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財富分配的三個層次及其邏輯統一

摘要：社會財富分配包括市場的原始分配、政府的制度分配、社會的倫理分配三個層次。市場分配是第一個層次，追求效率；政府進行第二次分配，追求公平；社會倫理分配是第三次分配，追求道德。市場分配因為市場的自發性從而具有不公正的方面，就需要政府設定制度進行再分配；制度的作用是有限度的，所以還要進行社會倫理的第三次分配。分配的三個層次是一個邏輯遞進的關系，而且三種分配的最終目標都是追求分配正義，因而具有統一性。

關鍵詞：市場原始分配；政府制度分配；社會倫理分配；邏輯統一

中圖分類號：F0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0)01-0027-05

一、文獻回顧

近年來隨著我國分配制度的變遷和貧富差距的擴大，分配問題的研究日益成為理論界的一個熱點，這些研究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對分配層次的研究，而且分配層次在整個分配理論中占有重要地位。李斌把分配分為宏觀分配和微觀分配二個層次。他認為，“宏觀分配指收入總量的分配，主要體現為收入分配中的總量關系，如國民收入總額、投資總額、消費總水平、社會儲備總量等等；微觀分配指收入個量的分配，即個人收入分配，主要體現為收入分配中的個量關系，如個人家庭、個別消費者、個別行業從業人員以及個別階層的收入分配等等。”張正霖認為分配有“善的分配”和“惡的分配”之分。他說：“依據一定道德原則、自覺讓渡自身部分財產的各類分配是“善的分配”，通過各類犯罪活動等不道德、甚至反道德的手段攫取財富的分配形式是“惡的分配”。康曉光提出了“四次分配理論”。他認為，“除了實行‘效率原則’的市場初次分配和實行‘公平原則’的政府再分配之外，還有非政府組織依據‘道德原則’，通過募集、自愿捐贈和資助活動實施的第三次分配，還包括表現為各種犯罪活動的所謂‘灰色分配’、‘黑色分配’的第四次分配。”成思危在2005年《財富》論壇上說到，“財富應當有三個層次的分配。第一個層次，應當以效益為基礎，應當鼓勵那些聰明的人(具有創新能力的人)先富起來。第二個層次，政府應當采取一些措施，幫助人們富起來，并且建立全面、均衡、有效的社會保障體制，這個體制不僅僅應當覆蓋城鎮、農村，更應當覆蓋到全國，這樣的話就會解決普遍性和非普遍性的問題。第三個層次，富人對于社會的責任，富人應當有責任幫助窮人改變生活條件，包括醫療，受教育等。”

這些觀點都有一定的道理，但要么過于簡單，要么過于復雜，都沒有準確地把分配的層次說清楚。比如李斌把分配分為宏觀和微觀二個層次就過于簡單。張正霖認為分配有“善的分配”和“惡的分配”之分，是僅從倫理角度來劃分，顯得不夠準確。康曉光提出的“四次分配理論”也有一定道理，但他說的所謂“灰色分配”、“黑色分配”的第四次分配包括在第一個層次或者第二個層次中間，沒有必要單獨列為一個層次。成思危的觀點最為準確，他恰當地把分配劃為三個層次，但在表述上不清楚，他說的第一個層次就是市場分配。筆者認為把分配分為市場、國家、社會這三個層次最合適。因為這樣劃分較為清楚地概括了分配的層次，市場、政府、社會都有配置資源、分配財富、提高人類需要的滿足程度的功能。市場是一種經濟行為，它強調用有限的資源最大限度地提高財富的產量，追求效率優先性；政府活動主要是政治活動，主要功能是保護公民權利，使其能夠得到應得的東西，基本目標是追求公正、平等，社會活動主要是一種倫理活動，社會各階層及其個人捐獻自己的財富幫助他人的一種利他的道德行為。

二、社會財富分配的三個層次

社會財富分配包括市場的原始分配、政府的制度分配、社會的倫理分配三個層次。雖然各自的具體功能不一樣，但追求的都是以公正平等為最終目標。正如美國經濟學家克拉克所說：“在一個繁榮的社會中，個人選擇余地大，更易有秩序，因而更可能成為一個公正的社會。反之，在一個公正的社會中，機會開放、報酬公正、個人安全有保障，人們有更強的動機生產和積累財富，因而更促進繁榮。”

(一)市場的原始分配

市場經濟是被認為迄今為止最有效率的經濟活動方式。美國經濟學家道格拉斯·格林沃爾德把市場經濟解釋為，“一種經濟組織方式，在這種方式下，生產什么樣的商品，采取什么方法生產以及生產出來以后誰得到它們等問題，都依靠供求力量來解決。”薩繆爾森則從市場運作機制來看待市場經濟。他認為，“價格、市場、盈利與虧損、刺激與獎勵的一套制度解決了生產什么、如何生產和為誰生產的問題。”可見經濟活動包括生產、交換、分配、消費四個環節。其中分配處于第三個環節，也可以說是最主要的環節。因為分配不僅決定了消費，而且分配對生產有能動的反作用。

分配，簡單地說是指社會財富按照一定的原則在人們之間進行配發。市場分配社會財富通過市場原則在人們之間進行分配。在分配的所有層次中市場分配是初次分配。喬治·拉姆塞認為，“初次分配是指不同財富源的所有者之間進行的分配。”張卓元認為，“初次分配是通過生產要素市場上供求、競爭、價格的相互作用，即通過市場機制的調節來實現的。初次分配的結果所形成的是不同要素所有憑借其要素所有者而取得的，表現為工資、利潤、利息和地租等基本原始收入。”可見市場的初次分配指通過市場機制按照生產要素貢獻原則，對生產要素的提供者進行社會財富的直接配給的分配制度。市場的初次分配或者稱之為市場的原始分配有三個要素：即分配機制、分配原則、分配方式。

第一個要素是分配機制，即按照市場機制來進行分配。市場機制是指市場通過按照每個人提供給社會的生產要素的貢獻量來分配財富的分配機制。這種機制對取消封建制度的人身依附關系和以權力作為原則的分配制度是一種進步。在這種分配機制下，個人的收入僅取決于自身的能力、努力程度及其資本、技術等，與個人出身、地位、政治權威無關。但同時市場機制追求的是效率優先和帕累托最優。因為在市場中的主體不管是個人還是企業都是一種理性的“經濟人”，都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這樣就必然會導致社會財富向有能力的人集中。

第二個要素是分配原則，即按生產要素，指勞動力、資本、土地、技術、管理等來分配財富。亞當·斯密指出，“在資本累積和土地私有化之前的初期野蠻社會，財富的分配決定于勞動時間。而在土地私有和資本積累產生以后的進步社會，價值就不是由勞動時間而是由工資、地租和利潤這三種收入決定了。”顯然斯密所說的現代社會就是市場社會，在這個社會財富不能僅僅為勞動者所有了，資本、土地要素參與也必須獲得報酬。馬克思對土地、資本等生產要素具有生產力和對財富生產的貢獻是給予充分肯定的。他認為，“種種商品體，是自然物質和勞動這兩種要素的結合。如果把上衣、麻布等等包含的各種不同的有用勞動的總和除外，總還剩有一種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質基質。人在生產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樣發揮作用，就是說，只能改變物質的形態。不僅如此，他在這種改變形態的勞動中還要經常依靠自然力的幫助。因此，勞動并不是它所生產的使用價值即物質財富的唯一源泉。正像威廉·配第所說，勞動是財富之父，土地是財富之母。”馬克思認為，“消費資料的任何一種分配，都不過是生產條件本身分配的結果。”在這里馬克思所說的生產條件，不僅包括勞動力也包括資本、土地等所有制因素。蔡繼明指出，“根據馬克思關于生產關系決定分配關系的原理，工資、利潤、利息和地租等分配形式固然是由勞動、資本和企業家才能等生產要素的所有權關系決定的，但這種所有權關系僅僅是生產關系的一個方面，因而僅僅是決定收入分配的一個因素。決定消費品分配的另一個因素，或者說是主要的一個因素，是各生產要素在生產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即各生產要素在財富的制造中所做出的貢獻。”簡言之，馬克思認為消費品是由生產要素所有權決定的，而蔡繼明認為消費品由生產要素貢獻所決定。其實，馬克思是從意識形態方面來分析生產要素的，蔡繼明是從技術層面來分析問題的。不僅是在資本主義社會財富是由生產要素所決定的，在我國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也確認了生產要素在分配過程中的地位。胡錦濤在十七大報告中指出：“要堅持和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健全勞動、資本、技術、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制度。”

第三個要素是分配方式，即市場直接分配，簡單地說就是沒有進行稅收、社會扣除之前的分配。前文講到市場分配是一種原始分配。原始分配的意思是指分配是在生產過程中本身所產生的，也就是說，它只是整個經濟過程(生產、交換、分配、消費)中的一個環節。而在這個環節中財富的分配只是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根據生產要素的貢獻來進行的。在這個分配過程中政府與社會都沒有參與進來。同樣，個人的收入也只是根據本人所占有的生產要素在市場經濟活動中所產生的貢獻來決定。

(二)政府的再分配

市場分配是第一次分配，指的是在市場機制下對社會財富的分配。市場分配以貢獻作為準則，追求的是效率優先，這必然會導致收入差距的擴大，難以達到公平地分配。何建華認為，“任何市場經濟都無法單靠市場分配來實現分配正義。首先每個人進入市場競爭時初始資源的分配是否合理這一問題超出了市場分配的范圍。其次，即使人們承認市場分配是按貢獻原則進行的，也不意味著人們不能對市場分配的結果進行修正。”這句話的意思是市場分配對資源的初始情況和分配的結果無能為力，這就需要政府在市場分配的基礎上實行再分配。政府再分配是指政府通過稅收、財政支出等形式參與社會財富的再分配。

市場經濟不會自發地帶來社會公平，政府的再分配是調節分配差距、維護和實現社會公平的基本手段，國家的法律、制度和政策是維護和實現社會公平的基本保障。要充分發揮政府的作用，通過改革稅收制度、增加公共支出、加大轉移支付等措施，對收入再分配進行科學調控，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減少貧困和低收入群體，逐步解決地區和社會成員之間收入差距過大的問題，建立以中等收入人群為主的兩頭小、中間大的橄欖型社會分配結構，建設一個更加公正、和諧和充滿活力的社會。政府主要通過稅收、財政支付和社會保障來調節社會財富的分配。一是國家通過稅收對收入分配進行調節，縮小收入差距。首先要提高收入者的稅率，擇機開征消費稅，加強對高收入者的調節；開征遺產稅和贈與稅，防止財富過多地向少數人聚集。其次，必須增加個人收入的透明度，使用權收入工資貨幣化，建立推行個人收入申報制度，減少隱性收入、福利收入和實物收入，逐步消除非法收入形成的條件與機制。對侵吞公有財產和偷稅、漏稅、行賄受賄、貪贓枉法等非法牟取高額收入的要嚴加懲處。二是財政支付要向西部等落后地區傾斜。政府應發揮宏觀調控作用，出臺特殊政策提供資金、技術上的支持，通過政策引導，充分發揮西部的資源優勢。加大對西部地區的財政支持，提高西部資源性產品的價格。早在1988年鄧小平就提出了沿海和內地、東部和西部共富的“兩個大局”的戰略構想。他指出：“沿海地區要加快對外開放，使這個擁有兩億人口的廣大地帶較快地先發展起來，從而帶動內地更好地發展，這是一個事關大局的問題。內地要顧全這個大局。反過來，發展到一定的時候，又要求沿海拿出更多力量來幫助內地發展，這也是個大局。那時沿海也要服從這個大局。”三是要實行社會保障。社會保障是國家通過立法，實行國民收入再分配，為社會成員的生、老、病、死、失業提供基本保障。特別是為社會上需要特殊幫助的人們，比如下崗、傷殘等原因失去了正常收入的人們提供社會保障。

(三)社會的倫理分配

以前人們往往認為分配只有市場分配和政府再分配二個層次。以往的研究都是在市場—政府二元機制方面做文章。何建華就認為：“政府機制與市場機制是資源最優配置的二種相輔相成的方式，市場與政府是實現分配正義的基本途徑。”筆者認為在市場與政府分配的基礎上還應有第三次分配。因為市場并非萬能，政府也會失靈，只有三種分配互為補充、互相促進才能達到分配正義。市場、政府、社會都有配置資源、分配財富、提高人類需要的滿足程度的功能。第三次分配概念最早是由厲以寧在1994年提出來的。他認為，“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收入分配包括三次分配。第三次是在道德力量的作用下，通過個人收入轉移和個人自愿繳納和捐獻等非強制方式再一次進行分配。”第三次分配可以說是社會倫理分配，遵從的是利他原則。指的是企業或先富起來的個人出于道德責任感或同情心，自愿把自己的財富捐贈給社會、組織或他人。比如為希望工程捐款，為抗擊震災捐款、為家鄉捐款。第三次分配的特點：第一是社會性，即第三次分配是一種民間組織行為，介于市場與政府之間。第二是自愿性，即是個人或組織的自發、自愿行為，不受政府強制約束，是個人的一種道德行為。這是社會分配最顯著的特點，是區別市場分配和政府分配所在。第三是及時性。因為捐贈者與受贈者是一對一的直接關系，沒有或很少有中間環節，這在突發事件時所起的作用往往是政府不能比擬的。比如在我國汶川地震發生后，個人、企業、組織的捐款、捐物在短時期內就提供了大量的物資和資金，甚至超過各級政府提供的財政資金。

社會倫理分配一方面可以縮小貧富差距，因為捐款一方都是財富比較多的個人或團體，受捐對象一般是比較貧困的。另一方社會倫理分配帶來社會整體生活水平的提高，根據庇古提出的“邊際效用遞減”原則，增加一定的財富在窮人和富人那里產生的效用是不一樣的。同樣一美元對窮人而言是一日三餐，而在富人眼里可能只是寵物的一塊面包而已。同時，社會倫理分配還體現了先富幫后富、共同富裕的原則。

三、三種分配的邏輯統一

市場分配因為市場的自發性從而具有分配不公的一面，這就需要政府設定制度進行再分配，制度的作用是有限度的，所以還要進行社會倫理的第三次分配。有人形象地把市場調節分配比喻成“無形的手”，把國家再分配看作“有形的手”，認為社會倫理分配是“溫柔的手”。筆者認為這三種分配方式是一個邏輯遞進的關系，而且三種分配的最終目標都是追求分配正義，因而具有統一性。

市場分配雖然是按“貢獻”原則，但也體現了正義的應得原則。在市場分配中每個人的應得即其所得，即根據每個人對生產要素的所有權在市場交換中給他帶來的收入。可以說市場分配追求的是一種程序正義。這種正義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機會均等，二是規則公平。機會均等表現為人生而自由，它為人們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不論人的出身、地位，在市場機制面前都是平等的。規則公平指市場條件下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規則，人們自由地進入市場，在分配過程中按投入市場的生產要素所產生的貢獻來分配財富。也可以說，市場的程序正義是一種形式正義。政府再分配的原則是差別原則，立足點是弱勢群體。正如羅爾斯提出的第二個正義原則。他說，“首先，差別原則強調補償原則所提出的一些考慮。為了平等地對待所有人，提供真正的平等機會，社會必須更多地注意那些天賦較低者和出生于較不利社會地位的人們。”他的意思是社會要給那些出身和天賦較低者以某種補償，以縮小他們與出身和天賦較高者的人們在起點上的差距。政府再分配主要是通過稅收和財政制度以及社會保障制度對分配差距進行調節，這是一種制度正義，體現的是一種實質正義。第三次分配可以說是社會倫理分配，遵從的是利他原則，是一種道德正義。總之，市場是分配的第一個層次，按貢獻來分配社會財富，目標是經濟效率，是一種程序正義；國家分配是第二次分配，根據差別的分配原則來對社會不利者進行補償，通過各種財政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來縮小貧富差距，可以說是一種制度正義，追求的是一種社會公平；社會分配是最后一個層次的分配，是對前面兩個層次的補充，實行利他原則，是一種道德正義。這種關系試用下圖說明。

四、結語

要達到分配正義，僅靠這三種分配的互相作用還是不夠的，而大力發展生產力，增加社會的總體財富，是解決貧富差距的最終方式。因為不管是政府的第二次分配也好還是社會的第三次分配，沒有經濟的快速增長社會財富的增加，這些措施又從何談起。庫茲茨“倒U曲線”形象地說明了這個問題。

庫茲茨曲線的橫軸表示經濟的發展，縱軸表示分配不公的程度。這個曲線解釋了經濟發展與分配差距的關系。圖的左側說明經濟發展的初期貧富差距是越來越大，這是因為社會經濟中農業的比重很大，因為大部分農村的人都是窮人。當曲線達到A點時基尼系數達到最大值，國際上的通用標準是O.4，在圖的右側隨著經濟的持續發展基尼系數會逐漸走低，因為農業產值的比重越來越小，部門之間、地區之間的差距會變小，從而貧富差距也會變小。最終由于經濟的高度發達，社會財富的極大增加，貧富差距就會消失，基尼系數重新歸零。其實馬克思最注重發展社會生產力。他認為生產力是人和人類社會發展的物質基礎，決定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狀況。他說：“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供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只有在生產力高度發展的條件下，生產力的總和才可能為社會所占有，社會財富才可能從支配人的異己力量變為被每個人所支配的力量，為人的全面發展服務。鄧小平也指出，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是發展生產力，發展才是硬道理。

責任編輯：王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