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芳菲進來的時候,李金祥正埋頭往一張五夾板上刷著膠水。
他干得漫不經心,東一刷子,西一刷子,就像在畫畫似的。因為他的思想跑出了這幢足有二百平米的房子。他想知道劉云在干什么。劉云是他的女朋友。昨天中午,他們為了一樁小事大動干戈。
李金祥問劉云拿錢。劉云給了他二百,他說那點錢有個卵用。劉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從包里拿了一百。李金祥將一只甜茄嵌肉塞進嘴里。打發叫化子啊!他咕噥了一句。劉云停止了咀嚼。她又看了李金祥一眼,干啥用?她輕輕地問。李金祥把眼睛斜向別處,還債。你又去賭了?劉云不滿的情緒一覽無遺。你說過不玩牌了。她咄咄逼人地說。李金祥收了那張一百元幣,在飯桌上敲了敲,還少二百。那時候他們正吃著飯,劉云騰地立起,“叭”地把飯碗砸在李金祥面前,扔下一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為你是誰呀!”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飯店里的一班食客都驚訝地看著李金祥,靜觀著事態的發展。李金祥很想追出去,結結實實地給劉云幾巴掌。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冷笑了幾聲,顧自往嘴里填充著飯粒。對周圍人復雜的目光視而不見。他風卷殘云地吃著,不但把自己的那份吃光了,還把劉云甩下的那份也一起消滅了。吃完,扯過餐巾紙抹抹嘴。狠狠地剜一眼還在盯著他看的人,看什么看?看你爸。他沙啞著喉嚨說。店里的人悚然一驚,連忙低下了頭。李金祥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在街上走的時候,他給劉云打了個電話,但對方沒有接。這小婊子!他罵道。再撥,還是不接。他奶奶的,你跟老子嘔氣,好,你有種就不要來找我。李金祥也氣憤了。他回了做工的地方。
晚上,劉云沒有來,連電話也不給他一個。
李金祥也不去理睬她。
一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她的半點聲音,這在以往是很少見的。李金祥不由自主地惦記起她來。她在干什么呢?
陸芳菲看偌大的一個房子里只有李金祥一個人,便有些不高興地問,怎么沒人,都哪去了?
李金祥回過神來,他陰著臉對女東家說,這幾天他們在另一處干了,反正這兒的活也快好了,讓我一個人收收尾。
陸芳菲跺了一下腳說,怎么可以這樣,總歸是這兒干好了,再到另一家做。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焦灼,我這兒很急的,婚柬都發出去了。
那你去問我師傅好了,他這樣吩咐的,我就這么做。李金祥輕描淡寫地說。
陸芳菲立馬打電話給李金祥的師傅老丁。老丁在電話里嘰哩咕嚕地說著。陸芳菲的臉拉長了。她說,你們馬上給我過來,不過來,你們統統給我滾!她啪地合上手機蓋。
李金祥的手機響了,是老丁的。他的意思是要李金祥和女東家好好商量一下,說他們實在不能過來了。
李金祥放下電話,攤了攤手,做了一個愛莫能助的動作。
陸芳菲氣憤填膺,她的聲音高起來了,他們不能來,索性一個也不要來了!連你也給我滾!她推著李金祥的背,要把他往外趕。
李金祥不高興了,你這是什么意思?不干就不干。你好好說不就得了?
陸芳菲停住了推李金祥的手,但嘴里卻不依不饒,你走,快走!
李金祥看了看陸芳菲,慢慢地往外走。陸芳菲彎下腰,將刨子,墨斗什么的一樣一樣地丟出去。有些就丟在李金祥的腳下。李金祥的臉抽搐了一下,他回過身,小跑了幾步,沖著陸芳菲就是啪啪啪幾巴掌,你也太狠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陸芳菲被打懵了,但一會兒,她就跳起來,你敢打我?我……她哆嗦著摸出了電話。
李金祥知道她想干什么,于是猛地撲了過去,他把陸芳菲撲倒了。他慌亂地說,你不能報警!陸芳菲整個身子都在李金祥身下,她動彈不得。
李金祥感覺到了身下的柔軟,他盯著陸芳菲,一種欲望升騰起來,他幾乎連想也沒想就動作起來……
李金祥會突然地不辭而別,劉云感到不可思議。
對于這個問題,李金祥的師傅老丁同樣感到難以理解,金祥這家伙好端端的怎么跑掉了呢?
當劉云哭著要老丁還她金祥時,老丁一籌莫展。他哭喪著臉說,金祥有手有腳,他想走就走了吧,我哪里攔得住他?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劉云口齒伶俐地說。老丁慌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劉云趕快報警。
警察找到了陸芳菲,因為她是最后一個目擊李金祥的人。陸芳菲平靜地把她見到李金祥的情況如實地說了一遍。只是她將和老丁打電話以后的細節全都忽略了。
陸芳菲在那件事情發生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報警,當李金祥像一只喪家犬那樣逃出門去的時候,她反應極快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在撥了兩個號碼后,她的手停住了,她想到了一個致命的問題,要是大家都知道了,我該怎么辦?我是一位準新娘啊。陸芳菲想到這個,頓時淚如雨下。
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呢?陸芳菲像是在做夢。新房的裝潢一直由她管著,準丈夫肖凱幾次說由他負責,她都不讓,因為她有自己的原則,她要讓新房按照她的意愿進行,似乎只有這樣,這個婚姻才顯得完美。肖凱理解了她的意圖以后,也放心放手地讓她來管這一攤子事了。他清楚陸芳菲是一個極好的管理人員,她有足夠的能力將他們的新房弄得富有特色,且充滿了他們的個性。
陸芳菲像一只小鹿那樣忙碌著他們的愛巢,從繁雜的事務中,不時地抽出時間來照應這一塊,的確不是一樁容易的事。忙而歡樂著,沒有比這樣的人生更充滿了滋味。但突如其事的事件,像一枚炮彈擊中了她,她沒有一丁點兒的思想準備。平時,她看那些替他裝潢的工人,從來都帶著那么一點藐視的意味。當時,肖凱的意思是要請當地的裝修隊伍,陸芳菲不讓。陸芳菲說,當地的人能弄出什么品位來?而且,他們在本地人頭太熟,一不小心就把我們的裝修風格給泄露出去了。她特意請了一支來自杭州的家裝隊伍??梢赃@么說,自房子裝潢開工后,一切都按照她的愿望進行著。她對待工程要求很嚴,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她都認真地檢驗著,一旦出現一絲細小的疏漏,她馬上要求他們更正,一點都不含糊。她喜歡帶點炫耀的口吻說,我是搞文字工作的,一個標點符號錯了都休想逃過我的眼睛,我會像對待錯別字一樣對待不合格的地方。你們都必須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從而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來。
連見多識廣的老丁也怵她,私底下說,從來沒有碰到過像陸芳菲這樣的女人,平時不聲不響,一張秀氣的小臉總是陰著,不怒自威。那眉角上揚起來,那就表明她要發火了,一發火,天王老子也要讓她三分。有人恭維她,說小陸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都可以當局長了。陸芳菲一撇嘴,小小局長有什么了不起。不是吹,本小姐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人沒接觸過,大到中央領導,小到平民百姓,識過的人,海了去。一班人只有李金祥從來不當回事,說女人只要漂亮就可以了,要銅齒鐵牙干什么?她還得意,識得的人海了去,我看也就是一個高級妓女罷了。
但再驕傲的女人也是經不得這樣沉重的打擊的,她暗暗流著淚,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刪除那兩個“1”字后,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她躺在那些碎木花中間,身體軟綿綿的,私處痛得厲害。我被人強奸了,我被一個民工強奸了!陸芳菲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一想到這個事實,她渾身上下暴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里也泛淘淘的,像是要嘔吐的樣子。她竭力不去想這個事實,但那個姓李的江西人的面目老是在眼前晃。他挺著那粗大的生殖器,強行進入她身體的一幕,更讓她羞愧難當。他媽的臭婊子,我叫你狠!!他雜著濃重煙味的聲音還在她的耳邊縈回。她的身子開始瑟瑟地發抖,怎么止也止不住。她包里的電話響了,她木木地接聽了,是單位里的一個記者,說剛才有個報料,西溪路上發生搶劫,問要不要去采訪,她條件反射似的神經立馬繃緊了,她脫口而出,去,馬上去。圖片,文字都要!放下電話,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不少。陽光錚錚有聲地走進來,柔和地照著她。她試著站起來,腳軟得厲害。她想打電話叫肖凱過來接她,但馬上又放棄了這個主意。我怎么能讓他來接我?
她夾緊大腿,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樓下,揮手招出租車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就像得了重感冒似的,勾著頭,捂著鼻子。司機問她去哪里?她習慣地說報社,但旋即又改口說到方正街。大概是陸芳菲的舉止有些異樣,那司機盯了她一眼。陸芳菲一陣緊張。她如坐針氈地左顧右盼。當車一到目的地,她匆匆地下了車。她怕司機那目光,那目光叫她害怕,仿佛她不穿衣服似的。在車里,她想到了一個更令她擔心的東西,會不會懷孕?到家里后,她拼命地沖洗著自己的身體,好像要把全身的穢氣全都去除,她甚至把手伸進自己的私處,讓水流進去,試圖把那個家伙弄進去的東西全給擠壓出來……她做得很仔細,做著做著,她突然失聲痛哭……那時候是秋天了,天高云淡的,那時候是上班的時候,居民樓里很靜,因而陸芳菲的痛哭聲顯得很響亮。
警察問陸芳菲,李金祥走時有什么異樣?
陸芳菲說,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他說要到他師傅那里去。
警察問不出什么,就關照陸芳菲,要是看見李金祥,就和他們說一聲。
警察對報警的劉云說,等一等,或許你男朋友就回來了。他可能臨時有事到什么地方去了,過上幾天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劉云的情緒平穩下來,她想李金祥很有可能是在跟她慪氣,故意嚇嚇她。這么一想,她也就心安理得起來。她也挺忙的,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客人。但時不時的,她會打電話給老丁和陸芳菲,問李金祥是不是回來了?老丁不介意,陸芳菲卻惱羞成怒,李金祥和我有什么關系?你問我,我問誰去。劉云說,你是他的東家呀,他是在你家干活時不見的,我當然要問你。陸芳菲被噎住了,她憤憤地說,你再打電話,小心我報警!她像避瘟神一樣地躲著劉云。她把老丁他們辭了,另換了一班人馬給她的新房裝修。反正是個結尾的問題,大致也不會走樣到哪里了。老丁很遺憾,說,馬上就好了,你何必呢?陸芳菲虎著臉說,你徒弟的女朋友經常找我要人,好像是我殺了他似的。我怕煩。算了吧。
李金祥在逃離這個城市時,心里充滿了一種復雜到難以言表的感覺。說老實話,他壓根兒不想走,他從江西那個小山村里跑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就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好好干,你要想辦法在這里留下來。事實上,他也是按照這個準則在做的。他會一點木匠活。就是這門手藝幫了他的大忙。他在這個城市里到處找活干,像一只袋鼠那樣跳來跳去。在輾轉了無數的裝修隊伍后,他進了老丁的裝潢公司。
李金祥很賣力,他看出老丁是個真正做事的老板,于是想盡辦法討他的好。老丁也很器重他,把他當徒弟一樣看待。外人都不清楚,看李金祥師傅師傅地叫老丁,都以為他們是師徒關系。老丁是個實在人,也不去說穿。其實,從嚴格意義講上,這樣叫也未嘗不可,他的屬下當然都是徒弟。
當劉云走進他的生活以后,李金祥暗暗得意,他想留在這個城市估計問題已經不是很大了。劉云是老鄉介紹的,那時老鄉說朋友有個妹妹,長得還不錯,想找個老實的人在這里成家立業。李金祥心里一動,就去會了一面。一見,他的腳步就邁不開了。劉云是很對他胃口的那種人。不算漂亮,但很有女人味。老鄉的朋友開了一家小鋁合金商店。劉云在做幫手。和劉云交了朋友后,她曾說過,以后要想辦法自己搞,反正你我都有手藝,一定能搞出點名堂來的。劉云說這話時是躺在李金祥的懷里說的,所以李金祥就很動心。這樣的宏偉目標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他不愿意表露出來,現在,這話由劉云替他說了,他就很熨貼。他拼命地巴結老丁,不就指望著能多學到一點技藝?多學到一點技藝不就是為了今后能自己搞?這一切都是一脈相承的。他有信心把那些至今還在窮山溝里的兄弟姐妹們都一個個地接出來。
但現在,他卻不得不逃出這個城市。
對于會發生這樣的事,李金祥始料未及,確實有點猝然的感覺。那個陸芳菲,一見面,他就感覺不舒服,那個女人太盛氣凌人了,仗著有個好位子和一張還算過得去的臉,完全不把別人放在眼里。說話的口氣,好像她是聯合國的秘書長,沒有她不知道的。李金祥長到二十六歲,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女人。這個女人的年齡估計和自己差不多,怎么會一點兒也沒有青春氣息?所以每當她到新房子里指手劃腳時,他從心底里會生出鄙夷來,這個母夜叉居然也有人要?
李金祥后來不只一次地想,要是陸芳菲不摸出電話報警的話,自己會怎么樣?他想自己應該裝著一肚子氣離開。但她摸出了電話,這個電話她不可能往別處打,她只能往110報警臺打。警察一來,事情不就復雜化了?她的利牙會讓他無端地感到恐懼。他只能撲上去。撲上去,把她壓得那么緊,陸芳菲的柔軟,讓他一下子滑入了另外一條軌道。直到離開陸芳菲的身子,李金祥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錯。他居然把女東家給強奸了,把這個城市有頭有臉的報社的新聞部主任給強奸了。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有些狐疑地問自己,這事是自己干的嗎?
在火車上,他聞到了從自己身體里發出的氣息,確切地講應該是自己和陸芳菲的混合氣體。這個女人顯然不同于劉云。經歷了兩個女人之后,李金祥才意識到女人和女人是多么的不同。只有到了火車上,在四周全是陌生人的情況下,他才有時間慢慢地梳理著剛剛過去的一些東西。
陸芳菲要比劉云瘦,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他壓在她身上時,感覺自己和平坦的水泥地貼近了,她像一張紙片那樣塞在他和水泥地之間。但除了瘦,其他好像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東西留存在他的記憶里。陸芳菲當時尖叫了一聲,他喝住了她。你敢叫,我扼死你!她馬上乖乖地不聲響了。她扭動著身軀,扭了一陣,她就沒力氣了。她睜著一雙恐懼的眼,咬牙切齒地望著他。他原本想用嘴去吻她的,然而她的眼神阻止了他。他放棄了這個打算。雖然陸芳菲并不能給他肉體上的歡愉,她像一塊木頭那樣任他動作著,整個人像死過去一樣,但狠狠教訓了這個張牙舞爪的女人的痛快,還是讓他深切地體會到了。他不無失落地想,這個女人有什么資格了不起,她不過如此嘛。還沒有劉云感覺好。劉云要胸有胸,要奶有奶,要腰有腰,要屁股有屁股。這陸芳菲有什么呢?倒是臨走時,他聞到了一絲很奇特的香味,好像是從頭發那里飄出來的,那是劉云所沒有的。他用力吸了兩下,好像要把那股香味吞到肚子里去……
他別無選擇,只有逃。
他知道陸芳菲一定會報警的。與其等著警察來抓,還不如逃。當然,他也有過殺了陸芳菲的念頭,好在這念頭一倏而過,并沒有在他腦中停留。因為陸芳菲順從了,乖巧得像一只小貓。
一路上,他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當火車載著他,遠離那個城市時,他才松嘆了一口氣。他想,每一個逃跑的人大概都是這么一種感覺吧。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不敢選擇有親戚的地方,他只能往陌生的地方去。
當警察找上門來時,要她提供那個叫李金祥的下落時,陸芳菲突然地產生了一種欣喜。這家伙逃了,逃了好啊,從此以后,再也見不著這個惡魔了。她的腦子里馬上閃過這樣的念頭。接著便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那種舒心是發自內心的。于是對于接下來的詢問,她表現得非常堅決,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陸芳菲內心的慌亂是前所未有的,因為以前沒有,是第一次,所以她的慌亂也是不可避免的,而且這種慌亂又不能在面上露出來,所以她還得努力地裝扮一下。心里滴血,臉上還得擠出笑容來,這叫她很為難,好在多年的記者生涯,造就了她波瀾不驚的本領。她隱藏得相當好,沒有一個人能夠發現她的跌宕起伏。她該上班還上班,該吃飯還吃飯,該發號施令還發號施令。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似的。在警察找上門來的前一刻,她還和一個實習記者開玩笑,說要到他鄉下的家里去吃土雞,那實習記者說,他們老家的土雞都賣光了。陸芳菲哏哏哏地一陣笑,說哪里會賣光呢?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現在好了,一切都可以解脫了。陸芳菲越來越輕松,身上的隱痛也減輕了不少。在那個來作調查的胖胖的警察的身影飄出她的視線時,她甚至有一種再生的感覺。她巴望那個李金祥在逃亡路上餓死,被人打死,或者出車禍死掉。這樣的社會渣子,少一個好一個。她額首相慶。她想當初的當機立斷是對頭的,如果報了警,會出現怎樣的一種情況呢?她想象不出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無法再像模像樣地做人了。
作為一個有著多年新聞從業經驗的陸芳菲比誰都清楚,只要這件事一張揚,她陸芳菲就再也驕傲不起來了,以前的一切努力就會付之東流,她年紀輕輕混到這個在報社至關重要的位子,并不是一樁輕松的事。她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和犧牲。她是在別人的白眼和唾沫里長大的。她同時也為自己的深沉驕傲。當年和她一起進報社的人中,不乏比她有才華,有敬業精神的人,但為什么到最后只有她鶴立雞群?說到底,她有一個本領是別人所無法替代的。她比任何人都細心,她記錄下報社一些準備進步的人的點點滴滴的不良行為和言語,然后不經意地提供給領導。當然,這些都是在上班的時候做的。她下班后做的最轟轟烈烈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送到了一個分管報社一攤子的某領導的床上。那一次,領導請客吃飯,她喝醉了。她坐進了某領導的車。她借醉撒酒瘋,抱著領導不放手。領導也是人,也了解她的一番苦心。終于有一天,她如愿以償。一時間,報社里說什么的都有。她無所謂,她信奉的原則是:上去了就上去了。她就是要做人上人,至于是怎樣做上人上人的,這無關緊要。英雄不問出處?,F在的社會歷來就是重結果,誰會對過程斤斤計較呢?
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她理所當然是不會輕易松手的。女人身上的這點東西給誰不是給呢?她的理論是要給得有價值。第一次,給了領導,她得到的是通向光明的前程,第二次,給了肖凱,那是自己無與倫比的愛。肖凱英俊,富裕。這些都是有價值的,惟獨這第三次,卻是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給硬拿了。真是一點價值也沒有。不但沒有一點兒價值,還差點兒惹出禍根來,把原來取得的一點東西也要奪走了。她很為自己抱不平,自己這么一個富貴的人,怎么會讓姓李的(李金祥的姓名她是從警察那里得知的)外地民工得了手,這也太沒面子了。都怪自己當時太疏忽、太大意,沒有及時判斷出當時潛伏著的危險,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實力。
就這么讓它不動聲色地過去吧,只要那個該死的李金祥不出現在這個城市,只要我永生永世保守這個秘密,那么誰都無法知道這個事實。不知道這個事實,我該做什么還做什么。權當讓蚊子咬了一口,或者說和肖凱多作了一回愛。
劉云在電話中把李金祥罵了個狗血噴頭,她用很難聽的家鄉土話罵他,李金祥也不知所云,他捏著電話,關也不好,不關也不好。劉云罵了一陣,然后鬼哭狼嚎地扯出一聲,李金祥,你給我回來,你不回來,我操你媽!
李金祥壓低嗓音說,我會回來的,現在我在外面有點生意。劉云問他在哪里。他沒有說,他只是說他會回來的,要她耐心等待。
劉云說,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為什么走了那么久才給我電話,打你電話總是不通。臨走也不說一聲。現在在什么地方也不肯說一聲,你這是什么意思?
李金祥說,我在找一門好生意,需要到處走。跟你說我今天在這里,明天說不定又跑到另外一個地方了。說給你聽在哪里有什么意思呢?等我落實好了,我會把你接出來。你不要多想,要真有了別人,我還會打電話給你?
劉云沉默了,這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又一次嚶嚶哭了,金祥,我想你了。那天是我不對。我的錢就是你的錢。其實,我是怕你走歪路。賭又能賭出什么名堂來?她實話實說。那邊李金祥也感動了。他說,其實,我那天是騙你的,我要錢是寄給家里,我老娘的哮喘病又犯了。我正好手頭上沒錢,問你要,又怕你說我老是想著家里,就騙你說是還賭賬。
你家里要錢你就跟我說嘛!我們倆還有什么話不能說的。瞧你傻瓜兮兮的!劉云把手揮舞得像一面旗子,一上一下,好像李金祥就在眼前似的。
李金祥說,你還好嗎?劉云說好,一切都好,就是想你。她的臉上飛上了紅暈。李金祥又問她老丁的情況。劉云說,老丁又換了東家,不在那個在報社的人家干了。李金祥心里一動,問為什么?劉云說,我也不清楚,聽老丁說,那女人突然回了他們的生意,叫另外一班人進去了。哎,老丁把你的那份工錢給我了,放我這里,有幾千元錢呢!你要不要和老丁通通電話?李金祥說算了,反正工錢也拿到了,要說也是這些話。
劉云說,我以為你失蹤了,還報了警,等一下還要給他們說說,就說你找到了。還要銷號呢!
李金祥怕劉云一說起來就沒個完,便推說有事便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一時,他有些納悶,那個陸芳菲沒報案?她為什么不報案?那么大的事她會不報案?劉云是不是讓公安局給收買了?他們設了圈套要我回去?他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他很想再打個電話問問劉云,那女的有沒有報案?可他想這么一說,等于向劉云承認自己犯了錯。要是劉云知道,還不天翻地覆?劉云的脾氣他不說全部知道,但相處幾年了,她肚腸里有些什么,他還是了解的。她是一個扛不住事的人,不會說了那么久,不吐露一點口風。看樣子,陸芳菲是沒有報案,那又為了什么?李金祥琢磨了好久,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李金祥還是在干他的老本行,但打的是散工,掙不了幾個錢。漸漸的,他就露出焦灼來。由于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什么都是從頭開始,他就有些不習慣。這不像他剛從江西老家出來,做好了吃苦和長期努力的準備,所以干什么都不怕苦不怕累,但李金祥是享受過一段快樂時光的人,重新吃苦,就分外苦,好像什么都不在狀態,什么都覺得委屈。最最主要的是,李金祥是正兒八經過著正常性生活的人,現在一下子沒有了性,這確實令他難受。掙的那點錢,無論如何是泡不起小姐的,泡不起小姐,也就意味著無法解決性的問題。當然,也不是說一次也泡不成,但泡一次,身體就更難受,比不泡更難受。李金祥非常為難,要么解決肚子,要么解決卵子。要想兩全齊美,就必須有足夠的銀子,可銀子哪里來呢?他試圖去碼頭扛包或者替人家干些雜務活,但他還是吃不了那份苦。他開始懷念起那個他逃離的城市,雖然也是蕓蕓眾生的打工者中的一員,然畢竟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不錯的收入,晚上還有劉云免費的熱身子可抱,劉云的床上功夫很好。他也不知道她是天生的還是從別處得來的經驗。隔三差五的,他還可以去玩玩牌,看看電影。和一班朋友吹牛喝酒聊天。但在這里,他什么也沒有。
因為怕別人問三問四,一不小心就露出破綻來,所以他盡量不去和別人摻乎在一起。因此他就顯得有些落寞。他一副寡水清湯的樣子,別人更不愿意來自討沒趣。他干活時靜悄悄的,下了班還是靜悄悄的。不像別的工友,喜歡努力地制造出歡樂來。李金祥沒有現實的快樂,他就沉浸在精神的快樂中。他常常想和劉云、老丁以及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情景。李金祥有些想他們了。他們現在都在干些什么呢?有時候,他有一種沖動,想叫劉云過來,可叫劉云過來干什么呢?她即使來了,肯和他一起呆下去?這么惡劣的環境,她能容忍?他無法想象。于是在猶豫中又放棄了。他不想讓劉云看到他的窘迫。更不想讓她看輕他,他說過以后要和她一起辦自己的公司。
在非常苦悶的時候,李金祥也會想到陸芳菲。強奸的快樂又一次會浮在他的心胸間,這時候那種罪惡感已經很淡很淡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多地想到的是一點一點勾畫起來的陸芳菲的形象。她現在怎么樣了?這個念頭一沖出來,他被自己嚇了一跳,怎么想到她了?想到她依然威風凜凜地沖著別人指手劃腳,依然在窗明幾凈的辦公室里接電話、打電話……他的氣就粗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氣粗起來。突然他就恨起她來,要不是那天她的盛氣凌人,她的目空一切,他會犯那種錯嗎?不犯那種錯,他又何必像只癩皮狗一樣四處流浪?這么一想,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滑出了眼眶。這時候,他又會特別地痛恨自己,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劉云總是把他當小孩一樣喂得飽飽的。他怎么會對陸芳菲這個女人感興趣?一轉念,他又會恨劉云,上一天晚上她睡在他身邊的話,他不致于會犯這樣的錯……胡思亂想過后,他的下身不由自主地硬了起來,他都不知道它在想著劉云還是陸芳菲,抑或兩者都想。
陸芳菲如期做了新嫁娘。她甜蜜可人的俏模樣,讓一班前來參加她婚禮的人暗暗羨慕不已,覺得天底下的好事全讓這個聰明能干的女人給獨占了。她的前途真是無量啊。這個時候,有許多曾經詆毀過她的人都已經喪失了斗志,一個人的發展要是在萌芽狀態,你無法遏止他的話,那么到了他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你就只能有仰視的份了。仰視者大多心平氣和了。陸芳菲要的就是這效果。豪華而氣派的婚禮是她夢想以求的,這決不是一次簡單的展示,而是意味著她的成功,她的前途。
新郎肖凱幾乎是對陸芳菲言聽計從,能夠找到這么出色的女人,他心滿意足。有一種一跤跌在青云里的感覺,所以當婚宴上一片好評如潮聲響起時,他已喝得酩酊大醉,這是幸福的醉,是別人想醉也醉不了的。
陸芳菲很感嘆,她想如果那天報警的話,很有可能就沒有今天的輝煌了。于是她自然而然想到了一個成語,忍辱負重。在新婚的那些天里,她想方設法讓肖凱留在床上。她嬌音裊裊地纏著他,說要替他生兒子。她有些擔心,擔心那天那個李金祥留在她體內的那些精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她的卵子才不管是誰的精子,只要一進來,它們都會熱情地迎上去的。她懂得這個,所以迫切地希望肖凱的精子快點和她的卵子結合,從而徹底掃除藏在她那顆心角落里的一點擔心。
她的每月一次的老朋友不來了,她推算了一下時間,一時有些愣怔,她都想不起來這該是誰的精子和她卵子的完美結合。她只能想是肖凱的,她本能地要把李金祥推出去。但她無法確定。萬一是那個李金祥的呢?她想到了這個可怕的問題。如果有朝一日一個和肖凱完全不同的小孩出現在面前的話,那該怎么樣?陸芳菲被這可怕的想象嚇壞了。她悄悄去了醫院,悄悄去做了人流。對家里人她是這樣解釋的:一不小心掉了。家人心疼得不得了,都說是工作忙惹的禍。傳到報社領導的耳里,他們大大感動了一回,想陸芳菲這個主任做工作真是一個拚命三郎。但工作重要,孩子也是重要的。他們對陸芳菲作了熱烈的慰問。陸芳菲借機發揮了一番,意思是自己還年輕,能扛得住。說這番話時,她熱淚盈眶,來慰問的人也唏噓不已。
等拿掉肚中那塊讓她忐忑的肉后,她好像突然明白過來,肚里的孩子確鑿無誤是肖凱的,因為兩者相差了二十多天呢。她暗罵自己發瘋了,好端端的把自己的頭胎扼殺在萌芽狀態。但這樣也好,省得有任何閃失。她這樣安慰著自己。她想自己這些天確實被弄糊涂了,好多好多的東西都想不起來,一閉眼,跳出來的全是那個李金祥。她很多次地詛咒他,你不得好死,你該碎尸萬段。只有狠狠罵上幾句,她的心里才會好一些。起初,她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很快地將這個流氓從自己的腦海里剔除出去,但想不到那個家伙卻是越來越牢固。她越是要抗拒他,他卻拼命地擠進來。擠進來不算,還惟妙惟肖地展現那天的場景,把一些切膚的感受也放出來。那個李金祥的粗魯,是她從沒有碰到過的,領導和肖凱給她的都是脈脈含情,是溫柔,是體貼,是愉悅。但那個李金祥給她的卻是一些陌生的東西。這些陌生的東西比那些熟悉的東西更叫她刻骨銘心,她覺得自己很無恥,居然還在細細地回味一個對她實施強暴的過程。她暗暗痛哭過,發瘋似地捶打腦袋,但都沒用,他照樣在該來的時候來。她拼命地工作,想藉此忘卻他,但卻不能。有時候在改稿子的時候,他突然跳在電腦屏幕上,有時候在策劃一個新聞題目時,他又爬在臺歷上,對她擠眉弄眼。你這個魔鬼,你不得好死!她發現自己都快崩潰了。她反復地告誡自己,我不能這么脆弱,我不會這么脆弱的。
好在她結婚了,又好在和肖凱經常在一起了,那個李金祥漸漸地遠了,先是不見了上半身,再是不見了下半身,到后來,就成了一個黑點。陸芳菲暗自慶幸。但愿這永遠只是一個惡夢。她央求肖凱在她的身上再多耕耘,爭取早日結出碩果來。肖凱說,我是擔心你的身體。陸芳菲羞澀地說,我真想看到我們的孩子在我的眼前跑,我的夢里都出現過兩三回了。肖凱很激動地吻著她的前額說,好菲菲,我也想孩子啊,我倆的結晶,想想也美妙。
陸芳菲的肚子終于驕傲地挺了起來,她走出走進,儼然成了一只小母雞,于得意中透著更值得驕傲的內容。她的口氣漸漸地軟了一點,因為有小道消息在傳,上面準備對她提拔。于是陸芳菲在干練中便加了成熟得體的成份。
她還是忙碌,她對她的副手說,等我養好了兒子,就管你叫干爸。副手笑得開心,覺得陸芳菲還是不錯的一個人。有一天,陸芳菲正在市政府開一個新聞通氣會,電話響了,她一接聽,對方沒有聲音。她喂了一聲。對方開口了,是個男的,說著不甚標準的普通話,他說你是小陸嗎?她說是。對方說,我叫李金祥。就是和你睡……陸芳菲的腦袋嗡的一下,她驚恐地拍的一下關了手機。那翻蓋聲太大了,圍著開會的一班人都齊齊地看著她。她坐在座位上,冷汗涔涔地下。別人都看著她,她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她的手抖著,這個魔鬼來了。她擔心著的東西終于來了。
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副總編看她臉色不對,趕緊問她是不是病了?她點點頭。他馬上把她扶出了會議室。副總打電話想叫幾個人來,準備直接把她送往醫院。陸芳菲擺擺手,說,我坐會兒就沒事了。副總進去了。電話又響了,還是那個聲音。你想干什么?她壓低嗓音問。
我回來了,我想和你談談。
你這個王八蛋!她狠狠地罵著。怕自己的情緒控制不住,她躲進了廁所。
大姐,我找你有點事。我在丁字橋公園等你。你馬上過來。我很好認的,手里拿著一張報紙,就是你編的報紙。
陸芳菲還想說點什么,灌入耳中的是對方已擱電話的嘟嘟長音。
陸芳菲頭暈眼花,肚子也一陣一陣地疼起來。她盡快扶住了門框,防止自己倒下去。
不去,這個流氓!第一個念頭是這樣的,第二個冒出來的念頭是:叫肖凱過來。第三個念頭是:不理睬他,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樣……念頭冒出了很多,可她無一實施,最后,她打電話向副總請了假,說是要上醫院。副總關照她小心,她說知道了。她欲哭無淚。她對自己說,去就去,我不會怕他的。我沒有理由怕他的。雖然她自己也知道,這些自我安慰的話,只是在給自己鼓氣。
李金祥看到陸芳菲,不由一怔,因為他沒有想到陸芳菲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他揚起手中的報紙大聲說,大姐,我在這里。
陸芳菲想不到李金祥這樣膽大包天,居然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她眼前。好像以前根本沒有發生過那種殘忍的事情。一看到他那雙細瞇著的眼,她的心一陣絞痛。想到他不由分說的強行進入。你想干什么?她努力壓住憤怒問。
李金祥噗嗵給陸芳菲跪下了,大姐,對不起。
你干什么你,快起來。你這樣干什么?陸芳菲有些手忙腳亂地說。
大姐,我知道你沒有報警是為了救我。謝謝你的寬宏大量,我李金祥這輩子為你做牛做馬也心甘情愿。你答應放過我,我就起來。李金祥誠懇地說。
陸芳菲自覺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你害得我還不夠嗎?她輕飄飄地說。但馬上她又理智了,她想我怎么能在這個惡棍面前示弱呢?她把臉板得像鐵板一塊,做人都是要講究一個底線的,你要是破壞了這個底線,誰也沒有好果子吃。她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地說。
李金祥盡管不懂什么底線不底線的,但他把頭點得像風中的稻穗,他說,大姐,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
希望你好自為之,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你如果不遵守這個規則,我也會不客氣的。她一說完,就像一只回窩的母雞那樣,蹣跚著走開了。她走得很慢,很慢,惟恐遺漏掉什么。李金祥舔舔嘴唇,他想不清楚這個女人怎么不咄咄逼人了,怎么說出來的話全是有氣無力的,軟綿綿的,像是重心不穩的大頭娃娃。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若有所思地望著越走越遠的陸芳菲……
劉云那些天滿心歡喜,因為李金祥又回來了。對于他這半年多去了哪里,李金祥好像不愿多說,只是說做生意,但虧了。不想再做下去了,于是就回來了。劉云也沒有細問。只是說,生意虧了,還可以再賺回來。只要人沒事。
老丁歡迎李金祥再次進入他的家裝中心。李金祥去干了一個多月,感覺卻沒以前好了。因為一起干活的人都喜歡問他怎么突然就失蹤了?問得他心煩。終于有一天,他跟老丁提出了辭呈。你去哪里?老丁關心的是他的前途。他說還沒想周全,自己弄是肯定的。
老丁寬容地說,有用的著我的地方招呼一聲。
李金祥和劉云商量準備搞一家小的裝潢社,劉云問,你哪來的資金?李金祥說,你一半我一半。劉云有家里支撐,可李金祥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他悄悄地找到了陸芳菲。他說了自己想辦裝潢社的方案,并老實地說,想和她借五萬元錢。
陸芳菲莫名驚訝,她實實在在地被氣壞了,她萬萬沒有想到李金祥會和她開這個口,這么膽大妄為。這個無賴到底想干什么?
大姐,你幫幫我,我要靠這個掙錢。掙了錢,我就可以結婚了。李金祥語氣沉緩地說,那樣子好像真的在跟他的大姐商量什么事。
陸芳菲快要生產了,肚子大得眼睛看不見腳了,她說,你又忘了我們的君子協定了?
李金祥眉開顏笑地說,我哪里會忘,我們的事我決不會說,我會把它爛在心里的。他注視著陸芳菲,故意把“我們”兩字吐字吐得特別清楚。陸芳菲的臉歪了一下。看到她強硬外表下一種無可奈何的虛弱。他暗暗發笑,原來外強中干就是這個樣子。放心,這筆錢我會還你的!他大度地說。
陸芳菲丟下他獨自走了,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李金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急,他想陸芳菲已經是他手里的一根風箏線,任她飛得再高只要他收緊線,她也會乖乖地掉下來。果然只不過半天時間,陸芳菲就給他打來了電話,說那筆錢已經給準備好了。要他什么時候到哪里去取。她在電話中有了哀怨的成份。李金祥,你得講良心。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你總不能看著我家破人亡吧。你逼我逼得緊,我也會把你送進監獄的!
李金祥有些羞愧,他想把一個無辜的女人逼到這種程度,他心里還真不是十分情愿,可他不靠著她又靠誰呢?她是心甘情愿游來的魚,他只能抓住她。
陸芳菲送出那筆錢,整個人像虛脫一樣,她并不十分地心疼那筆錢,最主要的還在于擔心李金祥的得寸進尺。她恨不得立馬殺了他,她甚至都想好了過程。說老實話,照她的能耐,對付一個李金祥還不是易如反掌,問題是李金祥殺不得,打不得,一殺,一打,她陸芳菲馬上就會浮出水面。她浮出水面,一切努力也就化為烏有了。想到這個,她就心堵。她現在惟一想做的就是封住李金祥的嘴巴。她得裝出一副可憐相,以博得他的同情。她現在沒有心思也沒有功夫來對付他,她要生產,她期望升職。而這兩樣大事情都在眼前,一點都馬虎不得。
李金祥的小裝潢社運作得比較正常了,李金祥和劉云儼然小老板和小老板娘的模樣。這時候,就是春天了,四周一派生機盎然的樣子。陸芳菲生了一個兒子,虎頭虎腦的,像極了肖凱。肖凱笑不攏嘴。他感到上蒼對他真是恩愛有加,把一切美好的事全落在了他的頭上。他覺得這一切美好,都是陸芳菲帶來的,因此對她寵愛有加。陸芳菲看在眼里,甜在心里,那顆一直忐忑著的心也落了地。當她產假滿后重新上班不久,任命她為報社副總編的文件也下來了。陸芳菲的心情很好,多年的愿望終于變成了現實。接著,關于她的分工也明確了,她管報社的后勤和發行。
李金祥也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又跑來找陸芳菲,想請她吃飯。陸芳菲一本正經地說,小李,飯就免了,但你放心,報社以后有什么活,我會想著你的。李金祥千謝萬恩。他把一張存款單遞給陸芳菲,說幸虧有你借給我的那筆錢,我立起來了。陸芳菲把單子推還給李金祥,小李,這錢你還拿著,等你發達了再還我也不遲。我陸芳菲做人有一個原則,就是一定要有分寸感,決不能胡來,誰跟我胡來,他決沒有好下場,不信,咱們可以走著瞧。她的臉上笑瞇瞇的,一團和氣,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鐵砸在李金祥的頭上。
李金祥凜然一驚,再看陸芳菲,好像不再是一年前那個說話有氣無力的弱女子。那是那是,大姐,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如果我李金祥做對不起你的事,天打雷劈,他信誓旦旦。可一出她辦公室,李金祥在心里一陣冷笑,你以為我是省油的燈,我會叫你永遠吃不了兜著走!
李金祥走了,陸芳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用腳狠狠地碾碎了,臭狗屎!她的喉嚨里擠出這么一句。她知道和李金祥的斗爭才剛剛開始,可她已經不那么怕他了,因為她手里有了肉骨頭。對付狗,最好的辦法不是打,不是趕,而是給它吃它喜歡吃的東西。
在這個城市里,陸芳菲的知名度越來越高,女干部畢竟是鳳毛麟角的。有傳聞說,她是績優股,走勢良好,還會一如既往地往上漲。李金祥每每在電視上看到陸芳菲,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他把她像一張紙片那樣壓在身下的情形??伤粫l去炫耀。只是有一天,他喝醉了酒,聽到別人對陸芳菲品頭評足,說她要德有德,要貌有貌,要才有才。那模樣,夸得陸芳菲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他聽不下去,就嘟嚕了一句,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是我困過的女人。瘦得像排骨。此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人們一靜,他的酒也醒了大半。當時劉云也在場,聽了,便揪著他的耳朵說,你倒是說呀。李金祥自己也嚇壞了,他繼續裝酒醉,又嘟噥著說,我想困她,可她不同意。大家轟地一下笑了。
劉云卻留了心,第二天,又拿這話撩他,他劈頭蓋臉把劉云打了一陣。弄得劉云好沒面子,又哭又鬧,說是要和李金祥離婚。哦,對了,那時候李金祥和劉云結婚了。當時他也想把結婚請柬送一張給陸芳菲,但后來終究沒有送。怕自討沒趣。李金祥不怕劉云了,眼下的大好形勢都是他努力的結果。他是法人代表,劉云充其量是老板的娘子。他有理由相信,她是鬧騰不起來的。和陸芳菲這樣的女人交手都不怕,他還會在乎一個劉云?劉云鬧了一段時間就偃旗息鼓。都說說開心的事,何必當真?她想通了。想通了,對李金祥就更尊敬和愛戴了。畢竟,老公是個真的有本事的人。
有很多的時候,陸芳菲喜歡吃過晚飯后,把兒子放在座車上,然后推著他,和肖凱一起去散步,兩人手握手,肩并肩,一起逗著座車中的孩子,孩子笑了,他們也跟著笑了,清脆的笑聲感染了許多目睹著他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