原藩鎮;南方藩鎮
中圖分類號:K2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1-0063-07
“客軍”①作為一個頗具特色的歷史現象,是唐代中后期有關史籍中頻繁出現的一個詞匯。由于傳統史籍記述的蕪雜以及相關史料的殘缺,加上長期以來一直沒有得到學術界應有的重視,相關的研究成果往往付諸闕如,故對此頗有深入探討之必要。
“安史之亂”后,唐中央為了維持帝國的存續,并滿足龐大的“軍國之需”,長期對南方地區進行竭澤而漁的經濟掠奪,加上地方“諸軍”、“諸使”及“權豪之家”競相逃避徭役,轉嫁社會負擔,②造成民眾不堪其負。他們為了生存,被迫“相聚山澤為盜”。③當然,南方地區“倔強之臣”④的“竊地弄兵”,⑤也同樣會引起大規模的社會動蕩。
中唐以來,中央為確保南方作為國家財賦“首善之區”的地位,有意識地實行“土軍”的“團練化”、統領官員的“文職化”以及軍力的“薄弱化”政策,⑥造成南方地區“土軍”穩定地方能力的缺失。在對付諸如“上至百五十人,下不減三二十人”的“江賊”已顯得頗為困難;⑦應對“多者千余人,少者數百人”⑧的農民起義更是束手無策;要是發生了動輒幾萬、幾十萬規模的社會動亂,如果沒有外部“客軍”的馳援,地方秩序根本無法維持。
一、出兵南方地區“客軍”之來源
在戡平安史之后相當長的時間里,南方地區一度出現為數不少的農民起義以及一些圖謀割據的勢力,地方局勢呈現出激烈的動蕩之勢。由于本地軍隊平叛乏力,在每次發生較大規模的社會動亂中,我們總不難發現外部軍隊——“客軍”介入的身影。這些介入的“客軍”屬性如何?他們來自何方?
為了研究的方便,筆者擷取中唐以后十次有代表性的社會動亂為考察對象,本文具體指五次叛亂(即永王璘之亂、劉展之亂、梁崇義之亂、劉辟之亂、李锜之亂)與五次民變(即袁晁起義、裘甫起義、龐勛起義、王郢起義、王仙芝黃巢起義)。表一分別從諸路“客軍”出兵的時間、出兵的目的、軍隊的來源、軍隊的統領者等方面展示了“客軍”的相關情況。
表一唐代中后期南方地區“客軍”來源一覽表
注:1、就唐代藩鎮而言,藩鎮可以分為①河北藩鎮、②中原藩鎮、③邊疆藩鎮、④南方藩鎮四類。本表的河北藩鎮,系指黃河以北(除河陽軍)之藩鎮,南方藩鎮指淮河以南的藩鎮,而邊疆藩鎮則特指京西北藩鎮。2、基于參與南方戡亂戰爭的軍隊來源廣泛,尤其那些規模宏大、持續時間較長的動亂,不便將其一 一臚列,故只選取在平亂戰爭中具有代表性的軍隊,在不影響分析結果的前提下,以求一斑而窺全豹之效。3、本表關于藩鎮的分類法,借鑒了張國剛先生《唐代藩鎮研究》的一些研究成果,分類的標準兩者雖不無相通之處,但并不雷同,筆者僅以藩鎮的地域分野進行考量,而不涉及其政治取向。如河東、昭義、河中等鎮,因其位于黃河以北,故表中將其歸入河北藩鎮的類型,迥異于張先生將它們劃入中原藩鎮的范疇。
觀察表一,我們不難發現參與南方平亂戰爭的軍隊,它們的來源極其廣泛,其中既有來自中原藩鎮的軍隊,也有來自河北藩鎮、邊疆藩鎮以及南方藩鎮的軍隊,當然也有中央的神策軍,各方合計出兵75次。就上述諸軍參與南方戡亂的頻度而言,顯然南方藩鎮為最,為36次;中原藩鎮次之,為25次;河北藩鎮又次之,為9次;邊疆藩鎮最少,僅有2次,中央神策軍則為3次。從表中10次平亂戰爭中,我們不難看出南方藩鎮軍作為本地的武裝力量,參與的頻率最高,它們參與了南方地區各次的平亂戰爭,是南方平亂軍隊最重要的來源。在南方藩鎮中,淮南鎮參與10次平亂戰爭中的6次,江西5次,宣歙4次,浙東、浙西、東川、山南西道各3次,荊南、山南東道各2次,其余則較少,由此可知:南方地區的藩鎮軍,尤以淮南、江西、宣歙三鎮的表現最為突出。
中原藩鎮是出兵頻率僅次于南方地區的藩鎮,除平定永王璘之亂與劉辟之亂,國家沒有征調中原藩鎮參戰外,其余各次以平定南方動亂為目的的戰爭,中原藩鎮軍從未缺席。中原藩鎮軍隊如此高的出兵頻度,至少可以說明在唐末以前,它們無疑是南方平亂戰爭的主要參與者之一。具體而言,中原藩鎮中的感化軍(武寧或徐州)參與5次、忠武軍4次、宣武與義成軍各3次,平盧軍2次,其余諸鎮出兵次數較少,這說明中原藩鎮中的武寧、忠武、宣武、義成諸鎮在平定南方的叛亂戰爭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需要指出的是,武寧軍出兵次數居中原藩鎮之冠絕非偶然,除了其地處“控長淮之津要”、“為洛邑之封疆”⑨的四戰之地的地理位置有關,更與王智興“召募兇豪”為牙兵⑩存在著必然的聯系。這些人多出身亡命之徒,在戰斗中極為兇悍,故中央在平亂南方時常常征調其為帝國效力。
河北與邊疆藩鎮也偶有參與南方的戡亂之舉。河北地區的藩鎮一共參與了9次軍事行動,其中河東、昭義、義武各2次,魏博、易定、河中各1次;邊疆藩鎮則共參與了2次軍事行動,它們為京西北的鄜坊、天德兩鎮。在出兵南方的頻度上,河北藩鎮與邊疆藩鎮遠不能與南方藩鎮、中原藩鎮相提并論。
二、出兵南方地區“客軍”之數額
通過上文的探討,我們初步了解了全國各類“客軍”,包括神策軍均參與了對南方的平亂戰爭,那么,是否表明朝廷非常“隨意”地征調各地的軍隊,而沒有什么區別?其在參與人數上有無顯著的差異?
事實上,至少在元和、會昌之際,唐人就開始了對“客軍”問題的關注。韓愈、杜牧在他們的文集中多次提及這一問題,甚至較為詳細地說到各地“客軍”出征南方的人數。如元和十年,時任考功郎中、知制誥的韓愈在《論淮西事宜狀》中指出各鎮出兵“或三二千人”;⑾而會昌三年的杜牧則在《上李司徒論用兵書》說到此役中各鎮出兵“上不過五千人,下不至千人”。⑿那么,事實情況是否確如韓、杜所言?對此我們需要詳加考證。
為了弄清諸鎮“客軍”出兵人數的真相,我們必須從史籍記載出發,通過對歷次參與南方平叛軍隊數額的考察以確定諸軍具體的數量。需要指出的是,在上表十次平亂戰爭中,因平李锜之亂、梁崇義之亂以及鎮壓袁晁起義、王郢起義中,諸道“客軍”出兵之數諸史不載,我們難究其詳,故不將其列入下文分析的范疇。
至德元年(756)十二月,永王璘擅自引兵東下,廣陵郡長史李成式使“判官裴茂將兵三千軍于瓜步”⒀以迎戰永王璘之眾。
上元二年(761)十一月,宋州刺史淮西副使劉展南下叛亂,淮南節度使鄧景山“將萬人屯徐城”⒁迎戰。江淮都統浙東節度使李峘,因畏懼將兵權授于楚州刺史李藏用,李收拾散卒才“得七百人,東至蘇州募壯士,得二千人,立柵以拒劉展”。⒂同時,肅宗還責令平盧兵馬使田神功率“所部精兵五千”⒃南下平亂。
永貞元年(805)八月,西川劉辟擅自發動兼并東川的叛亂戰爭。憲宗敕令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領馬步五千人為左軍,左右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領馬步二千人為次軍”⒄火速進剿;同時,還令山南西道、劍南東川兩道配合,嶺南節度使徐申“表請發卒五千循馬援故道”⒅入川助戰。
咸通元年(860)正月,浙東裘甫發動起義,觀察使鄭祗德率軍與戰屢敗,乃求救于鄰道,“浙西遣牙將凌茂貞將四百人、宣歙遣牙將白琮將三百人赴之”。⒆由于南方軍隊戰績不佳,懿宗責令義成節度使王式為浙東觀察使,領“武寧軍健卒二千人”⒇赴任。王式到任后,命“忠武將張茵將三百人、義成將高羅銳將三百人、昭義將跌戣將四百人”(21)分路進擊。
咸通九年(868)十月,龐勛率防冬戍卒起義,占據徐州后,急攻泗州。淮帥令狐绹命“李湘將兵五千人援之”。(22)次年正月,朝廷以武寧軍節度使王晏權、荊南節度使徐商、右神策大將軍康承訓、太原行營招討使沙陀三部落等使將軍朱邪赤心等,凡十八將,“分董諸道之兵七萬三千一十五人”(23)進討。而魏博節度使何弘敬則“奏當道點檢兵馬一萬三千赴行營” 進擊龐勛。(24)又詔義成康承訓為行營招討使、朱邪赤心以“突騎三千”從之。(25)
乾符二年(875)五月,中原地區爆發了規模空前的農民起義。四年三月,平盧軍節度使宋威上表“請步騎五千,特為一使,兼率本道兵士,所在討賊”。僖宗乃授其諸道招討草賊使,“仍給禁兵三千”。(26)同年,王仙芝以數萬之眾進逼江陵,荊南節度使楊知溫求救于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自率州兵及沙陀五百騎赴援”。(27)六年冬,為防堵義軍北上,高駢至淮南招募軍旅,得“土客之軍七萬”,傳檄天下。(28)廣明元年(880)二月,黃巢率軍自衡永北上,時都統荊南節度使王鐸令前鋒都將李系駐守潭州,時“有眾五萬,并諸團結軍號十萬”。當黃巢順江而下,潭州一日而陷,“李系僅以身免,兵士五萬皆為賊所殺”。(29)八月,黃巢渡江北上,“時昭義、武寧、義武等軍兵馬數萬赴淮南”。(30)由于高駢欲圖專功而解散各路援軍,使得黃巢得以輕松渡淮。九月,朝廷倉促決定在溵水設防,于是“徐兵三千道許”,(31)西赴溵水前線。
根據上述史料,我們得知平永王璘之亂,隸屬于南方藩鎮的淮南所屬廣陵郡出兵三千人。平劉展之亂,南方藩鎮的淮南出兵萬人、浙東二千人,中原藩鎮中的平盧軍出兵五千人。平劉辟之亂,神策軍出兵七千人,南方藩鎮中的嶺南西道出兵五千人。鎮壓裘甫起義,南方藩鎮中的浙西出兵四百人、宣歙三百人,中原藩鎮中的武寧軍出兵二千人、忠武三百人、義成三百人。鎮壓龐勛起義,南方藩鎮中的淮南出兵五千人,河北藩鎮中的昭義出兵四百人、河東三千人;此外,武寧、徐泗、荊南、義成、河東、兗海、淮南等十八將共出兵七萬三千多人(平均每鎮四千五百人)。而鎮壓王仙芝、黃巢起義,中原藩鎮中的平盧軍出兵五千、武寧三千、昭義武寧義武數萬、神策軍三千,南方藩鎮中的荊南五萬。
從以上臚列的數字我們能夠看出,韓愈認為諸道發兵“或三二千人”;杜牧說的“上不過五千人,下不至千人”,其言不確。通過對以上有明確記載的幾次“客軍”出兵規模的考察,不難看出韓、杜所言與事實嚴重不符。事實上,諸道派出“客軍”的數量與動亂的規模、持續的時間密切相關。譬如,平定永王璘之亂、鎮壓裘甫起義,動亂的規模相對不大,持續時間僅為幾月,故諸道出兵的人數也就相對較少;而平定劉展與劉辟之亂、鎮壓龐勛及王仙芝黃巢起義則規模宏大,持續時間少則數月,多則十年,出兵的數量顯然要大得多。實際上,每次諸道的“客軍”參與南方平亂的人數并不固定,不可一概而論。在戡定南方動亂的歷次戰爭中,每鎮最多發兵五萬人、最少不足千人(三百人),其中發兵二千至五千人的次數最多,為13次、五千以上至萬人2次、三五百人5次、萬人以上2次,無法估計人數的一次。總體上,諸道的“客軍”出兵人數最多的是南方藩鎮,中原藩鎮次之,河北藩鎮與邊疆藩鎮又次之,盡管神策軍出兵次數僅3次,但人數不少。根據上述材料,若僅從出兵南方平亂“客軍”的人數判斷,穩定南方社會秩序的主要力量是南方與中原地區的藩鎮軍。
三、出兵南方地區“客軍”之戰效
如上文所述,中唐以來,在南方發生十次較大規模的社會動亂中,每次中央均引入“客軍”入境平亂。事實上,無論從出兵的頻度,還是從出兵的人數而論,發生動亂藩鎮的鄰道,其軍隊介入的程度堪稱為最。既然如此,那么,區域外的“客軍”是否還有參與之必要么?該如何解釋這一令人困惑的問題呢?需要強調的是,藩鎮出兵頻繁、人數眾多,無疑有利于盡快結束戰爭,但并不意味著出兵的數量等同于出兵的效果。
至德元年,永王璘“棄分符之任,專用鉞之威”,(32)擅自東下廣陵,公然與在靈武即位的肅宗分庭抗禮。朝廷遂令淮南節度使高適、江東節度使韋陟共同領兵拒戰,(33)但是高、韋二人在此役中并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至于廣陵郡長史李成式、吳郡太守李希言,盡管他們積極迎戰,但李希言部將元景曜、李成式部將李承慶兵敗投降,丹徒郡太守閻敬之也戰敗“死之”。(34)最終,在河北招討判官李銑的強力支持下才完成平叛使命。
上元之際,“陰懷異志”的宋州刺史淮西節度副使劉展“構釁稱亂”。(35)勁悍善戰的劉展部“所向無不摧靡”,(36)致使南方“五道節制,望風潰散,自淮而南,至于海隅,遂無敢保一城、守一節者”。(37)于是,肅宗密令前江淮都統李峘、淮南節度使鄧景山率部應戰。然而,鄧景山“逆擊不勝”,奔于壽州;(38)李峘則“敗績奔江西,淮南遂陷于展”。(39)楚州刺史李藏用屢也為劉展所敗;受命迎敵的昇州兵“不克而遁”。(40)劉展遣將進攻宣州,宣歙節度使鄭炅之“棄城走”。(41)在平盧軍兵出江淮之前,“三分全吳,賊有其二”。(42)但是,當平盧兵馬使田神功“統盧龍勁卒”(43)南下后,“展聞之,始有懼色,自廣陵將兵八千拒之,選精兵二千渡淮,擊神功于都梁山,展敗,走至天長;以五百騎據橋拒戰,又敗,展獨與一騎亡渡江”。(44)不久,田神功擒斬劉展。從平定劉展之亂中不難看出南方軍隊的表現極為糟糕,無論淮南鄧景山、浙東李峘、宣歙鄭炅之還是淮南楚州、浙東昇州等地的軍隊,它們幾乎每戰皆墨,只有“平盧勁卒”表現不俗,故平定劉展之亂主要立功者是中原的平盧軍。
寶應元年,南方地區“饑疫相仍”,(45)唐政府仍斂賦不息。浙東饑民在“豪民”袁晁的率領下舉起義旗,不久“積眾二十萬,盡有浙江之地”。(46)時河南副元帥李光弼派兵南下,于廣德元年(763)四月,生擒袁晁,浙東州縣悉被蕩平。(47)時洪州(江西)觀察使張鎬也“遣兵屯上饒,斬首二千級”。(48)此役,雖然張鎬也派兵參戰,然而其所起的作用還是不能與李光弼相比,故鎮壓袁晁起義應主要歸功于中原藩鎮李光弼部。因自從薊門“胡羯稱亂”(49)后,朔方軍南下平叛,李光弼所率的軍隊原本是朔方軍之一部,因該部長期駐守中原,已基本實現“地著化”,故可視作中原藩鎮軍的一部分。對于鎮壓袁晁起義的軍事將領諸史記載頗有歧義,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其一,認為鎮壓袁晁起義為袁傪所為,史稱“御史中丞袁傪東討,生擒袁晁”;(50)“袁傪之破袁晁,擒其偽公卿數十人”。(51)其二,認為鎮壓袁晁起義是張伯儀所為,史稱“浙賊袁晁反,使伯儀討平之”;(52)“李光弼奏擒袁晁,光弼使部將張伯儀將兵討平之”。(53)其三,認為鎮壓袁晁起義是李光弼所為,“袁晁亂浙東,光弼討平之”;(54) “臺州人袁晁反,詔河南道副元帥李光弼討之”。(55)需要指出的是,上述三種觀點盡管存在分歧,但是有一個客觀事實不容忽視,即袁傪為李光弼的從事,而張伯儀則是李光弼的部將,也就是說袁傪、張伯儀均為李光弼部下無疑,至于以上三種觀點具體孰是?目前在缺乏更為確鑿的新史料佐證的情況下,比較穩妥也是最可能為眾家接受的觀點就是李光弼部。
建中二年(781)二月,山南東道節度使梁崇義公然“拒捍朝命,迫脅使臣”,(56)還派兵干擾運河,“搤襄、鄧”,使得“南北漕引皆絕”。(57)德宗斷然下令討伐,任命淮寧(淮西)軍節度使李希烈為諸道都統,引眾軍循漢水而上,與梁崇義將翟暉、杜少誠逆戰于蠻水,“希烈大破之,追至疎口,又破之,二將請降”。淮寧軍率先攻入襄陽,梁崇義雖下令堅守,然“守者開門爭出,不可禁”。陷于絕境的梁崇義與其妻赴井而死,(58)其亂遂平。此役,除淮寧軍之外,還有山南西道、江西也派兵平亂。由于斯役李希烈為諸道都統,朝廷“使之專征”,(59)成為事實上的統帥,不僅淮寧軍是這場平叛戰爭的主力,而且率先攻入襄陽,故李希烈的中原淮寧軍是起關鍵作用的軍隊,而其它諸鎮只是扮演協助者的角色。
永貞元年八月,西川度支副使劉辟在節帥韋皋死后自請節鉞,且“求兼領三川”,被拒后發兵東川。(60)中央令劍南東川節度使袁滋領兵進討,但袁滋“畏不得全,久不進”。(61)朝廷重議出兵之策,“時宿將專征者甚眾,人人自謂當選”,(62)在眾議難平的情形下,宰相杜黃裳獨排眾議,任命神策軍將領高崇文充左神策行營節度使,兼統左右神策軍出征。同時,令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礪、劍南東川節度使李康“掎角應接”。嶺南節度使徐申也表請入川助討。(63)不久,李康兵敗被俘,嚴礪一直勞而無功,徐申碌碌無為,而高崇文則屢立戰功,次年九月,其部攻克成都,擒獲劉辟。斯役,劍南東川、山南西道、嶺南道表現平平,起決定作用的則是神策軍。
元和二年,鎮海節度使李锜公開進行叛亂。朝廷遂令淮南節度使王鍔“率汴、徐、鄂、淮南、宣歙之師,取宣州路進討”。(64)在各路軍隊的壓力下,部將張子良、李奉仙反戈擒縛李锜。盡管這次平亂的統帥王鍔屬南方的淮南鎮,但參戰的軍隊卻多是中原的藩鎮軍,基于史料未記載諸鎮在戰爭中的具體表現,故暫且存疑。
咸通元年正月,裘甫率眾起義,“人不習戰、甲兵朽鈍”(65)的南方軍隊屢戰屢敗,引起全國震動。懿宗責令義成節度使王式領“武寧軍健卒二千人”赴浙。(66)為了加強該部軍力,朝廷令忠武、義成、淮南諸軍隨行,但王式認為淮南鎮不堪大用,要求“更發忠武、義成軍及昭義軍”南下(67)。王式命忠武、義成、昭義分路進討,不久平定浙東,裘甫被械送京師。在這次鎮壓裘甫起義的過程中,先是浙東觀察使鄭祗德遣“討擊副使劉勍、副將范居植將兵三百,合臺州軍共討之”,(68)而“范居植死,劉勍僅以身免”。而鄭祗德之后的新任浙帥薛戎“奏將新卒五百擊裘甫”,然“官軍大敗,三將皆死,官軍幾盡”。(69)不得不“求救于鄰道”,浙西、宣歙各遣兵助戰。這些受命增援的南方藩鎮軍,作戰時“諸將或稱疾,或佯墜馬,其肯行者必先邀職級,竟不果還”,?輫?輮?訛一副怯懦懼戰的丑態躍然紙上。在浙西、宣歙等軍作戰無果的情況下,朝廷才改派中原的忠武、義成等軍南下,最后才擒獲裘甫,故此役主要建功者仍是中原藩鎮軍。
咸通九年十月,在邕管防冬、不堪遠戍之苦的徐卒武裝北返。時和州刺史崔雍,因“不能抗,遣人持牛酒勞之”,(71)甚至主動解除武裝,致使“三軍百姓,抆血相視,連頭受誅”八百余人。(72)浙西節度使令狐绹也“遣使慰撫,且饋之”。(73)后受詔平徐,令部將李湘領兵增援泗州,在龐勛“束身請命”的虛假保證下“誡李湘但戍淮口,不得立異,由是湘軍解甲安寢,去警徹備”,致使“淮卒五千人皆被生縶送徐州”(74)而釀成全部被殺的慘劇。奉詔赴援的淮南都將王公弁,因懼“逗留不進”。(75)義成節度使康承訓率部逆擊,渡河遇伏,幾近覆沒,幸賴朱邪赤心率沙陀鐵騎來援,“勁騎突賊,與官軍夾擊,敗之”。(76)斯役中,李克用“摧鋒陷陣”,(77)表現雄勇。次年九月,隨著龐勛的溺亡,“群兇自此殄滅”。(78)此次參與平亂的軍隊眾多,屬于南方浙東的和州兵怯懦“不能抗”,淮南鎮或“遣使慰撫”、或“逗留不進”、或因其“不備”而“生縶送徐州”,表明南方藩鎮的虛弱與不堪戰陣,在戰爭中沒有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而斯役中,對于向來平亂建功的中原藩鎮軍,其戰爭效果史未明載,然屢有贊揚康承訓滅龐勛的功績,而康承訓所率之兵為中原的義成軍。河北的河東鎮,沙陀部族表現了極強的戰斗力,但人數不過區區三千人,面對龐勛所率之核心——以善戰著稱的武寧銀刀兵余部,仍取得勝利。可見,如果沒有中原藩鎮積極而有效地參與,取得戰爭的勝利幾乎是難以想象的,史不具載可能是戰爭中表現不及沙陀,但仍是主要建功力量。
乾符二年四月,浙西狼山鎮遏使王郢等因功不賞,憤而聚眾起事,浙西藩鎮軍不堪一擊。次年正月,王郢誘執溫州刺史魯寔,溫州兵迅速瓦解。朝廷聞訊,命宋皓為江南諸道招討使,除原先所征之兵外,“更發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宣、泗二州兵,新舊合萬五千余人”(79)合力進討。由于鎮海節度使裴璩的堅守與策反,使得王郢的攻勢受阻,在中原軍隊的凌厲攻勢下,“徒眾離散”,后為武寧大將劉巨容射殺,不久“余黨皆平”。在這次平亂戰爭中,南方藩鎮軍屢遭敗績,最后王郢的部眾在忠武、宣武、感化、宣、泗這些中原藩鎮軍隊的打擊下歸于失敗,射殺王郢者為武寧軍大將劉巨容,故此役起決定作用者仍是來自于中原的藩鎮軍。
乾符二年五月,濮州王仙芝、冤句黃巢先后“嘯聚為盜”,(80)困于賦斂之毒的貧民紛紛響應。中央雖一再要求諸道“同共討除”,然“日月漸深,煙塵未息”。(81)朝廷先后派平盧節度使宋威、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荊南節度使都統王鐸、忠武節度使崔安潛、江西招討使曹全晸、襄陽節度使劉巨容、淮南節度使都統高駢等領兵鎮壓,然“岳牧藩侯,備盜不謹”,(82)不少節帥“徒加討逐之名,竟作遷延之役”。(83)廣明元年春,淮南節度使高駢為了專功,遣散援軍,(84)使得黃巢義軍得以安然北上,朝廷被迫在溵水組織防御以阻擋義軍西進。然而,由于忠武大將周岌的中途嘩變與逐帥,赴溵水前線的感化軍牙將時溥也回戈“逐節度使支詳”,而兗鄆節度使齊克讓因懼“兵見襲,亦還兗州”,導致“溵水諸軍皆散”。(85)在此次鎮壓有唐一代規模最大之農民戰爭中,唐廷征發了幾乎全國可以調動的部隊,各路軍隊均不同程度上參與了平亂戰爭。史書對于南方藩鎮的慘敗記錄觸目驚心,如廣明元年二月,黃巢自粵北上,途經湖南,時都統荊南節度使王鐸令所部前鋒都將李系的五萬大軍,在義軍的進攻下,一日而陷,“李系僅以身免,兵士五萬皆為賊所殺”,(86)這無疑為南方藩鎮戰力低下作了很好的注解。黃巢之所以能輕松渡淮并入據京師,既是高駢策略的失誤,更是中原藩鎮發生嘩變之故。
上文通過對參與南方十次平亂戰爭中諸軍的考察,我們發現中原藩鎮的“客軍”是中唐以后南方平亂戰爭的主要執行者。中原藩鎮軍在南方地區“收功弭亂”的突出“貢獻”,(87)即是它們平亂戰爭“主角化”的表征,而南方藩鎮軍隊只是扮演了協從者的角色。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南方藩鎮參戰屢敗,其軍隊的戰績乏善可陳,故常常為中原軍隊所輕視。在戰爭中,它們或“逗留不進”、或“棄城逃走”、或“不克而遁”、或“經年無功”、或心存畏懼而“持牛酒勞之”。南方藩鎮參與平亂戰爭的次數是最高的,派出軍隊的數額也是最多的,但它們沒能在任何一次戰爭行為中發揮著決定性的作用。中原藩鎮軍則屢立戰功,在南方十次平亂戰爭中,除平定永王璘、李锜之亂不好界定外,它們至少在七次平亂戰爭發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至于河北藩鎮與邊疆藩鎮,它們雖不時作為 “客軍”被征調南方,但河北藩鎮在戰爭中并無突出之處,不過河北藩鎮的沙陀部族,它們在戰爭中雖驍勇善戰,但人數不多,對整個戰爭的進程難以發揮決定性的意義。
四、余論
中唐以來,由于南方地區軍隊數量少、軍隊戰力差,(88)在遭遇地方大規模的動亂時,由于它們無力戡平,因此,由中央征調“客軍”入境征戰變得無法避免。各地的“客軍”加入南方的平叛戰爭,大大增強了該地區的軍力,一般均能順利平息動亂,并迅速恢復地方秩序。需要指出的是,包括中原藩鎮在內,每次南下都不是“隨意”的自由行動,而是“奉敕”而行的國家行為,而叛亂戰爭一旦結束會立即回原地駐防,如王式平裘甫,“(朝廷)委(王)式與監軍楊玄質分配將士赴諸道訖,然后將忠武、義成兩道兵至汴滑,各遣歸本道,身詣京師”。(89) 如果從各藩鎮軍出兵的頻度、出兵的人數、戰爭的效果來進行綜合考量,中原藩鎮無疑是各路“客軍”中最具實力的軍事力量,在晚唐以前,它們不僅是南方社會秩序的穩定者,更是唐王朝可以信賴的長城與柱石,是維護王朝存續、遏制地方動亂最重要的軍事依靠。
注釋:
① “客軍”,即“外(地)鎮之兵”,詳見拙文《關于唐代中后期南方“土軍”諸問題的探討》,《人文雜志》2008年第1期。
② 《全唐文》卷734《對省試策第三道》。
③ 《資治通鑒》卷222 “寶應元年建寅月”條。
④ 《全唐文》卷747《憲宗加謚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議》。
⑤(43) 《全唐文》卷441《平淮西碑銘并序》。
⑥(87) 參見拙文《關于唐代中后期南方“土軍”諸問題的探討》,《人文雜志》2008年第1期。
⑦ 《樊川文集》卷11《上李太尉論江賊書》。
⑧ 《資治通鑒》卷252“乾符二年十一月”條。
⑨ 《全唐文》卷763《授康季榮徐州節度使鄭涓昭義節度使制》。
⑩(23)(24) 《舊唐書》卷19上《懿宗紀》。
⑾ 《韓愈集》卷40《論淮西事宜狀》。
⑿ 《樊川文集》卷11《上李司徒相公論用兵書》。
⒀(33) 《資治通鑒》卷219“至德元載十二月”條。
⒁ 《資治通鑒》卷221“上元元年正月”條。
⒂⒃(44) 《資治通鑒》卷221“上元元年十二月”條。
⒄ 《全唐文》卷56《討劉辟制》。
⒅(63) 《新唐書》卷143《徐申傳》。
⒆(21) 《資治通鑒》卷250“咸通元年正月”條。
⒇(66) 《東觀奏記》卷下《王式生擒裘甫》。
(22)(74) 《舊唐書》卷172《令狐绹傳》。
(25)(76) 《新唐書》卷218《沙陀傳》。
(26)(29)(30)(84)(85)(86) 《舊唐書》卷19下《僖宗紀》。
(27) 《舊唐書》卷172《李福傳》。
(28)(80) 《舊唐書》卷182《高駢傳》。
(31) 《新唐書》卷225下《黃巢傳》。
(32) 《全唐文》卷38《降永王璘為庶人誥》。
(34) 《新唐書》卷6《肅宗紀》。
(35) 《全唐文》卷393《為李峘祭纛文》。
(36)(38)(40)(41) 《資治通鑒》卷221“上元元年十一月”條。
(37)(42) 《全唐文》卷383《為江淮都統使賀田神功平劉展表》。
(39) 《全唐文》卷514《顏魯公行狀》。
(45) 《新唐書》卷149《劉晏傳》。
(46)(50) 《舊唐書》卷152《王棲曜傳》。
(47) 《舊唐書》卷11《代宗紀》。
(48) 《新唐書》卷139《張鎬傳》。
(49) 《陸贄集》卷11《論兩河及淮西利害狀》。
(51) 李肇:《唐國史補》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52) 《新唐書》卷136《張伯儀傳》。
(53) 《資治通鑒》卷222“廣德元年四月”條。
(54) 《資治通鑒》卷222廣德元年四月胡三省引《劉展亂紀》。
(55) 《韓愈集》卷28《碑志五》。
(56) 《舊唐書》卷145《李希烈傳》。
(57) 《新唐書》卷53《食貨三》。
(58) 《資治通鑒》卷227“建中二年八月”條。
(59) 《舊唐書》卷12《德宗紀上》。
(60) 《資治通鑒》卷237“元和元年正月”條。
(61) 《新唐書》卷151《袁滋傳》。
(62) 《舊唐書》卷151《高崇文傳》。
(64) 《舊唐書》卷14《憲宗紀》。
(65) 《資治通鑒》卷250“咸通元年正月”條。
(67) 《資治通鑒》卷250“咸通元年四月”條。
(68) 《資治通鑒》卷249“大中十三年十二月”條。
(69)(70) 《資治通鑒》卷250“咸通元年二月”條。
(71) 《新唐書》卷159《崔雍傳》。
(72) 《全唐文》卷84《賜崔雍自盡敕》。
(73) 《新唐書》卷166《令狐绹傳》。
(75) 《舊唐書》卷187下《辛讜傳》。
(77) 《舊五代史》卷25《唐書一#8226;武皇紀上》。
(78) 《全唐文》卷933《歷代崇道記》。
(79) 《全唐文》卷87《討王郢詔》。
(81) 《全唐文》卷87《論河南方鎮詔》。
(82) 《舊唐書》卷200下《黃巢傳》。
(83) 《舊唐書》卷178《鄭畋傳》。
(88) 《新唐書》卷64《方鎮一》。
(89) 《資治通鑒》卷250“咸通元年七月”條。
作者簡介:朱德軍,男,1969年生,安徽滁州人,歷史學博士,西北大學文博學院博士后,陜西西安,710069;西安文理學院歷史系講師,陜西西安,710065。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