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企業是商品的供給者,又是勞動報酬的支付者,以此為紐帶來解析消費需求不足的根源,可將供給和需求有效結合起來,從微觀角度來揭示宏觀經濟問題。以民營經濟比較發達的浙江省為例進行分析,我們發現,企業供給不能有效滿足消費者需求轉型,企業產品附加值低使其嚴重依賴低工資,企業中資強勞弱使普通勞動者工資收入較低且增長緩慢,是消費需求不足的深層原因。為此,企業要按照消費者需求供給產品,提高產品附加值,增強企業的社會責任感,提高勞動者在企業中的地位,從而滿足消費需求,增加勞動者收入,有效解決消費需求不足。
〔關鍵詞〕企業,消費需求不足,需求轉型,產品附加值,對策建議
〔中圖分類號〕F27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0)03-0082-04
一、問題的提出
盡管從上世紀90年代后期中央就已提出擴大內需的要求,并于1998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將其明確為我國經濟發展的基本立足點和長期的戰略方針,但總體來說,內需不足特別是消費需求不足的問題并沒有得到根本解決,特別是消費需求不足已經成為影響我國經濟發展的一個基本問題。2010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又一次強調,要“更加自覺、更加主動地堅持擴大國內需求特別是消費需求的方針”。
我國對于消費需求不足的研究眾多,但大多是從宏觀角度來分析,認為收入水平低、收入增長緩慢,以及收入分配不公是當前制約消費需求的重要因素。這一分析思路只是抓住了問題的表象或一個方面,而忽視了其深層原因和問題的另一個方面,即消費的實現問題。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看來,在社會再生產的生產、分配、交換、消費四個環節中,分配雖影響消費,但消費的實現還取決于生產。馬克思認為,“就生產方面來說:(1)它為消費提供材料,對象。消費而無對象,不成其為消費。因而,生產在這方面創造出、生產出消費。(2)但是,生產為消費創造的不只是對象。它也給予消費以消費的規定性、消費的性質,使消費得以完成。(3)生產不僅為需要提供材料,而且它也為材料提供需要……因而,生產出消費的對象、消費的方式和消費的動力”。〔1 〕 (P10)馬克思的分析揭示了消費的實現過程,即在收入的基礎上,“生產創造出適合需要的對象”的過程。因此,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來看,目前我國的消費需求不足問題,既是一個收入(分配)不足或不公問題,同時也是一個生產(供給)不當問題。

基于此,筆者認為,當前所存在的消費需求不足,一方面是消費者的消費需求難以得到滿足,這主要是企業不能夠有效供給消費者所要消費的商品;另一方面是消費者的收入過低,這主要源于其作為勞動者的勞動收入過低、企業支付的勞動報酬過低、分配不盡合理或企業由于自身的結構和素質支付不出過高的勞動報酬。而企業作為微觀經濟主體,既是商品的供給者,又是勞動報酬的支付者,以企業為紐帶可以將上述兩方面有機聯系起來,從微觀角度來揭示宏觀經濟問題。本文擬根據國家統計局、浙江省統計局、浙江省總工會提供的有關數據,以民營經濟比較發達的浙江省為例,從企業的角度實證解析消費需求不足的原因。
二、企業供給不能有效滿足消費者的需求轉型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城鄉居民收入水平的不斷提高,其消費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城鄉居民(尤其是城鎮居民)的消費需求正由生存型向發展型、享受型轉變。具體表現為:城鄉居民在食品、衣著和家庭設備用品及服務等涉及吃穿用的生活必需品上的消費支出比例呈明顯下降趨勢,而在居住、交通通訊、文教娛樂用品及服務、醫療保健等方面的消費支出比例呈現上升趨勢。與此同時,居民的消費行為日趨成熟和理智,消費呈現多元化、個性化和高端化的特征。但在居民消費結構和消費特征轉化的同時,企業對消費者的需求變化并沒有適時跟上,生產結構調整相對緩慢,分層次、個性化和高端化的生產體系遠未形成,不能及時提供適應居民需求變化的商品和服務。其結果是,由于沒有符合需求的消費對象,那些有支付能力的居民的消費需求無法在當期有效實現。
浙江作為民營經濟大省,雖然市場經濟發展相對成熟,而且進行了多次產業結構調整,但經濟增長主要依賴于能源消耗的格局基本沒變、外向型的經濟格局基本沒變、以中小企業為主的格局基本沒變,企業產品多為紡織、服裝、機電和小五金等,并且基本都屬于下游。這樣的產品結構較適合于市場經濟發展初期,但隨著城鄉居民需求結構的變化,產品競爭力逐漸遞減。然而,浙江企業由于形成了對紡織服裝等傳統產業嚴重的路徑依賴,產業結構變動緩慢,產業層次長期低于全國,這使得浙江中小企業的發展面臨著巨大的壓力。以紡織服裝與皮毛羽絨制品為例,1985年,浙江該行業的產值比重為27.3%,全國為18.4%,浙江高出全國8.9個百分點。到2008年,浙江這組行業的產值份額仍高達21.3%,期間僅下降6.0個百分點,而全國這組行業的產值比重卻只有8.5%,下降了9.9個百分點。① 過度的路徑依賴使浙江企業生產的產品走不出“低水平陷阱”,致使新興行業的份額長期較低,不能有效供給消費者所需求的商品。
三、企業產品附加值低使其嚴重依賴低工資
產業結構層次低導致企業產品的附加值低,進而使企業嚴重依賴低工資。例如,浙江經濟的主體是第二產業,其中又以制造業為重,而浙江的制造業集中度比較低,接近于完全競爭。2007年,浙江前五大制造業依次為紡織、電器機械、通信設備、交通設備、電子通信。其中,紡織業占比為12.51%,年人均附加值只有6.16萬元;其他四大制造業占比依次為9.18%、7.71%、6.40%和5.42%,年人均附加值依次為7.66萬元、7.16萬元、7.91萬元和7.61萬元。而全國同期前五大制造業分別為:電子、鋼鐵、交通設備、化工和電氣機械,占比分別為11.09%、9.53%、7.68%、7.58%和6.79%,年人均附加值分別為14.03萬元、23.66萬元、23.66萬元、15.09萬元和11.43萬元。而且尤為突出的是,浙江大多數制造業基本上都處于全國產業鏈的低端(見表1),從整體來看,其制造業的人均附加值為9.57萬元,僅為全國水平14.86萬元的66.4%。
企業產品人均附加值低致使企業嚴重依賴于低工資。2007年浙江制造業平均工資為20677元,2000年以來年均增長9.16%,2007年全國制造業平均工資為20884元,2000年以來年均增長12.74%,浙江這兩組數字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而且事實上不可比,因為全國統計的職工范圍為33%,浙江只統計20%。假如浙江也統計33%,職工工資應該是18000元左右。在此背景下,2008年初開始實施的勞動合同法使浙江的許多企業難以承受。按勞動合同法規定,每周工作5天,每天工作8小時,加班時間要付2倍工資,國家法定假期是3倍工資。2008年上半年浙江大部分縣最低工資是650元,下半年調整為690元,大部分企業職工每個月最多休息2天,每天至少工作10小時,平均大概11小時。按勞動合同法換算,如果最低工資是650元,那么職工的月收入應該超過1700元;如果最低工資是690元,那么職工月收入應該超過1800元。但是據2008年底的調查顯示,浙江職工月工資1700元以上的只有13%,1500元~1700元的占21%,1200元~1500元的占36%,1000元~1200元的占20%,1000元以下的占10%,平均約為1250元。勞動合同法如果真正實施到位,企業的用工成本不含社會保障上漲將超過40%,如再加上社會保障,縣一級企業勞動用工成本每年至少是20000元/人,市一級至少是30000元/人,這樣有90%的企業無法支付。
四、企業中資強勞弱使普通勞動者的工資收入較低且增長緩慢
不可否認的一個事實是,我國企業特別是中小民營企業的普通勞動者往往處于一種弱勢地位。普通勞動者的弱勢地位主要源于勞動力供給的特殊性、代表勞動者自身利益的工會組織未能有效發揮作用、企業主及其組織處于強勢地位和地方政府目標行為的“二元偏差”等。在市場經濟發展初期,資強勞弱是一種常態。問題是,我國目前市場經濟的發展不但沒有超越這一狀態,而且由于勞動力供給的富于彈性和無差異性,還加劇了就業中競爭的激烈性和勞動者的分化。單個而分散的勞動力在同企業的對抗中明顯處于劣勢,這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勞動和企業的分配關系。而工會組織作為勞動者的代表,理應將維護勞動者利益放在首位,但處于轉型期的我國工會并未有效發揮這一職能。庫克(Cooke)認為,中國工會無論是在國家、產業層次,還是在企業層次都是缺乏獨立性的,實際上所發揮的作用極其有限。〔2 〕 (P19-39) 這一觀點雖有片面性,但也反映了部分現實。此外,企業主及其組織由于經濟貢獻大,各級政府對他們的發展寄予厚望,其政治、經濟和社會地位迅速上升,強勢地位得以不斷確立和鞏固。許多地方政府出于快速發展經濟的目的,存在著目標行為的“二元偏差”,即地方政府在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單純追求經濟增長目標的動機和行為壓低或壓倒了協調勞資利益關系的目標和行為,出現了偏袒資方的現象。這些因素疊加到一起,普通勞動者的弱勢地位顯而易見。
由于普通勞動者的弱勢地位,其在企業中沒有話語權,難以形成工資共決機制,因此,較多企業存在著勞動者工資收入低、工資增長緩慢等問題。這從2007年浙江省總工會的問卷調查結果也可以看出。調查中當問到:“您認為目前企業職工收入分配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什么”時,工人中有25.0%的人認為普通職工工資水平太低,24.2%的人認為工資增長緩慢,17.3%的人認為普通職工與經營管理者收入差距過大,13.3%的人認為工資多少完全由老板說了算,5.0%的人認為普通職工長期不增加工資,0.7%的人認為拖欠工資;專業技術人員和經營管理者中有25.3%的人認為普通職工與經營管理者收入差距過大,21.9%的人認為普通職工工資增長緩慢,20.2%的人認為普通職工工資水平太低,13.3%的人認為工資完全由老板說了算;企業高層管理人員或負責人中有43.5%的人認為普通職工工資增長緩慢,13.0%的人認為普通職工工資水平太低。這充分說明,普通職工的工資水平較低和工資增長緩慢已成為工人、專業技術人員和經營管理者以及企業高層管理人員或負責人的共識。值得注意的是,這一調查結果是建立在國有企業工人占有較大比例的情況下(22.9%),結論相對比較樂觀。即便是在這樣的樣本選擇下,勞動者工資收入低、工資增長緩慢仍是不爭的事實。馬克思認為,勞動力作為一種特殊商品,“勞動力的價值,就是維持勞動力所有者所需要的生活資料的價值”,“要包括工人的補充者即工人子女的生活資料”、“一定的教育或訓練”,以及“一個歷史的和道德的因素”。〔3 〕 (P193-195) 從這一點來看,目前勞動者的工資也處于較低水平。調查中還了解到:“5年來未增加過工資”的工人占24.3%,只漲了100元以下工資的工人占48.1%。針對“您最近一次增加工資漲了多少錢”,回答10元及以下的占0.8%,11元~50元的占12.9%,51元~100元的占34.4%,101元~200元的占34.1%。針對“單位經濟效益增長了,自己的工資、福利待遇和保障水平的狀況如何”,1/3的工人認為沒有享受到經濟增長的利益,甚至還有下降。
企業中普通勞動者的工資收入低、增長緩慢,必然影響到他們的消費能力和消費預期,并最終體現為全局性的消費需求不足。
五、結論及對策建議
以民營經濟比較發達的浙江省為例進行分析后,我們發現,企業供給不能有效滿足消費者需求轉型,企業產品附加值低使其嚴重依賴低工資,企業中資強勞弱使普通勞動者工資收入較低且增長緩慢,是消費需求不足的深層原因。企業作為經濟運行的微觀主體,要想長期健康發展,必須按照市場經濟規律來運行,通過增加有效供給、提高勞動者收入來擴大消費需求。
(一)企業要按照消費者需求供給產品。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要長久擁有競爭力,就必須按照消費者需求來供給產品,滿足其消費。滿足消費者消費是企業發展的重心所在,正如凱恩斯所說,“再重復一遍:消費乃是一切經濟活動之唯一目的,唯一對象”。〔4 〕 (P91)按照消費者需求來供給產品,要求企業進行深入的市場調研,把握市場需求變化和發展趨勢。為此,企業可通過如下途徑來實現:一是減少沒有銷路的產品生產,滿足不同需求層次的產品供給。現在的產品市場已經不同于改革初期的賣方市場,對于大多數產品而言是買方市場,經常出現的產能過剩就說明了這一點。在買方市場條件下,企業更要按照消費者需求組織生產,根據消費者需求層次的提高及時供給所需求的產品,特別是服務產品的供給。二是企業在產品供給上應有新的發展模式。企業應突破那種只注重短期經濟效益、忽視長遠發展、過分依賴傳統路徑的發展模式,形成在原有發展路徑仍具有比較優勢的條件下就進行產品創新的模式,使企業供給的產品擁有新的比較優勢和競爭優勢。三是利用國家的產業政策和優惠政策增加有效供給。為提高國家和區域的經濟實力,國家和地方政府都出臺了許多的扶持政策。作為企業,應當有效利用這些政策進行產品研發,降低產品成本。四是通過完善產品流通和服務網絡,疏通產品流通渠道,拓展產品流通范圍,從而更好地滿足消費需求。
(二)提高企業產品附加值。勞動者工資水平的提高須以企業產品附加值的提高為基礎。企業提高產品附加值的途徑包括:一是加快技術更新和改造步伐,提高產品開發能力,創造出更多新的產品、新的服務。現在一些企業,特別是民營中小企業面臨的一大問題就是其技術更新和產品開發能力較弱,這同很多企業沒有專門的研發機構有很大關系,因此要有針對性地加強。二是創立優質品牌。由于信息不對稱,需求和供給有時很難達到均衡,而優質品牌能夠有效地減少信息不對稱,提高產品的附加值。所以,企業應牢固樹立創建優質品牌的理念,通過創建優質品牌來增強產品的影響力、知名度,提高產品的市場占有率和壟斷力,從而提高產品的附加值。三是延伸產業或產品鏈條。通過產業或產品鏈條的延伸,即前向或后向延伸能夠使企業擁有規模經濟優勢,有效降低產品成本,從而提高產品的附加值。
(三)增強企業的社會責任感,提高勞動者在企業中的地位。企業按照消費者需求供給產品,以及通過增加產品附加值獲取更高的利潤,只是為勞動者收入水平的提高創造了前提條件,勞動者收入水平的增加還要靠企業社會責任感的增強和勞資雙方力量的均衡。從企業來看,企業應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認識到勞動者收入的提高應同他們的貢獻相一致,勞動者獲取應得的勞動報酬是勞資雙方有效合作的前提,也是企業長期發展的需要,從而實現企業當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局部利益與整體利益、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的有效結合,合理地保障勞動者的勞動收入。但筆者覺得,企業勞動者收入水平的真正提高,還必須靠勞動者自身的力量,通過改變其自身的弱勢地位來實現。勞動者弱勢地位的改變,涉及方面眾多,長期的改善可通過賦予勞動者應有的權利,比如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者應有的罷工權利等;而短期的有效改觀必須有外力的介入,這只能由政府來承擔。為此,政府應大力培植勞動者及其組織——工會的力量,使勞動者及其組織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建立和完善勞資利益訴求通道,使勞資雙方能夠經常性地進行友好溝通,增加信息的充分性,減少信息不對稱,形成雙方的互相尊重、合作發展,形成勞動者收入指數化機制;加強政府在“三方機制”中的作用,特別是在目前中小企業工會未能有效發揮作用的情況下,在眾多的產業集群地或中小企業比較集中的區域,幫助企業形成區域性或行業性工會進行工資協商,以合理增加勞動者收入。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1985-2008年中國統計年鑒》和《1985-2008年浙江統計年鑒》,文中其他未注明出處的數據均來自于此。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Cooke. Ownership Change and Reshaping of Employment Relations in China:a study of Two Manufacturing Companies〔J〕.the Journal of Industrial Relations,2002,(44).
〔3〕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4〕〔英〕凱恩斯.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M〕.徐毓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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