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法視角下仲裁協議效力擴張之探討

[摘要]隨著國際商事主體權利義務關系的復雜化，仲裁所受理存在合同第三人為典型代表的多方財產糾紛，致使仲裁協議符合一定條件可以對實體法第三人產生效力的呼聲日益高漲。仲裁協議效力擴張根源于仲裁機制對公正與效率的價值追求。仲裁法司法解釋中當事人變更和合同轉讓時仲裁協議對繼受者的效力規定是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的立法突破。我國有必要順應國際仲裁法發展的趨勢，進一步對仲裁協議效力的擴張性加以完善。

[關鍵詞]仲裁協議;效力;擴張

[中圖分類號]D923.6[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4 — 0085 — 02

一、問題的提出

仲裁制度作為一種非訴訟解決民商事爭議的方式，其所包含的契約性因素是其快捷、方便、高效等優點的根本原因。契約性因素的依據在于仲裁協議，仲裁協議的本質正如英國國際貿易法專家施米托夫教授在20世紀60年代作過的精辟概述:“仲裁實質上是解決爭議的合同制度。”而“仲裁協議是雙方當事人保證將仲裁條款項下的爭議提交仲裁解決的協議?！薄?〕我國《仲裁法》第16條第1款規定:“仲裁協議包括合同中訂立的仲裁條款和以其他書面方式在糾紛發生前或者糾紛發生后達成的請求仲裁的協議?！敝俨脜f議效力來源于當事人各方合意和法律的授權，表現在仲裁協議不僅約束協議的當事人，而且約束仲裁機構和法院。雖然在仲裁理論和實踐中，仲裁協議對法院和仲裁機構的約束認識比較統一，但仲裁協議是否約束特定情形下未簽字人的第三人存在較大爭議。〔2〕在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的判斷上，法院和仲裁機構終究是依據當事人是否存在仲裁的共同意思表示來判定仲裁的管轄權的，最根本的問題還是誰是仲裁協議的當事方，或誰是應當受仲裁協議約束的一方。仲裁協議作為合同的一種，是否應當對第三人產生效力的問題歸根到底就是仲裁協議是否可以因當事人的合意和法律的運作對第三人產生效力的問題，反映的是在確定仲裁協議的效力時，是應當采取通常的合同法原則還是應當采取更加自由開放的態度?！?〕英美法上有句名言:“救濟走在權利之前(remedies proceed right)”，實體權利義務的對外擴張必然要求程序上給予相應的救濟。如果還是繼續死板地堅持仲裁協議僅對簽字的雙方當事人有效，那么既不利于保護仲裁協議當事方的利益，也不利于促進民商事交易的發展。在仲裁所受理的大量合同糾紛中“第三人”客觀存在的事實，已成為困擾仲裁實踐的一個結點，要打開這一結點必須借助仲裁協議的效力擴張，即仲裁協議效力可以擴張至簽約人以外的第三人，使其得以加入仲裁程序。

二、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的動力

從當今的國際商事仲裁實踐來看，第三人主要出現在以下幾種情況中:第一，協議當事人合并、分立或死亡引起的對權利義務繼受者的約束;第二，因合同轉讓引起的仲裁當事人的變更;第三，代理關系中雖然不是協議當事人但事實上是一方當事人;第四，債權、股權或提單轉讓;第五，所涉一方當事人的欺詐行為賦予效力擴張正當性;第六，代位清償等。仲裁協議對第三人效力擴張的理論基礎，不同學者表述角度雖有差異，但都是圍繞仲裁機制的基本價值——公正與效率，二者相互包含、相互聯系。仲裁公正是一種需要效率的公正，缺少效率，其公正將大打折扣。遲到的公正就是不公正，在某種意義上甚至是一種更大的損害。在仲裁協議效力擴張問題上這種對公正與效率追求的動力表現為:第一，公平正義的自然法則使然;第二，合同相對性原則例外的程序要求。

1.公平正義的自然法則使然。無論是英美法系的禁止反言原則還是大陸法系的誠實信用原則，以及公平合理期待〔4〕都可以被廣義的公平正義自然法則所決定和包含，是整個法律體系中基本準則。公平正義作為最古老的自然法則，是人類追求的最高價值目標，無論何種實體法亦或程序法，根本目的正是在于保障權利主體實體上和程序上的公平正義。各國合同法以及世界貿易規則中都有關于公平正義法則的相應規定。公平原則要求民商事主體正當的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在民商事活動中兼顧他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其實質內容包含了正義原則，正如《布萊克法律辭典》對公平所下的定義:具有不偏不倚的和誠實的品格;無損害，無偏袒，無私利;正義的;平等的;利益平衡的;在利益沖突中平等的?！?〕與此相適應，實體關系的變化產生程序法效力范圍的調整。正如科賓所說“通過對第三人實施了救濟的幾千個案件的研究表明，對被告人沒有任何不公正;相反，這一研究表明，拒絕給予救濟可能與一般奉行的正義和便利觀念不符，而且那些被拒絕給予救濟的案件經常在事后被認為與現存道德有驚人的沖突?！薄?〕正是人類對公平永恒的信仰與價值觀念，才促使仲裁協議在特定情況下對第三人生效，使其滿足維持糾紛解決過程公正性的需要。仲裁條款在相關方之間效力的準據是仲裁協議的當事人通過一定的明示或默示使第三方產生合理信賴，可通過仲裁保障交易主體在動態變化中公正解決糾紛。允許仲裁協議在特定情況下對第三人生效，有利于發揮仲裁設立目的的同時，維持糾紛解決過程中公平正義的需要，避免一概將仲裁協議的非簽字第三人排除于仲裁之外迫使權利人另行提起訴訟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

2.合同相對性原則例外的程序要求。仲裁協議約定爭議的解決辦法和途徑，雖然仲裁協議具有獨立性，但是畢竟當事人達成仲裁協議的根本目的在于解決實體法糾紛，因此仲裁協議與實體法有著無法割斷的聯系。一般而言合同當事人就是仲裁協議的當事人，合同與仲裁協議都是雙方當事人合意的結果，是意思自治的表現。人們依據早期堅守合同相對性原則，認為既然簽訂合同的是合同當事人，那么合同只能約束當事人，而不能約束當事人之外的第三人，哪怕第三人的權利義務與該合同有直接的淵源關系，第三人也不能向或被一方當事人所主張。然而，隨著人與人之間的經濟地位發生巨大的變化，合同自由原則在現代社會中越發的難以全面堅持，一方面以大公司形式出現的財富與權力的聯合建立了現實生活中新的權力體系和社會結構，削弱了“合同自由”原則的經濟基礎，個人的生存、消費越來越處于大公司的控制下;另一方面交易關系的復雜化及持久的合作關系的普及，減少了合同當事人的確定性，為完成某項事務不得不有多方之間的協作，從而使排除第三人介入幾乎成為不可能。適應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多國家的合同法已經打破了合同相對性原則，承認了種種合同相對性原則的例外，即承認了合同第三人的存在。在此背景下，狹義的仲裁協議只約束書面協議雙方當事人已成為抵消仲裁經濟性和快捷性的最大障礙。筆者認為，合同相對性原則及其例外是合同自由原則雙刃劍的結果，合同自由原則與合同相對性原則互為因果，合同自由決定雙方當事人的雙向選擇及排他，同時這種雙向選擇及排他是堅持合同自由的基礎。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并非沒有任何限制的意思自治，正如憲法賦予公民的自由也需在一定范圍內行使一樣。合同法正是在堅持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基礎上承認種種相對性原則的例外，試問服務于解決實體權益糾紛的程序法何以能脫離實體法的三角關系而高高在上排斥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無論是實體法還是程序法，契約性的本意在于最大限度的保護當事人的私權，但當事人的私權并非完全隨心所欲，它的限制性規定就為第三人的存在保留了空間。由此可見，當事人意思自治并不排斥仲裁協議效力的適度擴張，既然承認合同相對性原則的例外，那么為保障實體法第三人在仲裁中的實體權益，就有必要承認仲裁協議效力的適度擴張。

三、我國仲裁法司法解釋有關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的規定

由于仲裁實踐的迫切需要，我國已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6]7號)第8條和第9條中明確規定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的兩類情形。

1.(法釋[2006]7號)第8條規定當事人變更時仲裁協議對繼受者的效力。仲裁當事人變更是指在仲裁程序的進行中，由于特殊事由，仲裁當事人由未簽訂仲裁協議的第三人取代參加程序的情形。作為法人的一方當事人的合并、分立，作為自然人一方的當事人死亡都會導致仲裁當事人的變更。

因法人合并、分立引起仲裁當事人變更時仲裁協議效力的認定如下:除非當事人在訂立仲裁協議時另有約定，則當事人訂立仲裁協議后合并、分立的，仲裁協議對其權利義務的繼受者有效，即仲裁協議的效力擴張至合并之后的法人或分立后的多方獨立法人。合同法第90條規定，“當事人訂立合同后合并的，由合并后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行使合同權利，履行合同義務?！卑凑者@一規定，合并后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概括地承受了當事人合并前訂立的合同中的全部權利義務，自應包括仲裁協議所規定的權利義務，仲裁協議自應約束合并后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第90條又規定，“……當事人訂立合同后分立的，除債權人和債務人另有約定的以外，由分立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對合同的權利和義務享有連帶債權，承擔連帶債務?！卑凑者@一規定，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分立，任何行使債權和承擔債務的新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應當承受仲裁條款，受仲裁條款的約束。筆者認為，若以逃債為目的，企業合并或分立時雖約定法人合并或分立后糾紛的解決不受仲裁協議約束，但基于這一約定的非正當性，債權人仍可以提起仲裁，并在仲裁程序中可以追加另一方為仲裁第三人。

因自然人死亡引起的仲裁當事人變更時仲裁協議效力的認定如下:除非當事人另有約定，則當事人訂立仲裁協議死亡的，仲裁協議對其權利義務的繼承者有效。自然人死亡的后果是在法律上產生繼承，即死亡人的權利義務由其繼承人承受。雖然繼承人并不是該案仲裁協議的一方當事人，但因其繼承了被繼承人所有的權利和義務(專屬于被繼承人的權利除外) ，而這些權利義務應包括被繼承人根據仲裁協議進行仲裁的權利和義務，所以應當認定繼承人已取代被繼承人在仲裁程序中的地位，享有被繼承人的權利，承擔了被繼承人的義務，進而成為仲裁當事人。

2.(法釋[2006]7號)第9條規定合同轉讓時仲裁協議對受讓人的效力。 合同轉讓是指合同有效成立后，履行完畢前，合同的一方或者雙方當事人將合同的全部或者部分權利義務轉讓給第三人。合同轉讓后，新的合同主體取代了原來的合同主體或者新的合同主體與原合同主體成為合同共同體。但無論合同主體如何變更，合同的內容并未因此發生變化，新的合同主體應受原合同中仲裁條款的約束，這一約束應當也及于仲裁條款。即當事人對此問題未作其他約定，則債權債務全部或者部分轉讓的，仲裁協議對受讓人有效。但在受讓債權債務時，受讓人明確反對或者不知道有單獨仲裁協議，則仲裁協議對債權債務的受讓人不產生拘束力。提單在轉讓后，其中的仲裁條款對受讓人有效，只要受讓人在接受提單時對其中的仲裁條款沒有表示反對條款的約束。

可見，以上情形仲裁協議的效力不因主體的變更而無效，其權利義務的繼受者即使不是原仲裁協議的當事人，但其可以作為受原仲裁協議約束的第三人介入到仲裁中來，從而保障另一方當事人的權益。

四、結束語

在當今支持仲裁、鼓勵仲裁的背景下，為了充分發揮仲裁在解決爭議方面的功效，適當擴張仲裁協議的效力，已成為多方實體權利義務關系發生變化時有效解決糾紛的必然途徑。對實質公平正義的追求以及合同相對性原則的例外是仲裁協議效力擴張的依據和動力。雖然我國已在仲裁法司法解釋中對仲裁協議效力擴張有了突破，但隨著國際民商事主體交往多樣化和權利義務關系的復雜化，仲裁協議效力范圍進一步擴張已成為我國立法及司法實踐的必然趨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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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