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三篇契約文書中的復音詞

摘 要：中古時期的新詞大多是復音詞，通過對當時的口語性頗強的三部契約文書中的復音詞的結構模式及詞義作比較分析，可以看出中古時期的復音詞的發展狀況。

關鍵詞：中古時期 漢語 契約文書 復音詞比較

中圖分類號：H1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23X(2010)04-0063-03

《中古漢語讀本》中介紹了中古漢語中三篇有名的契約文書，它們是西漢王褒《僮約》、東漢戴良《失父零丁》、梁代任防《奏彈劉整》。…這些契約文書都保存了相當珍貴的口語詞匯，是極為難得的語言研究資料。由于中古時期是漢語詞匯由單音詞向復音化方向發展的重要時期，也是新詞新義大量產生的時期，因此我們打算通過這三篇作品中的復音詞來考察中古時期漢語復音詞的具體情況。

在漢語復音化的過程中，復音詞和詞組的界限有時不易區分。呂叔湘先生說：“由于漢語缺乏發達的形態，因而在作出一個決定的時候往往難于根據單一標準，而是常常要綜合幾方面的標準。”馬真強調：“劃分先秦的復音詞，主要是從詞匯意義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即考察復音組合的結構程度是否緊密，它們是否已經成為具有完整意義的不可分割的整體。這是最可行的辦法，其他方面的標志都只能作參考。”本文認定的復音詞主要是從詞匯意義角度來考慮，即考慮復音組合的結合程度是否緊密，它們是否已經成為具有完整意義的不可分割的整體，其他方面的標準僅作參考。此外，三篇契約文書中的人名、官職名、地名、姓氏等均不作為復音詞看待。

據統計，《僮約》428字，復音詞有48個，占總字數的11.2％；《失父零丁》146字，復音詞36個，占總字數的21.9％；《奏彈劉整》1091字，復音詞162個，占總字數的14.8％。該統計結果表明，在漢語復音化的過程中，中古是大量產生復音詞的時期。正如向熹在《簡明漢語史》所言：“復音詞大量產生是中古漢語詞匯發展的重要特點，中古產生的新詞絕大多數是雙音詞。”我們當然不能依據這三篇文書推翻古漢語中單音詞占優勢的傳統，但這三篇文書已透露了中古時期復音詞的發展趨勢。

一、中古三篇契約文書中復音詞的結構模式分析

按詞所包含語素的多少，我們可以把復音詞劃分為單純雙音詞和合成雙音詞兩種。

(一)單純雙音詞 又叫連綿詞，其中的兩個成分一般都具有語音上的聯系，或雙聲，或疊韻，或雙聲兼疊韻，或疊音。《僮約》和《奏彈劉整》中各僅有一個，且都是疊音的：仡仡、云云；《失父零丁》中三個，兩個疊韻的：佝僂、蒼茫，一個雙聲的：參差。單純雙音詞是漢語最早的構詞法，它是從語音結構來構詞的，先秦漢語中數量最多的就是這類雙音詞。而在此三篇中，此類雙音詞所占比重已明顯下降，數量極少。接下來研究用語法結構來構詞的合成詞。

(二)合成雙音詞

該詞由兩個具有獨立意義的實語素或一個實語素加一個附加成分構成。《僮約》、《失父零丁》、《奏彈劉整》中復合雙音詞分別占復合詞總數的96.1％、97.O％、91.9％；附加式和重疊式依次各占：2％、1.9％；3％、0；8.1％、0。

1.復合雙音詞

(1)聯合式

這類詞在復合詞中具有一定的優勢。在三篇文章中分別占復合式雙音詞總數的：38.8％、43.8％、32.4％。考察聯合式的語義構成，從復合詞兩個語素意義的關系看，主要有同義聯合、相關聯合、反義聯合三種情況。

第一，同義聯合構成的詞在《僮約》、《失父零丁》、《奏彈劉整》中分別有13、9、24個，分別占聯合式雙音詞的57.9％、64.3％、51.1％。從詞類上看，名詞、動詞、形容詞居多。

同義聯合構成的詞分別是：《僮約》：侔偶、繩索、鄰里、賓客、洗滌、驅逐、長育、交關、植種、收斂、吮嘗、遨游、關白。《失父零丁》：軀體、唇吻、牙齒、交天、痛傷、復重、追逐、含納、酷毒。《奏彈劉整》：奴婢、間閻、喪亡(出現2次，簡寫“2”，下同)、死亡、傷害、侵奪、攝檢、擬欲、奪取(2)、雇借、納受、遇見、捉取、隱蔽、伺視、參議、連逮(2)、糾舉、妄肆。

第二，相關聯合。雖然這兩個語素意義不同，但屬于同類，即由包含相同義素，由屬某一意義范疇的不同義位構成，它們凝合成復音詞后，表示一個單一的概念。這類詞在《僮約》、《失父零丁》、《奏彈劉整》中各有3個、4個、23個。分別占聯合式雙音詞的15.8％、28.6％、48.9％。從詞性上看以動詞和名詞居多，形容詞數量較少。

相關聯合構成的詞分別是：《僮約》：飲食、糞除、奸私。《失父零丁》：脊背、面目、形骸。《奏彈劉整》：出適、撫養、孤弱、辯問、兄弟、停住、爭吵、收付、法制、紳冕、測實、測治。

第三，反義聯合。這類詞在三篇文章中共有三個：出入，左右(2)。這些詞的意義大都包含了兩個語素的內容，但有更高一層的概括。

在詞性構成上，絕大部分詞的詞性與語素的詞性是一致的，即某詞性的雙音詞是同詞性的單音詞聯合構成的。如：名+名一名詞：鄰里、賓客、軀體、牙齒、面目。動+動一動詞：驅逐、長育、收斂、植種、納含。形+形一形容詞：酷毒、孤弱。數+數一數詞：二十、七千。這種情況與先秦的以名名聯合成名為主的情況略有不同。從三篇文章看，以動動聯合成動這類聯合詞最多，名詞其次，形容詞最少。

從詞義與語素義的關系來看，可分兩種情況。其一，詞義是語素義的組合義：即從語素的字面意義可以理解該詞的詞義。三篇文書中的雙音詞多為此類，如：賓客、軀體、牙齒、長育；其二，詞義是語素義的引申義：詞的兩個語素皆表引申義，數量較之第一種要少得多。如：鄰里、左右、出入。

(2)偏正式

《僮約》，《失父零丁》，《奏彈劉整》中這類詞分別有：20、12、69。依次約占復合式雙音詞的39.2％、33.3％、42.9％。分別占合成雙音詞的41.7％、36.4％、45.7％。

在語義構成上，這類詞是由前一個偏語素制約后一個正語素。這類詞的正語素主要涉及人或事物方面的意義。還有一些涉及到動作行為方面的意義。

第一，正語素關涉人或事物。表狀貌的：鴟頭、鵠頸、細材、死灰。表數量的：百役、二言、三丈、三周。表方位、時間的：中庭、堂廡、二月、九日。

第二，正語素關涉動作行為。如：大罵、哺食、垂釣。

從詞性看構成。《僮約》中偏正式結構主要為名詞，而且結構方式主要是：形+名，數+名，名+名三種。如：大杖、私錢、百役、二言、后園、冢巔。《失父零丁》中偏正式結構也主要是名詞。如：庶形、鴟頭、鵠頸、細材、死灰。《奏彈劉整》中除名詞仍居多數外，動詞和副詞也占有一定比例，即結構方式呈現多樣化，有動+名一動詞、形+動一動詞、名+動一動詞、副+形一副詞等形式。如：名詞：千載、義士、美談、死罪、庶息、去歲、六斗、中庭、名教、大杖、紈绔；動詞：未展、哺食、大罵、通問、丑辭、重核；副詞：不足、登時、少時、一何。

(3)支配式

《僮約》、《失父零丁》中這類合成詞數量不多分別占復音詞總數的7.7％、5.6％。但《奏彈劉整》一文中則高達15.4％，所占比重明顯增大。且詞性也由動詞占絕對優勢發展為名詞和形容詞占有一席之地的局面。如：動詞：稽首、字孤、入眾、糴米、側目。名詞：屏風、火食、從事。形容詞：勤心、頓首。

(4)主謂式

這類復音詞《僮約》、《失父零丁》、《奏彈劉整》中分別有3、3、9。分別占合成詞總數的6.O％、9.1％、6.O％。從詞性上看，名詞占優勢。在《奏彈劉整》中也出現了相當數量的動詞。如：自搏、自取、自進、自使。

(5)補充式

這類詞《失父零丁》中沒出現。《僮約》中有2個：百余、鼓四。《奏彈劉整》中有四個：惡積、釁稔、申盡、貪得。

2.附加式復音詞

此類詞是由一個實語素加一個附加成分構成的雙音詞。在三篇文書中，出現的前綴有：阿、第、有、當、相。后綴有：子、郎。如：阿爹、第二、有立、當起、當舂、當爾、當笞、相當、相值、相應、相罵、男子、車欄子、叔郎。三篇文書中，《僮約》中有6個，《失父零丁》中有2個，《奏彈劉整》中有7個。所以總的來說，這一時期附加式復音詞的能產性持續走低。

3.重疊式合成詞

這類詞只在《僮約》中有一例：事事。

二、從復音詞的結構模式看中古詞匯復音化的發展狀況

通過對《僮約》、《失父零丁》、《奏彈劉整》中復音詞的考察，我們大致可以得出以下觀點：

第一，八種結構形式的復音詞，可以歸納為語音造詞和語法造詞兩大類。據統計，語音造詞在三篇中依次有1、3、O。顯然，語法造詞占絕對優勢，尤其是在相對來說更正式的文體《奏彈劉整》中壓根就沒出現。當然，這并不是說語音造詞朝消亡的方向發展，只是語法造詞顯示出更強大的生命力。

第二，語法構詞中運用虛詞方式造的附加式復合詞在三篇中依次有1、1、3，分別占語法造詞的2.O％、3.O％、4.9％，較之先秦作品《論語》、《孟子》中的比例明顯下降。

第三，運用詞序方式造詞的五種結構形式的復音詞，其發展也是不平衡的。聯合式與偏正式遙遙領先，使用最頻繁的要數偏正結構，這改變了先秦復音詞以雙音連綿詞為主的格局。支配式在這一時期也同樣呈現發展的局面，尤其是從東漢到南北朝時期，比如《失父零丁》里支配式只占合成式雙音詞的6.1％，而《奏彈劉整》中占到15.5％。主謂式和補充式雖結構形式漸趨穩定，內部關系也日趨復雜化，但能產性依舊不高。

三、中古三篇契約文書中的新詞新義

漢語史的中古時期，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拿東漢作起點，根據是從東漢開始已經出現了在不同程度上反映當時口語的白話材料。而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是處于一種動態的狀態中的，是漸變的。所以從西漢開始就已出現了一些大致能夠反映當時口語的白話材料，產生了一大批新詞新義。這里所說的新詞新義，主要參考《漢語大詞典》所收錄的詞條、義項及書證作參考。例如：

侔偶，義為同伴，伴侶(以下凡《漢語大詞典》未收的詞，釋義均據《中古漢語讀本》)。《僮約》：“不得晨出夜入，交關侔偶。”《漢語大詞典》未收此詞。

吮嘗，義為品嘗。《僮約》：“果熟收斂，不得吮嘗。”《漢語大詞典》未收此詞。

奸私，義為弄虛作假，奸詐營私。《僮約》：“若有私錢，主急賓客，奴不得有奸私，事事當關白。”《漢語大詞典》未收此詞。

鼻涕，義為鼻液。《僮約》：“目淚下落，鼻涕長一尺。”《漢語大詞典》首舉此例。

事狀，義為情況。《失父零丁》；“請為諸君說事狀：我父軀體與眾異……”《漢語大詞典》首舉此例。

芒蒼，義為模糊不清的樣子。《失父零丁》：“為人雖長甚細才，面目蒼茫如死灰。”《漢語大詞典》首舉南朝梁沈約《夕行聞夜鶴》詩例，過晚。

眼淚，義為目液。《失父零丁》：“眼淚鼻涕相追逐，吻中含納無牙齒……”《漢語大詞典》首舉《水滸傳》第三五回例。

哺食，義為口糧。《奏彈劉整》：“寅第二庶息師利去歲十月往整田上，經十二日。整便責范米六斗哺食。”《漢語大詞典》首舉此例。

攝檢，義為猶言傳訊(傳訊有關證人)。《奏彈劉整》：“求攝檢，如訴狀。”《漢語大詞典》未收此詞。

擬欲，義為準備，打算。《奏彈劉整》：“整歸當伯還，擬于自取。”《漢語大詞典》未收此詞。

側目，義為斜目而視。《奏彈劉整》：“惡積釁稔，親舊側目。”《漢語大詞典》首舉同時期《漢書‘鄒陽傳》例。

登時，義為當時，即刻。《奏彈劉整》：“茍奴登時欲捉取，逡語茍奴：‘已爾，不須復取。”’《漢語大詞典》首舉晉葛洪《抱樸子外篇》例，過晚。

以上關于中古三篇契約文書中的新詞新義僅為舉例性質，由此亦可見西漢以來的口語文獻在漢語詞匯史研究上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