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古典公案小說,是小說大家族中的一員,有它獨特的價值。它的認識及教化功能獨樹一幟。長期以來,因為人為的偏見等因素,使其沉寂,更不為中學教材及一線教師所關注。這是十分遺憾的。
【關鍵詞】公案小說 偏見 忽略 關注
中學語文教材中,有一個重要的教學內容——小說。
在現有的各種版本的中學語文教材中(含選修教材),有俠義、英雄、傳奇、神鬼,甚至官場世情小說,卻唯獨沒有一篇完整獨立的古典公案小說,甚至,與斷案有關的故事情節也非常稀少。作為一種以最直接、最真實的方式,來反應、揭露社會問題的小說類型——古典公案小說,卻被中學教材長期忽略。
對這樣一個事實,筆者深以為憾。本文擬通過對古典公案小說的探討,力爭還原古典公案小說的本來面目,以引起教材選編者和中學一線教師的關注。
一、公案小說的獨特存在
1.古典公案小說的定義
早在先秦期間,諸子書里就出現了關于司法的寓言故事,這可認為是公案小說的旁源。西漢劉向的《說苑·貴德》篇中記載了一則《于公》,算是最早的文言公案故事。到魏晉南北朝,部分公案故事已從史書中逐漸走出而與志人志怪故事相結合,開始有了獨立的文學創作。到唐代與唐傳奇相結合而初步出現小說特征,有關案件的故事主要圍繞人物而展開。
“公案”一詞,最早出現在宋代。宋吳自牧《夢梁錄·小說講經史》云:“說話者,謂之‘舌辯’雖有四家數。各有門庭。且小說名‘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公案樸刀捍棒發跡變泰之事”。宋代市場經濟繁榮,出現了專門的“勾欄瓦舍”供“說話”用,即“說話四家”: “小說”、“說經”、“講史”、“合生”。 公案小說最早的成型正是“小說”的分類之一——“說公案”。 灌園耐得翁在《都城紀勝·瓦舍眾伎》中云: “凡傀儡敷演煙粉靈怪故事、鐵騎公案之類。其話本或如雜劇,或如崖詞,大抵多虛少實……說話有四家:一者小說,謂之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說公案,皆是樸刀捍棒,及發跡變泰之事。”由以上記載可見“說公案”的范圍在創作初期是較寬泛的,大致是以摘奸發伏、樸刀捍棒、發跡變泰之事為主要內容,通過說話人(即平民的視角)來評說審視由此而引出的司法現象,真實反映當時的各種社會問題。到明代中葉,出現了大量將不同時代、不同性質的公案故事、公案小說整理加工編成的公案小說專集,但此類故事中大多內容雷同,藝術價值不高。之后,又經明清兩代發展成為成熟的公案小說,此時的公案小說主要以冤獄訴訟為題材,與俠義因素相結合,而成為中國古典小說種類之一。
現代關于公案小說的定義爭論較多,焦點集中在對公案小說的界定。
曹亦冰在《俠義公案小說史》中闡釋:“公案小說是以公案事件為題材的,公案小說理應包括作案、報案、審案(偵破)、判案等幾個環節。”他在題材及環節上,對公案小說做了嚴格的界定。
孟犁野在《中國公案小說藝術發展史》則認為:公案小說是“凡是以廣義性的散文形式,形象地敘寫政治、刑民事案件和宮吏折獄斷案的故事,其中有人物、有情節,結構較為完整的作品,均應劃入‘公案小說’之列”。這個定義在敘事結構要求上相對寬松了些。
苗懷明在《中國古代公案小說的源流與藝術特色》中則認為: “中國古代公案小說是指以官員審案,斷案為主要內容的一類小說”。他從內容上劃分了公案小說,其實是很模糊的一種界定。
黃巖柏在《中國公案小說史》中說,公案小說是“中國古代小說的一種題材分類,它是并列描寫或側重描寫作案、斷案的小說。”他認為描寫作案和斷案兩部分,或者描寫其中部分,都是公案小說。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最廣義,也最容易被人接受。
2.古典公案小說的發展歷程
(1)宋元以前
如前文所說,早在先秦的諸子書中的許多寓言就出現了公案因素。如《淮南子·修務》中:“皋陶馬啄,是謂至信。決獄明白,察于人情。”就塑造了一位很典型的干練的判官形象,可說是歷來公案小說中總不缺乏的清正廉明的官吏形象的始祖。
先秦至兩漢這一時期的作品中,公案因素逐漸增多。《史記》、《漢書》中出現了一系列司法故事;又如《說苑》中還記載了一件楚國相國子文不護親族嚴以執法的故事。 到了魏晉南北朝,公案因素故事開始從史書中逐漸分離,而在志怪和志人小說中向公案小說萌芽,不再僅僅是史書中的記載或例舉,而加入了文學創作因素。最廣為人知的例子,《搜神記》中的《東海孝婦》正是從《說苑·貴德》中的《于公》延伸而成的文言短篇公案小說,而這一故事流傳到元代,被關漢卿改變成了雜劇,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感天動地竇娥冤》。魏晉這一時期的志怪、志人書之中包含公案因素故事主要如志怪:《搜神記》、《后搜神記》、《旌異記》、《冤魂志》、《齊諧記》、《宣驗記》、《冥祥記》、《述異記》;志人:《世說新語》、《西京雜記》、《漢武帝故事》等。根據前人統計,共十八種志怪書里有關公案故事有一百一十二篇,志人書九種里有三十七篇。但這些公案故事仍然多是故事梗概或片斷,雖有一定的虛構情節來加強其文學性,但內容仍然粗陳梗概且人物形象單一。重點并不在案件本身,而在于它強調案件的關鍵干預力量是神,也就是通過作品來宣揚因果輪回,善惡有報等神論。
公案故事到唐五代,隨著唐傳奇的發展,也發展成為傳奇公案和筆記公案。唐代小說現存一百二十一種,有八十二種含有公案內容,其中傳奇小說五十七篇,筆記小說四百一十四則。其中傳奇小說著名的有李公佐《謝小玉傳》,《三水小犢》中的《陳義郎》,范資《玉堂閑話》中的《劉祟龜》等。筆記公案則大部分散載于筆記小說集中,如劉肅《大唐新語》中的《李義府恃恩放縱》、《武三思得幸于中宗》,谷神子《博異志》中的《往安國》,盧肇《逸史》中的《盧肅叔敏》、《公孫綽》、《嚴武盜妾》,皇甫氏《原化記》中的《崔尉子》,陳肋《通幽記》中的《竇凝妾》、《東巖寺僧》,《朝野金載》中的《蔣恒審案》等。 唐代作者們 “有意為小說”, 創作出較為完整曲折的情節和性格鮮明的清官俠客們,大大提高了公案故事在傳奇和筆記中的文學性,所反映的社會矛盾和斗爭也犀利而直白,其社會功能不言而喻。可以說,公案故事在唐代有了重大突破,公案傳奇中確定出以人智破案、宮廷大案要案、反酷吏、反妖道、冥案報應、佛教宣傳等七大題材,其創作格式和獨特的社會價值已經基本成型。王夢鷗先生就認為:“《謝小娥》、《石褐》、《陳義郎》并述人世諸般苦難,按其情節雖各有不同,要其終篇無不歸結于官司之定袱,是亦可視為后世‘公案小說’之濫觴。”
(2)宋元時期
公案故事從宋代開始,走向了市民階層,開始展現其獨特的社會意義。“說公案”是當時的游藝場所——“瓦舍勾欄”的一個重要名目,話本作者以說話人口吻模擬歷史和現實中存在的爭訟、審判活動, 以曲折的公案故事來直白的揭露司法腐敗、嘲諷當世,因而大受老百姓歡迎。著名的作品有:《合同文字記》、《碾玉觀音》、《金鰻記》、《菩薩蠻》、《山亭兒》、《簡帖和尚》、《錯斬崔寧》等。這些流傳的作品,對人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如“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公人見錢,猶如蒼蠅見血”等,已經成為耳熟能詳的名句了。
這一時期中,文言小說中也出現了“公案“的名稱,如洪邁《夷堅志》中《何村公案》,蘇軾《東坡志林》中的《高麗公案》等。這表示公案小說已被文人雅士們接受,開始成為中國古代小說中的正式的一分子。宋時文言短篇公案小說大為興盛,現存文言小說集就有二百七十余種之多,大半公案小說散載于這些小說集中。這些文言公案小說,不僅情節復雜,內容龐大,結構上也已具有曹亦冰所說公案小說的四大要素,且作品的數量也大大增加,如司馬光《諫水記聞》中的《鄭俠上疏反新法》、《懷政剖心明忠》,王說的《唐語林》中的《張說為證》、《武三思得幸于中宮》,洪邁《夷堅志》中的《蘭溪獄》、《何村公案》、《袁州獄》、《鄭二殺子》、《籃姐》、《朱通判》、《玉女喜神術》、《王武功妻》、《張妖巫》,洪皓《松漠紀聞》中的《銀珠哥大王》,紹翁《四朝聞見錄》中的《天子獄》,李昌齡《樂善錄》中的《錢若水》,吳曾《能改齋漫錄》中的《侍御史王平》,彭乘《墨客揮犀》中的《郴連秀才》,蘇轍《龍川略志》中的《辯人告戶絕事》,施德操《北窗炙裸》中的《魏公應》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元代的公案劇本中,出現了專門的對清官的描寫,注重對人物的刻畫,其故事情節也多取自歷代流傳的公案故事,比如之前所舉《感天動地竇娥冤》,另有其他著名作品如《魯齋郎》、《朱砂擔》、《盆兒鬼》、《生金閣》、《神奴兒》、《合同文字》等。這一時代的公案劇繼承并發展了公案小說慣有的真實反映社會政治司法問題的特點,并具有明顯的批判現實的傾向。
(3)宋元后期,明清公案小說的發展
古典公案小說,經明清兩代文人的努力,達到巔峰。
明代出現的擬話本集“三言”“二拍”中有大量反映現實生活的公案小說 。與宋元時期的話本相比較,此時的細節描寫更為細膩,情節更加曲折,并注重人物心理刻畫,結構也日臻完整。明代出現了大量以“公案”命名的短篇小說集。這將公案小說從書名上就與其他題材的小說區別開來,再不是夾雜在“志怪”、“演義”、“史”、“世情”中以散篇存在的個把案件,而是由作者有意識的將不同朝代、不同性質的公案故事搜集整理,予以加工,以一個貫穿全書的清官形象把這些故事編織成體制大體一致的公案小說專集,如明朝安遇時等人所撰《龍圖公案》,全名為《京本通俗演義包龍圖百家公案全傳》,它每篇寫一則包公斷案的故事,通過他審理的一系列有關“人命”、“奸情”、“盜賊”、“爭占”等類案件,塑造了一個為民除害的清官形象。其故事內容雖不連貫,但包公形象卻貫穿全書,其秉公執法,清正廉明的清官形象也深入人心。 又如余象斗《諸司公案》、吳還初《新民公案》、葛天民《明鏡公案》、陳玉秀《律條公案》等,都是此類公案小說集。
清代初期, 有些短篇文言公案小說亦輯錄于各“志”、“記”、“史”等中,如: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四十八篇、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中十八篇、袁枚《子不語》中十一篇、長白浩歌子《螢窗異草》中二篇、姚元之《竹葉亭雜記》中一篇、昭鏈《嘯亭雜錄》中一篇、清涼道人《聽雨軒筆記》中五篇、張培仁《妙香室叢談》中一篇、慵鈉居士《咫聞錄》中兩篇、青城子《志異續編 》中二篇、陸長春《香飲樓賓談》中二篇、陸以湉《冷廬雜識》中三篇、朱翊清《埋憂集》中一篇、潘綸恩《道聽途說》中一篇、梁恭辰《北東園筆錄》中六篇、陳其元《庸閑齋筆記》中三篇、采蘅子《蟲鳴漫錄》中兩篇、高繼衍《蝶階外史》中一篇、俞蛟《夢廣雜著》中一篇、黃鉤宰《金壺七墨》中一篇等,一共一百一十七篇。
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是清代小說家在明代公案小說專集的影響下,結合當時各種農民起義和外來侵略的社會現狀,創作出一批在形式上出現了章回化、在內容上糅合公案和俠義因素而形成的長篇公案俠義小說。如《海公案》、《于公案》、《施公案》、《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小五義》、《劉公案》等。俠義公案小說主要濫觴于說書場中,延續了宋“說公案”傳統,深入民間生活。“俠客”與“清官”成為民眾敬仰與期待的形象,小說中包含的忠奸對立、善惡相應、富貴無常、福禍輪回等等思維立場體現出鮮明的民間特質,因此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和發展。而之后在這類公案俠義小說的影響下,出現了大量的續書,但“惟后來僅有擬作及續書,且多濫惡”(魯迅) 這些續書價值不大, 故事基本重復,且除了打斗已基本失去了公案因素,也失去了公案小說的根本意義,因此公案小說的衰落也就在所難免。
綜上所論,古典公案小說在我國古典文學中成為一個獨特的存在。它有起源、有發展、有繁榮、有衰落。
二、古典公案小說的獨特價值
1.無可比擬的認識、教化功能
有學者引用魯迅曾批評公案小說:“字句拙劣、幾不成文”,“千篇一律、語多不通”的語句來支持其對公案小說的輕視理論,筆者認為這樣的評價是片面的。研究文學時,如果只看到其中的一面,便輕易做出評價的話,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很大的錯誤。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清之俠義小說及公案》中對俠義和公案小說做了部分梳理并認可其價值,前面學者所引“字句拙劣,幾不成文”乃是針對《彭公案》所發,而“千篇一律、語多不通”則是針對《七俠五義》續集而發。若斷章取義,僅靠只言片語就認為魯迅先生對公案小說持鄙夷態度,未免過于粗率。
公案小說有他獨特的魅力,它對社會的認識價值和教化功能在整個文學作品中是獨樹一幟的。
公案小說以形形色色的真實案件為基本題材,以作案、斷案或與之相關的社會生活為主要表現對象,小說結構基本由作案、報案、審案(偵破)、判案為流程模式,以敘述和描寫為主要表現方式。故事里既有高官重臣又有江湖盜賊,既取材于真實市井生活又不乏妖巫狐鬼,既深刻揭露司法腐敗又歌頌呼吁清官俠客,故事曲折離奇又宛如隔街閑話。
從一些優秀的公案小說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古代中國的現實,即當時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宗教、法律、犯罪、道德、倫理等所有一切。公案小說是所有文學當中最真實的文學作品,它最基本的素材就是最直接的現實犯罪,把一條條人命生生攤開在讀者面前,這人命因何而起,妒忌、貪財、口舌、情欲、道德淪陷、政治腐敗、司法墮落等,最直白的揭露一個現實,而不是展現一個幻象,或描述一個隱喻的童話。與此同時,它還借由清官的判案,或者俠客的斷案,告訴人們道德淪陷在哪,社會腐敗在哪,如何才公正,如何才得正義伸張。它不僅深刻地反映了當時人民的痛苦,還普遍反映了人民的愿望。而且,在一系列生動的故事中,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當時的律法是怎樣的,官吏制度是怎樣的,民風民俗是怎樣的等等。
“善人必獲福報,惡人總有禍臨,邪者定遭兇殃,正者終逢吉庇,報應分明,昭彰不爽,使讀者有拍案稱快之樂,無廢書長嘆之時……”《三俠五義》及《永慶升平》序中這一段話,正是對公案小說的教化功能做了一個精準的概括。
小說中所描寫的忠、善、惡、勇、怯、廉、貪等的種種人物和事跡,對讀者會產生巨大的影響,無論官宦士人還是平民百姓,都能引以為鑒,從而實現小說的教化功能,而這是其他文學作品或者其他方式所達不到的。前人對此做出了很多總結和肯定,如湯顯祖在《點校虞初志序》中說:“讀之使人心開神釋,骨飛眉舞。”這里不再贅述。
除此以外,筆者認為公案小說在“普法”上功不可沒。以《大明律》和《大浩》為例。《大明律》是明朝官方律法,但在明初普法的教育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大明律》,而是《大浩》。 所謂《大浩》,是朱元璋采集一萬多個罪犯的案例,將其犯罪過程,處罰方式編寫成冊,廣泛散發,人手一冊。這本書中的案例,實際上也就是公案故事了,每個故事都有名有姓,生動具體,從犯罪到偵破到刑法全部記載的栩栩如生,對于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這樣的書明顯比《大明律》要好讀的多。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犯了什么法,以及對應司法程序和刑法會受到怎樣的處理,很容易在喜愕怨涕的欣賞情緒中,潛移默化地接受并記憶下來。對政府來說,公案小說的創作素材,許多襲自前代的法律文書、案例匯編,而這些小說很多成為封建官吏案頭閱讀之物,供他們為疑獄的決斷參考。這樣高效率的普法功能,是其他任何一種文學形式都達不到的。
2.對后世的影響
有學者認為,公案小說現在已經沒落了。 當然,意義上的文言公案小說,或者公案話本在現代是不會出現了,但這一獨特的公案因素卻并沒有沒落。 由于我國的司法改革、科學知識的推廣、新型傳播媒體的興起以及西方偵探小說的譯介等因素,公案因素已和西方偵探因素等相結合,演變而成現代偵探懸疑類小說。
復旦大學碩士郭飛的碩士論文《中國古代公案小說與近現代偵探小說之比較研究》對此進行了詳細的考證和總結,摘錄如下:
“近現代偵探小說正是巧妙地將中國公案小說與西方偵探小說的題材、技法熔為一爐,將東方的古老故事外殼,加上西方的現代思想觀念,但兩者并不是簡單的拼接,而是有機的融合,并揉入自己才華的創造。正因為近現代偵探小說作家對西方偵探小說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熟悉和了解,都達到了“不隔”的程度,并善于吸收兩者的合理因素及共同的文學技巧效用,使得近現代偵探小說表現出特有的藝術魅力。對于中國讀者而言,近現代偵探小說在不打亂原有基本閱讀習慣的前提下,強調了破案過程的智力因素,故事顯得更為曲折刺激、多姿多彩,更加符合現代人的閱讀喜好;尤為可貴的是,其中包含了趨向寬容與理性的道德觀念和法律觀念……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近代作家也正是以中國古代公案小說為知識背景和藍本進行偵探小說創作的……概言之 ,中國有著悠久的文明史,中國傳統文化曾經燦爛輝煌,而文學的發展又有其自身的規律,每一時代的文學都是既有傳承,又有新變,而對已有文化和文學傳統的繼承則是創新和發展的基礎。近代中國是個新舊交替的社會,一方面舊有的文學傳統根深蒂固,另一方面由于社會的轉型,各種新的因素在孕育生長。近現代偵探小說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產生的,它的發生有著深厚的傳統文化及文學背景,它與古代公案小說有著重要的傳承關系,與傳統文化有著難以割舍的聯系。”
雖然中國傳統公案小說到了晚清時期由于時代原因和自身的局限不可避免的漸趨衰亡,但近現代偵探小說既汲取了古代公案小說,又吸收了西方偵探小說的要素,而形成了兼具古代中國文學特色及西方法律精神的反映社會現實的中國化的偵探小說。在現代影視劇本中公案因素發展的甚是活躍,如現在大熱的《少年包青天》、《神探狄仁杰》,《大宋提刑官》等電視劇,就很明顯繼承《包公案》、《狄公案》、宋慈的《洗冤集錄》等公案小說的劇情及破案結構。中國傳統公案小說沒有消亡,相反,它仍然在發展,正如它從先秦諸子的司法寓言脫離并至結合志怪、俠義等因素發展至公案小說一樣。
三、公案小說在中學教材中的缺失
入選中學語文課本(含選修)的中國古典小說很多。但是,編選者的眼光似乎只落在“四大名著”中,因此,“四大名著”中的許多章節入選了中學語文課本,如: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的《失街亭》、《群英會蔣干中計》;施耐庵《水滸傳》中的《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吳承恩《西游記》中的《美猴王》、《三打白骨精》;曹雪芹《紅樓夢》中的《林黛玉進賈府》、《訴肺腑》、《寶玉挨打》、《抄檢大觀園》、《黛玉之死》、《香菱學詩》等等。其他的,也有幾篇入選,只能算著點綴罷了。如:馮夢龍《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儒林外史——范進中舉》等。
完整的、獨立的公案小說缺失了。
這是為什么?公案小說該不該進入中學語文課本?
由于種種社會原因和文化偏見,以及公案小說自身發展過程中產生的一些弊病,大多數文人對公案作品幾乎不加區分的輕視,認為公案小說的文學藝術性不強,題材陳舊相同、敘事方式模式化,由此而得到“閱讀價值過低”的結論。這實在是一種偏見。
公案小說有其獨特的選材基礎,獨特的敘事模式,并且有其他文學作品所無法企及的教化功能。公案小說中常有對“清官”的頌揚和美譽,如歷史上著名的兩大清官包拯、海瑞,即使放在現當代,也能在民眾中產生廣泛的積極的影響。
另外,也有學者認為,公案小說中涉及的案件太過血腥、社會倫理顛覆、司法描述黑暗,容易產生錯誤引導,不適合我們的中學生閱讀。筆者認為這樣的觀點過于偏執。首先,任何社會都有黑暗面,而學校教育要做的就是引導學生明辨是非。公案小說中的違法犯罪以及對應的公正的司法處理是很好的引導教材,這些對學生加強健康的法制觀念都有非常好的潛移默化作用。其次,公案小說中推崇的清官形象不僅清廉不茍,而且能持法平慎、秉公執法,不僅是當代民眾的期望,也是我們現代人民對我們的政府官員們的期望。
古典公案小說,是小說系統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公案小說,并不缺少小說的若干要素,如環境描寫、懸念設置、人物形象等等,但是,它獨特的地方卻不是其他小說所具備的。
由此看來,公案小說不該缺失。
魯迅先生曾經評說清后期出現大量的公案俠義擬作續書“多濫惡”,是為事實,但不能以此一葉障目,以偏概全。我們可以選一些優秀的,具有典型代表性的公案小說進入中學課本。如:
(1)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包龍圖智賺合同文》——(選自《初刻拍案驚奇》)
故事說的是:兄弟二人因荒年而商定,弟弟帶妻兒去他鄉打拼,臨行立下文書將現有家產約定平分。后弟弟和妻子在他鄉將兒子安住過繼給當地張員外,不久病逝。病逝前,將文書托張員外,囑其令其子好歹送骨灰歸宗。安住長大后從張員外處得知真情,帶了親生父母骨灰回鄉欲認親歸宗,卻不料先遇見了伯娘,被她得知身份后騙走了文書。后伯娘一口咬定沒見過安住,也沒有所謂文書,反而怕他分自家女婿財產而將只想歸葬父母的安住打的頭破血流。不得已,安住在丈人李社長的幫助下向包拯報案。包拯在經過一系列審問后,用計從伯娘處賺出文書,真相大白。
這篇公案小說,情節曲折,但案件審理過程清楚。有背景緣由的交代,有過程和結果,伯娘騙藏文書、安住報案、包拯審案斷案,尤其審案過程詳細,一絲不茍,符合司法程序。如,首先需有狀詞才能告狀,其次原告因為有丈人李社長幫助,要先審李社長是否犯包攬官司教唆之罪,爾后審原告安住告狀緣由,是否有行騙嫌疑。然后才有批準狀詞,拘喚被告來審。原告被告全部到場后當面審問,其間又插敘包拯假意讓安住打他伯伯、伯娘消氣,來測他真情。到這里又突然轉折,反而將原告拿下關進了牢里,包拯卻又暗自有計。這計謀中又包括了驗尸因素,律法因素,最后終于詐的那伯娘交出了文書,方才認了侄兒。也就是,即使“心下明白”,也必須要有明白的證據,才能斷案。斷案之后,再寫判詞,判詞中誰是誰非,如何處置,清清楚楚,依律而來。 最后則是以作者感嘆之詞總結,宣揚奉誡世人無為財而傷了天倫。
(2)青城子《二十四字成鐵案》
故事講的是甲弟知道其兄甲的冤死,為雪其冤,自己寫狀詞告官六次,官不準,因為事情已過了十年,可是他沒有放棄。有一天聽說有紳善刀筆,求他寫狀詞。紳士勸甲弟,如息訟送他五十金。甲弟不聽,紳士為他不動于利的精神所感動,于是代筆狀詞,內容是“白骨燒成黑炭,黃金買轉青天。十兩能償一命,萬金可殺千人”二十四字。
“有錢無罪,無錢有罪” ,這是從古代到現在都存在的事實。這篇公案小說側重于對司法黑暗的揭露,展現了當時官府惡習之下老百姓的苦難現實,并贊揚了積極對抗這種丑陋腐敗的抗爭精神。
(3)《胭脂》 ——(選自蒲松齡《聊齋志異》)
《聊齋志異》中的名篇《胭脂》作為一個高難度的復雜案件,案件隱晦曲折自不必言,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 冤案之中還有冤案。小說寫胭脂鐘情于豐采甚多的鄂秀才, 此意被閨中談友王氏窺破, 王虛應為其說合。王氏情夫宿介得知此事后, 假冒鄂生與胭脂幽會, 胭脂堅拒與其私合, 宿某強脫繡鞋為信物, 信物又被無賴毛大拾得, 毛大存非分之想, 翻墻入胭脂家, 誤至其父房間, 情急殺死胭脂之父,繡鞋遺落現場。案發之后, 縣官拘捕鄂生, 鄂生不堪重刑,由此誣服。濟南知府吳南岱復案, 釋放鄂生, 拒捕宿某定罪。學使施愚山再審, 慎思研察, 巧妙勘斷, 終于真相大白, 擒獲真兇毛大, 胭脂和鄂生終成眷屬。像這樣復雜的疑案, 對于問案人的才能見識, 無疑是一種嚴峻的考驗。而案件能否告破, 更關系到正義是否能夠伸張, 真兇會不會逍遙法外等重大的社會期待。而《胭脂》在這些方面均完成得十分圓滿, 案件的撲朔迷離、難以索解令人驚嘆, 問案過程的波瀾起伏、山外有山更是出人意料。歷盡波折, 案情終于水落石出, 真兇伏法, 更無疑是大快人心。
這篇小說結構嚴密,情節曲折,具有很強的戲劇沖突,人物刻畫也很到位,是清朝相當典型的以情節取勝的公案作品。
以上所述,實在是管窺蠡測。倘能引起教材編選者及一線教師的關注,那便是筆者的榮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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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安慶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