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比較

內容提要：傳統民本主義和中國當代民主思想作為兩種不同的政治理念，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兩者既存在著一定的相通點，即都從以人民為國家政治之本位、均以民意作為政權之基礎、均強調重民、愛民、保民。但兩者在歷史觀、政治觀、倫理觀方面又存在質的區別。

關鍵詞：民本主義 中國當代民主思想 民主政治

[中圖分類號]D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0)03－0062－03

在中國歷史進程中逐步形成和發展起來的民本主義，作為一種強大的政治理念和現實力量，曾經在中國社會政治生活中產生了重大的積極性影響。現今，民本主義經過理論與實踐的雙重批判，仍然作為當代中國現實不可忽視的文化傳統，積極參與現代化的民主進程，并且顯現出新的魅力。中國民主化進程的特征是中國民本主義和西方民主思想的互滲和糅合。通過這種互滲和糅合，中國民本主義框架中那些維護封建主義的舊東西被削除和摒棄，輸進西方民主思想的新內容，經過長期的發展，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主制度。因此，在中國當代的民主政治建設中，無疑首先要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民主思想作為指導，但同時也應重視從中國傳統的政治文化中吸取智慧和營養。從理念上厘清傳統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聯系與區別，吸取其精華，剔除其糟粕，將會有利于中國現代民主政治建設的健康發展。

一、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相通點

從政治認識的視角來看，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都承認人民群眾作為一種不可抗拒的現實存在，對于社會發展、國家興亡的重大作用，強調妥善處理人民群眾與國家的關系，取得人民支持與合作的重要性，因而兩者在政治體系上存在著必然的相通性。

1.民本主義和中國當代民主思想都重視人民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中國當代民主思想主張人民主權論，一方面它認為國家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國家的一切權力都屬于人民所有，國家的事務由人民來管理；另一方面它認為人民是國家的主體和根本，國家政權的興亡是由人民的力量和民心的向背所決定。中國傳統民本主義也認識到人民力量的重要，認為民眾是國家興亡的根本，是國家統治的基礎，人心向背關系到國家的興衰存亡和社會治亂，強調統治者和國家的命運與人民密切相關，有了人民的擁護，才能保證國家和政權的穩定。《尚書·五子之歌》中說“民可近，不可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孟子說：土地、人民、政事是國之三寶。東漢王符在《潛夫論·邊議》中說“國以民基”。清初思想家唐甄在《潛書·明鑒》中說：“封疆，民固之。府庫，民充之；朝廷，民尊之；官職，民養之。”近代思想家梁啟超在《新民說·敘論》中說：“國也者，積民而成，國之有民，猶身之有四肢、五臟、筋脈、血輪也”。這些古代先賢哲人的論述，都旨在說明，人民是國家之根本和基礎，只有重視人民在國家中的地位和作用，方能治國寧邦，長治久安。

2.民本主義和中國當代民主思想都把民意作為政權的基礎。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民意基礎論”認為，多數人的意志是政權的基礎。也就是說，國家政權必須按照人民的意志行事，特別在涉及到人民根本利益的一些重大問題的決策時，不能由政權本身或少數人的意志來決定，而必須經過人民的共同討論來決定。同時在決策重大問題時，奉行少數人必須服從多數人的意見原則，充分地尊重和體現民眾的意見。民本主義也認識到民意在政權統治中的地位，雖然在闡述民眾在國家中的作用方面沒有中國當代民主思想豐富和完善，但就從它蘊涵的思想內容來看，民本主義重視民意的思想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中的民意基礎論還是比較接近的。我們可以從歷代民本主義家對君民關系的闡述方面充分地看出民本主義也是以民意作為政權之基礎的，從最早提倡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君為民而設，到“民貴君輕”、“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再發展到“君以民為體”、“君依于國、國依于民”，最后達到了“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等思想，這些思想都肯定了民意在政權統治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3.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都強調民眾的利益是治國的基本出發點。中國當代民主思想強調民眾是社會的主體，國家和政府要代表人民的利益，解決群眾的實際困難，為人民謀利益，以取得人民的信任和支持。中國當代民主思想主張人民是國家經濟活動、政治活動、社會活動的主體，一切都要通過人民、依靠人民；人民是本質，人民利益是中國共產黨一切決策的根據，一切都要立足于人民；人民是目的，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是中國共產黨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一切都要為了人民；人民是尺度，人民利益是審判臺，一切都要拿到人民利益面前來審視；人民是資源，一切工作都要著眼于人的全面而自由地發展。縱觀中國民本主義發展史，一些提倡民為邦本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們，也都提出了重民、富民、養民的經濟主張。他們呼吁當世君主要實行開明統治，特別在經濟上要輕徭簿賦，惠民足民，使人民的根本利益得到滿足。他們認為，民或安或亂，并非事出無因，而是取決于經濟狀況的好壞，“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人民生活安定富足，也就不會起來暴動了。反之，就會“放辟邪侈”，人民就起來推翻現有的統治，“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無危者也”。隨著封建主義的沒落和資本主義因素的增加，統治階級中出現了一些具有新思想、新見解的開明人士，他們提出公天下的思想、公仆觀念、個人意識、是非主張等。如黃宗羲提出的“天下為主，君為客”的思想，形成了“君權民授”的國家觀，認為統治者只有代表人民的利益，才能得到長久的統治。

二、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質的區別

就傳統民本主義和當代中國民主思想的關系而言，兩者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的相通性。但是，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畢竟是人類社會歷史進程中不同階級的產物，兩者具有不同的社會基礎、階級基礎，因而作為兩種截然不同的政治觀必然有著質的區別。下面，我們從歷史觀、政治觀、倫理觀的不同層面，對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質的不同作出具體分析。

1.從歷史觀層面看，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根本對立可以歸結為是英雄創造歷史還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古代思想家和統治者雖然認識到“民”的力量，但由于歷史和階級的局限性，總是將“天”和“民”聯系在一起加以闡述，既有天恩。也有民意。因而要“敬天保民”。在封建統治階級“官撰”的歷史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們所描繪的是一幅明君賢相、英雄豪杰創造歷史的圖景，所謂“圣人，百世之師也”、“禮義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民本主義認為英雄創造歷史，因而必然將國家興亡、民族盛衰的大任降于上承天意、下安百姓的帝王將相。而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邏輯出發點，強調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堅持群眾史觀，反對英雄史觀。完全堅持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則，徹底扭轉了英雄史觀的錯誤看法。承認個人的歷史創造作用，但強調歷史首先是勞動群眾的歷史，決定歷史結局的是人民群眾，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歷史的進步既不是上帝意志，也不是賢良恩賜，而是由人民在社會結構中的地位和歷史發展中的作用決定的。人民作為社會生產的主體，是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創造者，創造了全部歷史，因此理應成為歷史的真正主宰。人民的意志、人民的選擇決定著歷史發展的方向，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人民完全有權也有能力按照自己的利益和意志選擇和決定國家制度和政治生活，國家制度本質上是人民的自由創造。

2.從政治觀的層面看，民本主義和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根本對立可以歸結為是“為民作主”還是“讓民作主”。在民本主義思想中，雖然重視人民在國家中的地位，但民本主義所包含的“民主”并不是要把國家的統治權給予人民，真正讓人民當家作主，而是仍然把國家的主權歸之于君主，由君王為人民作主。因此，民本主義從整體而言，是把“民”作為治理對象和統治對象，當作被動接受恩施的客體，而不是把“民”作為社會和國家的主體，更不是當作國家和社會的主人。在君王面前，人民只有俯首稱臣，甘做順民，不得有任何權利意識和反抗意識。雖然在歷史上也有少數民本主義思想家，看到政治腐敗人民生活艱難時，也強烈主張人民可以起來推翻昏君、暴君，另立明君。但是，這實質上不是要讓人民當家作主，而由新君王來安排人民的生活，替人民當家作主。其理論的出發點和歸宿是為了強化民眾對現實統治的認同，以有限的政治讓步和局部的兼顧民利，來安撫民心和緩解矛盾，從而更好地統治人民，維護君主的統治地位，鞏固封建專制統治，保全統治階級的自身利益，以便達到長治久安、坐享太平的目的，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民本主義帶有鮮明的工具色彩。其理論終點在于追求理想化的君主政治模式，只能屬于專制主義的范疇，根本不同于保護民眾經濟利益和政治權利的中國當代民主思想。中國當代民主思想強調人民是國家政治之基礎，明確主張國家制度本身是人民的國家制度，是人民的自我規定和存在的環節，是人民利益的根本體現，因而國家就是人民的國家，人民是國家的主人，政治統治的主權在人民而不是在君王，國家由人民當家作主。在民主制度中，人民在政治、法律上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任何形式的人身依附關系，每個人都可以依法參政、議政，享受和行使自身的政治權力，同時承擔自己應盡的政治義務，人民在國家中具有極大的政治主動性和積極性。在民主制度中，各級政府官員只是作為國家事務的管理者，接受人民的委托行使國家權力，他們沒有任何特權，而且始終必須接受人民的監督和批評。

3.從倫理觀層面看，民本主義與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根本對立可以歸結為是“要民服務”還是“為民服務”。傳統民本主義強調民眾對王權的依附關系，君與民在社會政治權力中所體現的權利與義務關系是不對等的、單向性的：統治者是民眾的主宰，擁有至高無上的政治權利，而無需承擔任何義務；民眾作為政治金字塔的底層，他們只有無條件服從和順從的義務，毫無表達自己利益主張的權利。因此，民本主義對人民的重視和讓步，從根本上說，既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恩賜，更是基于對人民群眾偉大力量的恐懼，是對客觀現實無可奈何的承認，其實質是為了穩固其統治，讓人民更好地為他的統治服務。在這個意義上，民本主義事實上具有“麻醉人民的鴉片”的功能。中國當代民主思想則承認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是社會和國家的主人。任何政黨、個人均是人民的公仆、兒子。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把人民的利益作為“至高利益”，完全徹底尊重人民的意志和選擇，始終把“人民滿意不滿意，人民高興不高興，人民答應不答應”作為中國當代民主思想的價值追求。因此，在中國當代民主思想中，人民無條件地居于政治權力系統的終極地位，真正地實現了當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