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與前蘇聯改革的巨大反差背后,隱含著有關改革的某些規律性的政治結論,諸如改革的可控性、改革的戰略布局、改革的漸進特征、改革中的社會共識等都是亟待深入分析和總結的命題。因此,從比較政治學角度去解析雙方改革之差異,對于不斷深化中國的改革具有特殊的意義。
關鍵詞:改革;可控性;系統性;漸進性;社會共識
中圖分類號:DO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6-0035-05
自亞里士多德創立政治學以來,比較政治研究就是其中重要的學術傳統。對政治變遷過程的比較研究,近代以來更是成為政治研究中十分引人注目的學術現象。始于上個世紀的中蘇(俄)改革,是目前全球化歷史進程中的重大事件,也是引人注目的政治變遷過程。雖然中蘇(俄)各自的改革還在進行之中。現在就對此進行理論總結多少有些言之過早,但中國改革的不斷深化,迫切需要理論上的進一步反思,以此來發現成功改革所具備的某些普遍性的要素。因此,從比較政治學的角度來解析中蘇改革的成敗得失,無疑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一、改革的可控性與領導權的穩定性
改革與革命的顯著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是由社會統治集團基于社會歷史發展要求主動發起的、可以掌控的、自上而下的社會變革,而后者常常是某一社會內被統治階級對舊的統治秩序的自下而上的挑戰與顛覆。革命一旦展開,社會就如同點燃的炸藥一樣。陷入疾風暴雨式的群眾運動中,作為革命對象的統治集團完全無法掌握這一社會變遷過程,直到革命將這些掌握傳統政治權力的政治集團打到,并形成新的政治權威方可結束。歷史經驗還告訴人們,成功的改革不僅僅需要統治精英對改革過程的掌控,而且還需要希望改變社會現狀的社會大眾的廣泛參與。不過,在一個社會多數成員都有強烈變革意愿的背景下,能否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維持領導權的穩定性,就成為改革能否成功的一個基本前提。這方面,前蘇聯的改革與中國的改革形成了巨大反差。
始于1978年的中國改革,首先是作為執政黨的中國共產黨的歷史自覺,以鄧小平為代表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具有開闊的世界眼光與緊迫的歷史責任感,他們深刻意識到若不及時主動進行改革,中國將既無法利用全球化帶來的機會,也無法應對全球化帶來的巨大挑戰。為了讓社會大眾主動參與到改革進程中,發揮人民群眾的歷史主動性和創造性,鄧小平提出了三不政策,即對群眾的改革嘗試“不打棍子、不戴帽子、不抓辮子”,以解放過往對群眾改革探索的種種束縛。這種政策也使新時期的中國改革帶有鮮明的社會大眾主動參與的特點,形成了中國地方和基層改革百花齊放、充滿活力的局面。回溯中國改革歷程,很多重要的改革舉措,諸如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經濟特區等都始于地方和大眾的自發探索,爾后才為執政黨政策所認可。大眾參與的最大好處,在于可以形成多樣化的改革模式,以適應中國多樣化的國情。避免自上而下的一刀切式的改革的缺陷。
盡管中國改革發揮了社會大眾在改革中的歷史主體性功能。但是中國改革之所以能夠持續走到今天,并不斷取得新的進展,根本還在于執政黨始終沒有放棄自身的歷史與政治責任,發揮了執政黨在改革進程中的歷史主動性。確保了改革領導權的穩定性,從而使中國改革總體上是可控的,并未因為社會大眾的廣泛參與而失去基本的控制。這種領導權大體通過如下三個層面來實現:其一是執政黨的思想路線,即通過恢復和確立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來為改革創造寬松有度的思想氛圍;其二是黨的組織路線,也就是把那些擁護和支持黨的思想路線和政治路線的黨內外政治精英置于改革開放第一線,從而確保改革路線的推進;其三,最重要的是政治路線,即執政黨通過制定反映社會大眾利益要求的基本政治路線,來凝聚共識,推動改革。通過這些舉措,執政黨一面糾正“文化大革命”的歷史錯誤,一面領導群眾推動中國改革,而改革所取得的巨大進展。也為執政黨積聚了新的執政資源,賦予黨以新的權威,從而確保黨有能力和威信領導和掌控這場艱巨復雜的社會變革。
比較而言,前蘇聯改革之所以后來完全失控,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還是執政者秉持西方式原教旨主義的民主觀,認為既然要搞政治改革、實現政治民主化,就必須無條件地實行多黨制,就應該立即放棄原蘇聯憲法賦予的蘇聯共產黨的領導權。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解。戈爾巴喬夫作為蘇共領袖,極不負責任地主動提議修改蘇聯憲法第六條中有關“蘇聯共產黨是蘇聯社會的領導力量和指導力量,是蘇聯社會政治制度以及國家和社會組織的核心”的規定,從而從憲法上瓦解了蘇共作為改革領導者的地位。這樣。本應有效控制改革進程的政治領導力量不復存在。前蘇聯的改革于是在極不確定的狀態下。失控滑向失敗的深淵。戈爾巴喬夫及其所領導的蘇共。如同一個不負責任的駕駛者,在汽車高速行進中,貿然去替換駕駛員,其結局的悲劇性不言自明。雖然實現了他所期望的多黨制,但卻葬送了整個蘇聯改革。
因此,從改革的政治邏輯看,必須認真思考政黨在改革進程中的作用。對此,鄧小平指出:“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由共產黨領導,這個原則是不能動搖的:動搖了中國就要倒退到分裂和混亂,就不可能實現現代化。”之所以強調改革過程中的領導權,不僅僅是因為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必須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地位,也是因為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政治結構的客觀要求。無論中國還是前蘇聯,執政黨都是在革命時代形成的革命黨,革命的客觀形勢造就了黨政軍同構的一元化領導體制;革命勝利后,又建立起與計劃經濟體制相適應的黨、國家、社會三者同構的全能主義政治體系,執政黨始終是整個國家和社會事實上的神經中樞,并通過黨自上而下的組織動員體系,有效掌控著國家和社會。在一個改革社會中,一個動員能力和控制能力極強的政黨,本來就是一國推動改革極其稀缺的政治資源。因此,一個有歷史責任感的領袖,絕對不會因為這個政黨存在這樣或那樣的錯誤,就因噎廢食,放棄黨的領導地位和責任,而去尋找一個并不存在的領導力量來替代它。尤其是在社會矛盾錯綜復雜的大國。更需要在改革進程中堅持領導權的穩定性。在這個意義上,中國改革的首要政治經驗,正好在于遵從了改革的一般邏輯,實現了執政黨自上而下的組織領導與社會大眾自下而上的主動參與的有機統一,執政黨的政治主動性和社會大眾的歷史主體性在中國30多年改革中得到了比較好的結合,從而使改革在可控的軌道上充滿活力地不斷向前推進,因此也就有效避免了前蘇聯因為執政黨主動放棄領導權所造成的改革全面失控的局面。
二、主要矛盾的把握與改革的系統性謀劃
現代社會的系統性特征,決定了社會主義改革不僅僅是某一個領域的改革,勢必涉及到各個層面。如果主導改革的政治領袖無法對一國全局有一個基本把握,就必然會陷入改革的盲目中,所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而這種機會主義的改革,極有可能造成國家和社會的巨大危機和災難。
中國改革之初,執政黨并無特別清晰完整的改革戰略,許多重要的改革舉措也是秉持所謂“摸著石頭過河”的思路逐漸推進的,比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經濟體制改革目標模式,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實踐之后,在1992年之后方得以確立。但必須指出的一點是,中國共產黨在1978年重新確立事實求是的思想路線之后,通過對中國國情的分析,形成了中國還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判斷,這不僅為改革提供了理論依據,而且也為改革宏觀戰略的形成指明了基本方向。既然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與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那么通過發展經濟來解決這一矛盾就成為改革首先要達成的目標。因此,這里所謂“摸著石頭過河”,實際上應當理解為圍繞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來布局改革。后來。鄧小平更是進一步明確提出了判斷改革成敗的“三個有利于”標準。這樣,一個以經濟體制改革為中心,以發展生產力為直接目的。以改善人民生活,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為根本目的的全面改革戰略就逐漸形成。
從改革展開的先后順序觀察,中國的改革從表面上講,的確具有所謂先經濟改革,后其他領域改革的特點,而且其他領域的改革也必須始終服務于經濟改革和發展生產力的目的。這樣,中國的改革在一個很長時間內都將改革的主要注意力集中于經濟體制方面,不是不顧條件、主觀隨意地進行非經濟領域的改革。中國改革的實踐也證明,一旦經濟改革取得成效,社會經濟得到發展,就為展開其他領域的改革提供了必要條件。其他領域的改革也會進行得相對比較容易。這種改革方式,被經濟學家們概括為增量改革的模式,即通過發展經濟,不斷增加利益總量,為化解改革所帶來的利益結構調整提供必要的經濟財力上的支持。誠然,因為中國改革長期聚焦于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發展,非經濟領域的改革或多或少顯得相對有些滯后。甚至可能因為某些領域改革的相對滯后,最終影響到經濟改革和經濟發展,但是,我們無法設想那種面面俱到、齊頭并進的改革。在一個矛盾如此錯綜復雜的中國,究竟有多少現實的可行性。
反觀前蘇聯改革,戈爾巴喬夫對蘇聯改革的復雜性、艱巨性多少有些認識不足。盡管戈爾巴喬夫上臺時,已經開始修正赫魯曉夫的蘇聯已進入全面展開共產主義建設時期的論斷以及勃列日涅夫時代的所謂蘇聯已建成發達社會主義的不切實際的高調。提出蘇聯還處于比較發達社會主義入口處的判斷,但他還是未能準確把握蘇聯社會的主要矛盾,當然也并不清楚蘇聯改革的重點在哪里。于是,前蘇聯改革就呈現出典型的機會主義特點。上臺伊始,戈氏就宣稱要加速蘇聯經濟發展,似乎要以發展經濟為改革的首要目標,不過在不觸及舊有計劃經濟體制的情形下,如何加速經濟發展,戈氏并不清楚。當在傳統體制下無法達成加速經濟發展的目標時,他不是把改革的矛頭對準經濟體制本身。而是迅速將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到公開性、民主化等政治改革的議題上。在他看來,蘇聯經濟發展達不成目標,是舊有政治體制在作祟。政治改革滿足了部分人渴望政治參與的熱情,但卻無助于蘇聯搖搖欲墜的經濟和民生。因為。 “各種政治運動、代表大會、會議和集會擠掉了對最費功夫的經濟結構的改造。”經濟持續低迷,造成蘇聯黨和政府政治威信的進一步流失,并誘發黨內分裂。由此,更為激進的經濟改革方案出現,西方專家的經濟改革藥方開始在前蘇聯大行其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經濟學家們倡導的休克療法在前蘇聯和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得到實施。而這些不切實際的經濟改革,進一步削弱了蘇聯經濟,最終促成了更大的政治危機。就這樣,在前蘇聯,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不是相互促進,而是惡性互動,最終導致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全盤皆輸,蘇共和前蘇聯人民都為此支付重大代價的悲劇性結局。
可見,改革需要執政黨和政治領袖對國情有清晰的把握,對社會主要矛盾有清楚的定位,并以此為出發點來選擇一個時期改革的重點,才可以達到改革所要達到的目的,才能為全面改革提供基本可能性,才可以形成經濟改革和非經濟改革良性互動的態勢。任何想當然的一廂情愿的機會主義的改革,都必將誘發國家與社會的更大危機。
三、路徑依賴與體制改革的漸進性
改革從經濟上講是所謂利益調整,而從制度上說則是所謂制度創新。在制度主義學者看來,所謂制度既是人們依據一定價值觀的主觀選擇,也是各種客觀因素在特定歷史進程中相互作用的產物。因此,制度創新并非是簡單發布幾條新的規則和法律就可以實現的,制度變遷和制度創新實際上是一個復雜的博弈過程。為此,主導改革的政治領袖在創立新的制度規范時。必須對以制度創新為內容的改革的艱巨性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政治領袖對改革的認識也有一個過程。比如20世紀80年代中期,鑒于中國農村承包制改革的巨大成功。當時許多人都認為城市和國有企業改革也可以走農村承包制的道路,相信一包就靈,城市和國企改革會很快搞好。后來的實踐證明,城市企業改革的復雜性遠遠超過了農村改革,時至今日,我們依然不能說城市和國企改革已經完成。中國共產黨第二代、第三代中央領導集體在如何變革中國舊有體制方面其實并無經驗,但是建國以來中國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急于求成的深刻教訓。使得中國各個領域的改革都具有一種非常明顯的漸進改革的特質,也就是不再追求那種不切實際的一步到位的改革。而是通過分階段、多步驟的漸次改革來達至改革的特定目標。最為典型的如價格改革,中國并未因為市場化改革的目標就如同前蘇聯那樣實行所謂休克式的價格改革方案,而是根據短缺經濟的實際,在一個時期內通過價格雙軌制來緩解因為激進價格改革可能導致的通貨膨脹風險,從而為經濟穩定發展創造基本條件,避免了價格改革導致經濟大起大落的困境,并最終在供需基本平衡時比較順利平穩地度過了價格改革的難關。實現了大多數商品價格的市場化。類似的改革舉措還包括對外開放,我們也是根據國內實際情況,從局部地區、部分行業的開放,漸次過渡到全方位、多層次、多領域的開放,避免了因為迅速開放導致國內的經濟產業受到劇烈沖擊。
比較而言,前蘇聯的改革卻具有典型的激進改革的外在特征,很多改革舉措未經深思熟慮就慌忙推出,全然不顧這些改革可能帶來的后果,完全沒有考慮新舊體制的對接與摩擦,也不顧及社會大眾的承受力和適應性。比如價格改革方案,蘇聯和后來的俄羅斯采取的就是典型的休克療法,他們聽從西方專家的所謂500天計劃,想一勞永逸地解決經濟轉軌中的價格瓶頸,結果卻誘發了嚴重的通貨膨脹和經濟的巨大滑坡。再比如政治體制改革,也一廂情愿地在短期內搞激進的多黨制、競爭選舉,將原有幾十年形成的體制完全拋在一邊,結果也與當初設想大相徑庭,不僅丟失了蘇共執政黨的領導地位,而且導致了蘇聯國家的完全解體。蘇聯改革的教訓告誡人們,改革絕非輕而易舉地用一種新體制代替舊體制的過程,在體制轉型過程中,審慎處理新舊體制之間的關系對于改革成敗至關重要。
秉持制度主義研究范式的學者們在制度轉型理論中提出的路徑依賴說,能夠比較好地解釋漸進改革的合理性與相對優勢。一方面,改革本來就不完全是另起爐灶,它以承認和認可既存的社會基本制度為前提,這個前提性條件不僅規定了改革的基本方向。而且為改革劃定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空間范圍。另一方面,即便傳統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管理體制存在缺陷,亟待改革,也不等于說舊體制一無是處,在改革過程中完全是負面的資產。一種體制能夠長期存在,本身就是某種客觀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并必定發揮過相應的積極作用。有研究者就認為,漸進改革“隱含著這樣一種改革哲理:終極目標是可以進行時序性與邏輯性的分解的,通過各種中間形態分階段地體現出來。改革完全可以借助過渡性的制度安排,循序漸進,逐步逼近改革的總目標。”比如,計劃價格體制,在總體性的短期經濟格局下,本來就有一定的合理性,因此只要國家宏觀經濟依舊總體上處于短缺狀態,即便我們已經確立要搞市場經濟,也不能立即完全廢除計劃價格體制,而只能根據經濟總體情形,逐步取消計劃價格,發揮計劃價格在穩定物價、保障供給方面的積極作用。中國價格改革實行的雙軌制模式,就比較好地利用了舊有體制的積極成分。
體制轉型過程中蘊含的最大風險之一,就是制度真空狀態,亦即舊體制瓦解了,新的體制卻無從建立。頒布幾個制度性的法規是容易的,它可以通過模仿某些現代化國家來解決,但是要讓一種制度為大眾所認可,并內化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接受的行為模式,卻是一個艱巨而漫長的過程。“制度創新固然重要,而制度要起作用,則取決于制度系統化狀況,取決于制度之間的兼容性。歷史也表明,并非制度越新就越有效,也非制度越久遠,就越無用。因此,在社會轉型特殊時期。在新舊制度共存的階段,可能制度之間的調適整合比制度創新更有意義。”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要順利推進改革,嚴格講不能言必制度創新,其實還應進行制度整合,也就是從有利于社會整體和長遠利益的角度,將改革中探索建立的新體制與原有舊體制對接起來,最大限度地利用舊體制的積極因素。這樣不僅可以兼顧到與舊體制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各個方面的利益。而且也可以避免急劇的不停頓改革所誘發的社會的劇烈動蕩。所謂掃蕩一切舊體制,建立一個全新體制,其實只是對歷史幼稚和人類經驗無知的一廂情愿的幻想。
四、共識累積與改革的社會資源
改革與革命之不同,不僅體現在前者為對現存制度的完善與發展。后者為對現存制度的根本顛覆,而且還表現在兩種社會變遷中,社會成員對兩者的態度也不盡相同。在疾風驟雨的社會革命面前,任何人都必須有清晰的抉擇。不是革命者或革命的同路人,就是革命的反對者,其間并沒有第三條道路。因此,革命中所需要的政治共識,主要指革命陣營內部的政治共識,對立的兩大陣營之間不存在所謂政治共識,也不可能達成這種共識。改革則與之有著明顯的差別,改革社會中并不存在嚴格意義上要完全革除的社會集團,任何人都可能是改革的主體。同樣也是改革的對象和客體,因為人們常常以自身利益的增減作為評價某項改革措施的基本出發點。由于改革中的社會利益結構總體上處于動態調整中,因此,每個為改革政策所影響的社會成員對改革的態度,其實也是因時因事而異,無法保證一以貫之的態度。歷史上許多改革之所以步履蹣跚,很多都是因為改革牽涉的利益調整太多,隨著改革的推進,各社會集團的利益博弈復雜化,尤其是當這種利益博弈陷入所謂零和博弈時,改革所需要的重要社會資源——社會共識就可能不斷流失,一旦出現這種情形,任何有意義的改革都會變得異常艱難。從這個意義上說,銳意改革的執政黨及其領袖,能否維持和累積改革的社會共識就變得異常重要,它甚至成為衡量一個改革社會中執政黨政治成熟與否的尺度,評價其執政能力高低的一個重要指標。在這一點上,中蘇兩黨在改革中也形成了比較鮮明的反差。
不斷累積改革的社會共識,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國共產黨重要的戰略抉擇。首先,以鄧小平為代表的改革領袖們,果斷地從兩分法的革命思維中擺脫出來。停止了不受歡迎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治路線,將工作重心轉移到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為直接目標的經濟建設上來,從而在政治上贏得了迫切渴望改善生活的廣大人民的支持,為改革共識奠定了最為重要的政治基礎。其次,審慎地對待歷史和歷史人物。改革是客觀的歷史邏輯,但是執政者若無法妥善處理歷史問題,就可能使改革一開始就在圍繞歷史問題的紛爭中展開,很難形成改革共識。雖然鄧小平等改革領袖在“文革”時蒙受不白之冤,但在歷史問題上他們卻并未感情用事,沒有全盤否定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而是給予其恰當的歷史地位,從而避免了黨內外思想混亂和紛爭。再次,將不斷擴大開放所形成的外在壓力成功轉化為全民支持改革的內在動力。讓民眾和官員都在不同程度上意識到中國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從而促成他們改革上的自覺性和緊迫性。最后,在實施具體改革措施時,也最大限度地照顧被改革波及的各方面的利益,以妥協性漸進性的改革措施,讓最大多數的人在改革中受益,從而不至于因為改革導致的利益不均衡而構成對改革共識的損害。但是,也必須指出,隨著中國改革的深入,社會利益結構多元化的趨勢日益明顯,加之短期內社會成員收入差距的急劇擴大,已或多或少影響到了社會的改革共識。致使目前改革遇到的壓力和阻力較之改革之初已明顯增大,而這是執政黨必須認真對待的重大政治挑戰。
比較而言,前蘇聯改革從一開始就是在沒有基本社會共識的基礎上進行的。從赫魯曉夫簡單片面否定斯大林的歷史地位,到后來戈爾巴喬夫在指導改革的意識形態上的左右搖擺,都大大削弱了社會改革共識的形成。而改革過程中主觀唯意志論的舉措,又進一步加大了蘇聯社會各階層、各民族間的隔閡與分歧。在俄羅斯人那里。改革可能意味著民主化、市場化,而在非俄羅斯人看來,改革則是爭取民族獨立的機會。蘇聯改革在各個階層、各個地區之間,南轅北轍,根本無法在一個基本共識上穩步推進。
可見,社會共識是一個國家推進改革最為重要的社會資源之一。積累社會共識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執政者和大眾共同努力。并十分審慎地加以維護。稍有不慎,歷史上累積的社會共識,就可能因為小的政策失當而迅速流失。而一旦社會共識不復存在,參與改革的各方缺乏彼此信任和相互包容,那么改革也必將阻力重重,社會也因此將在利益的廝殺中陷入停滯。
總之,通過從比較政治學的角度對中蘇改革得失的研究,已經不難窺見成功的改革某些規律性的因素,諸如:自上而下的組織領導與自下而上的群眾參與的有機結合;始終圍繞主要矛盾解決來布局的改革總體戰略:漸進務實的改革思維;在爭取和累積社會共識基礎上進行改革等等。中蘇改革結局的巨大反差,其實都可以從以上幾個方面的梳理中找到更多的線索,從而得到合理的解釋。既然中國還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也就意味著還處于改革的歷史進程中。因此,對以上概括的重要的政治經驗也就必須予以審慎對待,切不可以因為各種因素的紛擾而在改革過程中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