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道德自由是主體根據道德必然達致的自由,它指向人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在道德上自我實現的統攝下,從道德必然與主體自由中就衍化出人的兩種道德責任形式,即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形式和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形式。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以道德必然為根據,以道德義務的形式出現;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以道德自我為根據,以道德選擇的形式出現。人的這兩種道德責任是相輔相成的,在道德自由中,缺少其中任何一種責任形式,都會阻礙主體道德上的自我實現。
關鍵詞:道德自由;道德必然;道德責任
中圖分類號:B82.0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1-0026-03
由于道德兼有約束性與主體性的品格,道德自由與道德責任自人類道德產生以來,一直是我們重點論述的對象。在近現代社會,由于人主體性的凸顯并迅速贏得了絕對的話語權,我們在論述這個問題的時候,更多的是從意志自由與道德責任的角度切入,而忽略了古代社會在道德修養的意義上提出這個問題。從而片面地把道德自由理解為意志自由、把道德責任理解為自由選擇的責任,而忽視了道德自由、道德責任在道德修養、自我實現方面的終極意義。隨著現代人積極尋求精神上的突破與重建,渴望對個人主義的超越以及對“大我”的重新回歸,我們對道德自由、道德責任的論述也應該站在道德修養、自我實現的高度上重新詮釋,從而為現代人精神家園的重建提供某種啟示。
一、道德自由中人的道德責任
從道德約束性與道德主體性相統一的角度看,道德自由意味著人履行道德的時候既出于意志自由,又符合道德法則,因此他的行為既是道德的又是自由的,是道德與自由的統一。但道德自由某種程度上只是人的一種理想,在現實生活中,人很多時候履行道德的時候并不感到自由,或者感到自由的時候卻不遵循道德法則。道德不自由,意味著人在履行道德的時候或迫于外在壓力,或基于功利上的算計,從而無法體驗到作為道德的人的自由感覺。自由不道德,意味著人在行動的時候只從私人情欲出發,從而違反道德法則,導致不道德的行為。無論是道德而不自由,還是自由而不道德,都意味著人的情欲自我壓過理性自我,從而導致人的自由感受總與私人情欲相關,而道德理性對人來說恰恰是不自由的。
道德而不自由,或自由而不道德,都與人性的局限有關。如果人性純乎善,人履行道德法則就像呼吸空氣一樣簡單自然,那么道德自由對人來說就不成其問題了。正因為人性亦善亦惡、亦正亦邪,因此人行動的時候就不能保證他的行為一定是道德自由的。在道德自由中,道德與自由對人來說只能是相輔相成的東西,道德必須是自由的,自由也必須是道德的。道德而不自由或自由而不道德對擁有道德理性的人來說都是不可忍受的。在道德自由問題上,我們既不能片面地強調道德法則的權威,從而武斷地把道德說成是自由的,又不能一味地放縱人的自由,導致用道德為人情欲的釋放作辯護。相反我們應該把道德與自由視為相輔相成的東西,否則我們就有可能把道德自由變為單純的道德問題或自由問題。
于是,在道德自由中,道德與自由的相互關系就導致了人的道德責任問題。責任總與主體的某種欠缺或不完滿有關,完滿的東西從來不用承擔什么責任,正因為存在某種缺欠,所以主體才有責任改造自己、完善自己——除非這種缺欠是宿命性的①。同樣,道德責任也源于人的某種欠缺與不完滿。人是不完善的,他既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魔鬼,而且在惡的環境下,似乎更喜歡彰顯自己魔鬼的一面。但由于人的主體性存在,以及由此帶來的對人的主體價值的肯定,人的缺欠即使再不道德也具有了主體的屬性,因此在某種意義上也獲得了主體價值的肯定。因此對待人性我們就不能像對待物一樣,可以毫無顧慮地壓制我們認為是缺欠的部分。誰能保證今天我們認為是人性缺欠的東西明天不會再獲得肯定?人的復雜性正在于我們既要把他當成客體來改善,又要把他當成主體來尊重②。改善他而不尊重他(相當于把他當作物來看待)只能適得其反,比如靠外在壓力、暴力改善人,或通過政治運動人為地拔高道德教育,等等。因此,在道德自由中,為了改善人性,實現人的某種道德境界,除了必要的道德強制外,我們便只能靠人的道德責任了。在道德自由中,人只有通過道德責任,才能實現自己既是主體又是客體的存在,才會意識到在道德自由中,對“我”(客體的我)的改造、提升,只能是“我”(主體的我)的責任,除此外不能以任何借口推脫給任何他人或外在的環境。因此在道德自由中,人就有責任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善自己、提升自己,并完成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同時也有責任為自己人性的墮落,以及不能通過道德自由完成道德上的自我實現負責。這就是道德自由中人的道德責任。
二、道德法則下人的道德責任
道德自由只能是人根據道德必然擁有的自由,因此在道德自由中就存在道德約束性與道德主體性的兩極。道德約束性是由道德必然導出的對人道德上的規范與約束,道德主體性是由人的主體性地位導出的人在道德上的主動性與創造性。無論是道德約束性還是道德主體性,目的都指向人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因此在道德自由中它們都要求人以某種責任的形式去承擔,即為了道德上的自我實現,人必須接受這種約束,或完成這種創造性。在道德約束性中,道德自由要求人認識、掌握道德必然規律,主動接受道德法則的約束,從而彰顯、實現自己的道德理性。在道德主體性中,道德自由要求人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主動提升、完善自己,從而完成道德上的自我實現。于是在道德上自我實現的統攝下,人在道德自由中就存在兩種不同的責任形式: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與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以道德必然為根據,以道德義務的形式出現,它要求人把外在的道德法則轉變為個人內在的道德義務,從而把履行道德義務當作自己的責任。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以道德自我(理性自我)為根據,以道德選擇的形式出現,它要求人發揮道德上的主觀能動性,主動選擇道德生活,并因此為自己選擇的后果負責任。
我們先來看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在道德自由中,道德必然的約束其實就是道德理性對人的約束,因為無論是何種道德法則,都不過是從人的道德理性推導出來的。而如果人的本質是理性的,那么道德理性就不過是人本質的表現形式,因此道德理性的約束其實就是人的理性本質對非理性本質的約束。因此在這里,人只要承認自己的理性本質,那么接受道德理性的約束就是人的責任了,因為這只不過是人彰顯、實現其本質的必然途徑。道德理性不僅是“我”一個人的本質,而且也是他人的本質,人類的本質,因此道德理性便超出個體的差異,取得了普遍的形式,即上升為抽象的道德法則。因此只要“我”承認自己的理性本質是普遍的,具有類的共性,那么自覺接受道德法則的約束就是“我”不可推脫的責任了。“我”不光有責任實現“我”的本質,而且還有責任實現他人的本質,以及人類的本質。“我”不能以他人的理性為手段,而應該同時把它當成目的;不能以任何借口阻礙他人理性本質的實現,而應該積極主動地促成它。就像“我”不能以任何目的、任何借口去阻擾、利用“我”的理性一樣。因此作為道德理性表現形式的道德法則,必然要求人以責任的形式去履行它,否則人對自身以及人類理性本質的負責任就成為一句空話。于是在道德自由中,人遵循道德法則就成為了責任上的要求,即成為人對自身以及人類理性本質負責任的一種方式。
但在這里道德法則只是空無內容的抽象,即它還沒有注入任何具體、經驗的內容,也只有在這個意義上使用道德法則概念,人遵循它的責任才具有絕對必然性。在經驗生活中,道德法則總要體現為具體的道德原則和規范,那么在這個層面,人遵循道德原則和規范是否是一種絕對的責任?由于人類理智的局限,以及現實生活的復雜多變性,我們似乎任何時候都不能保證現行的道德原則和規范具有道德法則的必然性。在這個意義上,履行具體的道德原則和規范又不能是人的絕對責任,否則在一個腐朽道德規范占統治地位的社會里,履行道德責任不僅不是人理性本質的體現,相反地卻壓制人的理性本質。因此在道德自由中,道德責任的絕對性只能建立在現行道德的必然性基礎上,沒有道德的必然性就沒有道德責任的絕對性。因此,就具體道德原則和規范的偶然性、有條件性存在而言,人履行道德責任又是相對的,否則道德責任促成的只能是道德上的奴性人格。但反過來說,道德責任的相對性正是它絕對性的一種表現,即我們只有允許道德責任的相對性才能不斷地實現它的絕對性。因為道德責任的相對性不過建立在具體道德規范的偶然性的基礎上,具體的道德規范只能不斷地走向必然,因此只有通過對偶然性存在的道德規范的相對責任,才能保證、實現人對道德必然的絕對責任。可見道德責任的相對性意味著正好是建立在道德必然基礎上的道德責任的絕對性。因此在道德自由中,人履行道德的責任既是相對的又是絕對的,這種責任的相對性與絕對性對應的正好是道德本身的偶然性與必然性。也只有通過這樣的道德責任,人履行道德才能彰顯出他的理性本質,從而也才能實現他的道德自由。
三、意志自由中人的道德責任
我們再來看意志自由中人的道德責任。從道德主體性的角度看,道德自由意味著人道德上的主動性、創造性,這種主動性、創造性指向的就是人道德上的自我實現。人的自我實現有不同的層面,有愛欲層面的自我實現,潛能層面的自我實現,道德層面的自我實現。道德上的自我實現不同于愛欲層面、潛能層面自我實現的地方在于,愛欲或潛能層面的自我實現并不必然包含有人的意志自由。即在愛欲或潛能面前人很少考慮實現與不實現之間的自由選擇,這種自由選擇也并不必然構成它們實現的必要前提,比如人在實現其愛欲或潛能時就很少考慮這是否出于自己意志自由的結果。但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卻不一樣,它必須以人的自由意志為前提。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只能是人自由選擇的結果,即我們不能通過強制,或通過道德說教來完成一個人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因此如果不經由人的自由意志,那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就絲毫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因此在道德自由中,人首先是意志自由的存在,他首先獨立于除了自己意志之外的任何東西,包括善惡。在這個意義上,他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作出無限的選擇,既可以選擇善,也可以選擇惡,“德性是在我們能力之內的。惡也一樣。因為,當我們在自己能力范圍內行動時,不行動也在我們的能力范圍之內,反之亦然”③。只有善的選擇就像只有惡的選擇一樣,對人的道德自由來說都是不可思議的。正因為在善惡之間有了選擇的可能,選擇善才體現出人道德上的主動性與創造性,從而也才能凸顯出他作為人的自由與尊貴。在這世上或許只有人我們不能逼他做任何事情,包括行善,這就是人的絕對主體性存在。在這個意義上意志自由的意義完全在于它的主體性價值,而這種主體性正是我承擔道德責任、實現道德自由的前提。在意志自由中作為主體的“我”的任何選擇都只能是“我”自己的選擇,即是根據“我”的意志作出的選擇,而不是根據上帝的意志,他人的意志,或獨立于“我”的抽象人性的意志作出的選擇。因此只要“我”不試圖否認“我”的主體性,放棄“我”作為主體的人的價值與尊嚴,那“我”就必須勇敢地承擔起自由選擇的責任,而不能把它們推脫給上帝、他人或抽象的人性。因此意志自由、主體性、道德責任其實是一致的,意志自由意味著人的主體性,人的主體性意味著人的道德責任。或者反過來說,道德責任意味著人的主體性,人的主體性意味著人的意志自由。因此在這個意義上,逃避責任就是逃避人的主體性,就是逃避作為主體的人的自由與尊嚴。而主動承擔責任,則是確立人的主體性,實現作為主體的人的自由與尊嚴的唯一方式。因此“如果我為了替自己辯護,把自己的不幸解釋為命運不好,那我便使自己屈從于厄運。如果我把不幸歸罪于變化,我便使自己屈從于變化。但如果我自己承擔一切責任,我就從此捍衛了自己作為人的可能性”④。
當然,承擔責任并不是消極意義上的,以為在道德自由中,只要人敢于承擔責任,就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不道德的事。否則道德責任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因此在這里,自由與責任的關系只能意味著:自由對責任的承諾、責任對自由的承諾。自由對責任的承諾,意味著在道德自由中,人并不是為所欲為的,而必須以責任來約束自己,并通過責任促進道德上的自我實現。責任對自由的承諾,意味著在道德法則的約束下,人并不是通過放棄自由來承擔責任,相反地卻是通過承擔責任來彰顯人的自由與尊嚴。無論是自由對責任的承諾,還是責任對自由的承諾,這種承諾的內容都立足于人道德理性的實現(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因此在這里,自由只能是實現人道德理性之責任下的自由,責任也只能是實現人道德理性之自由下的責任。因此在道德自由中,承擔道德責任與人道德上的自我實現是一致的,人只有主動承擔道德責任,才能確立起道德上的主體性地位,才能彰顯出作為道德的人的自由與尊嚴,從而也才能在最終意義上完成道德上的自我實現。
四、兩種道德責任之間的辯證關系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現,在道德自由中存在兩種不同形式的道德責任。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強調道德必然的約束,要求我們對人類共有的道德理性的負責任。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強調人的主體性,要求我們對自身的道德選擇負責任。表面上看這兩種道德責任好像是互不相關的,但仔細分析,卻發現它們本質上卻是相輔相成的。
首先,在道德自由中,光有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容易使人符合邏輯地推論,人可以為所欲為只要敢于承擔責任,或者人只要敢于承擔責任就可以為所欲為。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常發現有的人以自由為借口踐踏道德。因此在道德自由中,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還要以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為補充。它必須結合后者作出解釋,并因此把責任的內容固定在人對自己、他人以及人類道德理性的負責上。也只有這樣,人在道德自由中就不再以承擔責任為理由放縱自己,而是把承擔責任當作是對人類理性本質負責的唯一方式。其次,在道德自由中,光有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由于道德法則的超越性、強制性,容易導致我們忽視人作為主體具有的主動性、創造性。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強調人對自己、他人以及人類理性本質的負責,在某種意義上它是排斥人的意志自由的。在這種責任形式下,人履行道德往往變成了對具體道德原則和規范的盲目服從,而不再是道德上的自我實現。因此道德法則下的道德責任也離不開意志自由中的道德責任。前者也必須結合后者作出解釋,從而把承擔責任建立在人的主動性、創造性基礎上。也只有這樣,人對道德法則的遵從才能真正促進道德上的自我實現。
注釋:
① 黑格爾說:“有缺點的東西而不同時克服其缺點,這個缺點對它說來就不是缺點。在我們看來動物是有缺點的,在它自己看來則否。”(參見《法哲學原理》第20頁。)
② 在人的問題上我們之所以陷入各種各樣的悖反,是因為我們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把人純粹當作物來看待,因此即使在涉及人的缺欠的時候,我們也必須考慮這種缺欠的主體性質,比如弗洛伊德對“本我”的分析。
③ 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72頁。
④ 科恩:《自我論》,佟景韓等譯,文化生活譯叢1986年版,第460頁。
作者簡介:覃青必,男,1978年生,廣西河池人,廣西民族大學政法學院講師,倫理學博士,廣西南寧,530006。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