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學語言中的“對話性”不同于“對話”本身,本文通過研究作者與文本、作者與讀者、文本與讀者等的聯系,揭示“對話性”在作者、文本、讀者三者之間的內在交流中所具有的深刻作用。
[關鍵詞]文學語言;對話性;復調
[中圖分類號]H0[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4 — 0124 — 02
對話理論第一次強調了“對話”的原則,即巴赫金提出的“同意或反對關系,肯定或否定關系,問和答的關系”。基于對話原則之下的“對話性”則是對話向獨白、向非對話形式滲透的現象,它使非對話的形式(獨自陳述、人與人的意識關系等)同樣具有了“同意或反對關系,肯定或否定關系,問和答的關系”。“對話”和“對話性”在當下的文學研究中頗為熱門,特別是用于研究中國現代小說和詩歌,以及外語教學。本文試圖從“對話性”的內部入手,來探討其在作者、文本、讀者之間的對話交流,力圖把握文學語言“對話性”的運轉圖式。
對話理論認為,“語言只能存在于使用者之間的對話交際之中。對話交際才是語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處。語言的整個生命,不論是在哪一個運用領域里(日常生活、公事交往、科學、文藝等等),無不滲透著對話關系。對話交際是語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處”①。對話是對話性的基礎,但并非對話性;對話性有著比對話更復雜的范疇。
首先,對話性表現在作者與文本的對話上,其中最重要的則是作者與主人公的對話。巴赫金在《審美活動中的作者與主人公》一文中重點探討過作者與主人公的對話關系,并將其分為三類:
1.作者掌握主人公;
2.主人公掌握作者;
3.主人公即作者。
作者構思主人公,構思主人公的議論,以整個文本來說話,和主人公交談。從作者對主人公的態度上看,這三種關系大致可以用“你”、“他”、“我”來表示。
一般來說,作者與主人公的關系以第一種情況居多,即作者掌握主人公。這一點無需多做解釋。但是,文本產生后就作為一個自足的主體存在,語言在整個系統語境中能夠不斷地擴大或縮小語詞本有的意義,或是由于表現手法、藝術技巧、審美意象、藝術形象、審美感受等方面的因素,其語義往往是多向度的,帶有諸如含混、歧義、悖論等“復義性”特點。這些因素與作者對話,往往會出現主人公掌握作者的情況,或用敘述學代表理論家托多洛夫的術語說即“從外部”觀察,從外部觀察的結果是作者(或敘述者)比主人公知道的要少,作者僅僅是一個旁觀者,僅僅寫出他看到的東西,而沒有進入任何人物的意識。
主人公即作者的情況在文本中經常以第一人稱“我”來體現,當作者與主人公完全融為一體時,往往會出現如郭沫若宣稱的“蔡文姬就是我”,福樓拜喊出的“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的情況,在整個文學史中是屢見不鮮的。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在這里所強調的作者與文本的對話關系要遠遠大于作者與主人公的關系。因為文本一旦產生就是一個自足的系統,除了人物,還有相應的環境,即世界。文本中自然存在著兩個世界,一是作者的所知世界,即世界在作者眼中的模樣;二是作者的所設世界,即世界在作者的心中的想象。作者同時與這兩個世界對話,傾聽兩個世界中充斥的“他人話語”,并把他人話語引入自己的語言范圍之內,創造出極為豐富的色彩斑斕的語言形式,留待與讀者將來的對話。由于“他人話語”的介入,文本必然出現“雙聲語”現象,從而產生“復調”文學。這時,話語的“指向性”尤為重要。指向性是話語要傳達的最終文旨,離開了指向性,話語就只剩下了表層結構,不同的表層結構會給文本造成迥異印象,而指向性直達話語的深層結構,因為“任何說話者或者寫作者總是對某句話的命題內容的價值和適用性持有一定態度、承擔一定的義務,同時還在他本人與其言語行為的接受者之間建立起某種關系。”②只有這種指向性存在,作者與文本才能真正開始對話。
其次,對話性表現在作者與讀者的對話關系中。這種對話關系我們也可以分為三種情況:
1.合作;
2.隱藏;
3.保留。
一般來說,作者與讀者會采取合作態度,作者在寫作之前會預測讀者的“統覺背景”,包括讀者的知識水平、期待視野、對具體語境的感受和理解等,以分辨不同的讀者群;而讀者也會理解作者的所知世界,認同作者的所設世界,共同去“經歷語言的歷險”(羅蘭·巴特語)。如果讀者不在閱讀前與作者達成一致,不尊重作者的全權,是無法與作者對話的,比如很多超現實主義作品,由于作者的思維程度和讀者的思維程度存在著相當的鴻溝,就很少有知音欣賞。話語一旦以多義曲折表達的形式出現,就屬于“隱藏”的情況。由于語言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可以不一致,造成了語句意義與實際信息的差異,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潛對話”。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就是典型的潛對話理論。他把文本中的文字,稱為冰山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省略的部分是冰山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他說:“你可以略去你所知道的任何東西,這只會使你的冰山深厚起來。”①“讀者呢,只要作者寫的真實,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經寫出來似的。”②當然,這種情況下作者與讀者的所知與所設愈重疊愈好,而且要求“心照不宣”。
保留和前兩種情況不同。合作和隱藏一個明一個暗,卻還是相契合的對話關系,而保留則明顯有抗拒的意味。我們舉一個耳熟能詳的文本:
狐貍饑餓,看見架上掛著一串串的葡萄,想摘,又摘不到,臨走時,自言自語地說:“還是酸的。”同樣,有些人能力小,辦不成事,就推脫時機未成熟。③
這個文本中,作者保留了推理的過程,從敘述直接跳向最終文旨。還原的大致過程是這樣的:
沒有成熟的葡萄是酸的,這些葡萄還沒熟,所以是酸的。→酸的葡萄不好吃,這些葡萄不好吃,所以狐貍不去摘。→不摘不好吃的葡萄是聰明的,狐貍沒有去摘,所以狐貍是聰明的。→有些人像狐貍一樣,辦不成事,就像摘不到葡萄,往往推脫時機未成熟,如同借口葡萄還沒熟。
從這個過程我們可以看到作者保留的越多,給讀者留下的空白就越多,讀者越需要從自己的“統覺背景”中提取經驗來參與創造。作者對讀者的揣摩愈深入、準確,留給讀者的空白點便愈多,要求讀者填補空白,推理領悟,把握命題的程度也就愈高。作者采取保留或不完全敘述的方式迫使讀者進行積極閱讀,而讀者也從填補空白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兩個主體性的相互作用和共同協作使文本的價值得到增加。
再次,在文學意義生成過程中,不僅存在著文本與讀者之間的橫向交流,而且還存在著讀者與讀者之間的縱向交流,前者在接受美學中已經研究得非常細致了。文本以整個系統的方式與讀者對話,讀者決不會把文本作為實際世界的表現來評價它的好壞,“而是作為一種能指的過剩,使我們能夠把真實世界和真實經驗中雜亂無章的東西重新組織成一個新的由各種關系構成的系統”。④也就是接受美學所謂的“視域融合”。在這里,我們要區分一下解構主義者提出的“互文性”,他們認為文學不具有獨創性,文本幾乎都有所謂的“前人詞句”、“引文”等,文本與文本是交互的。其實,我們還是要回到巴赫金的“他人話語”上,他人話語是就自我話語而言的,只要自我存在,自我話語里就不可避免地被滲透社會的聲音,由此文本不可避免地引入他人話語。我們不能因此而否定文學的獨創性。文本既自成系統,又是無限開放的,文本只有在得到讀者的不斷闡釋中才能獲得新生,讀者也只有通過積極閱讀,才能開掘出文本的真正價值。有兩個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據說分別是世界上最長的故事和世界上最短的故事:
1.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個廟,廟里有個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什么呢?
2.世界上最后一個人坐在屋子里,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⑤
這就是文本留給讀者的,也只有在讀者的視域里文本才能得到豐富和完善。
讀者與讀者之間(包括當代讀者之間,當代讀者與以往歷代讀者之間)的對話往往被理論界所忽視,然而正是由于讀者之間出現的歷史闡釋與當代解讀共聚的對話交流現象,才使得文學意義始終處于一種流動的、不斷發展變異的“效果歷史”狀態之中。歷史只有在永無停止的對話中才能前進,文學對讀者的要求也是如此。讀者之間的一片叫好聲固然增加了文本的成就感,但摩擦、齟齬也同樣是對話的形式,也許更能體現文本的價值。
對話性還可以體現為整個文本和文化語境之間構成的一種既相契合又相分離,既有合作又有抵觸的矛盾關系。書寫與面對面交談的不同實際上就解放了文本,使得文本的語境可能打破作者的預設語境,從而造成與整個社會文化語境的協調或不協調。這種協調或不協調可以由多種對話關系表現,如文本中人物與自身意識的對話、人物與人物的對話、人物與作者的對話、人物與讀者的對話、人物與環境的對話,甚至是文本的歷史與當下的對話。
由上,我們就得出了對話性的三個特征:
1.普遍性。正如巴赫金所說:“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對話性是文學語言直達最終文旨的普遍要求,只要語言有被觸摸、被理解的要求,對話性就必然存在。
2.互為主體性。對話性的雙方是平等的,互為主體。上述三種對話關系的主體即說者和聽者,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們隨時都可以因為各自的需要而進行轉換。文學史上有三種解釋的態度:作者是理解作品的中心;作品是理解的中心;解釋者的理解是作品的中心。每一種中心下的流派都持有充分的理由。并且,對話性還強調作者、作品、讀者是一個整體,三方面共同交流才能完成整個理解過程。
3.未完成性。對話性具有開放的形式,作者與文本、文本與讀者、作者與讀者、讀者與讀者等的對話中均有未完成的傾向。這種未完成性不是指對話形式的未完成或對話意義的缺失,而恰恰是在語言中所體現的“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現象,是說者留給聽者意味、領悟的東西。
〔參考文獻〕
〔1〕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北京:三聯書店,1992.
〔2〕〔英〕羅杰·福勒.語言學與小說〔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1.
〔3〕崔道怡.“冰山”理論:對話與潛對話〔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
〔4〕〔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語言的牢籠〔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7.
〔5〕董小英.再登巴比倫塔——巴赫金與對話理論〔M〕.北京:三聯書店,1994.
〔責任編輯:李姝怡〕
注:
①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書店,1992年版,P252。
②〔英〕羅杰·福勒《語言學與小說》,重慶:重慶出版社,1991年版,P14。
①②崔道怡等編《“冰山”理論:對話與潛對話》,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P79、P85。
③羅念生等譯《伊索寓言》,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P8。
④〔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語言的牢籠》,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P110。
⑤董小英《再登巴比倫塔——巴赫金與對話理論》,北京:三聯書店,1994年版,P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