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進入20世紀以后,我國經歷了劇烈的社會動蕩,直到建國前,我國農村社會發生了深遠的變化,這一變化也促使了農村社會與國家政權之間關系的變遷。本文著力于分析國家與鄉村的關系在晚清與民國時期的不同表現,以及產生這種關系變遷的原因,對我國國家政權建設帶來的啟發。
關鍵詞國家與鄉村 變遷 國家政權建設
中圖分類號:C91文獻標識碼:A
清朝后期,國勢衰微。曾經的帝國在領導者的驕傲無知與帝國主義的擴張中漸漸腐化消逝。勢不可擋的現代化浪潮湮沒了世界的每個角落,就連偏遠的山村也沒有逃脫,傳統的鄉村生活被瓦解。而這種瓦解不僅是形式上規模的瓦解,而是遷至維護傳統統治的文化儀式的瓦解。李遠行教授曾提出,連接國家與社會的三條紐帶分別是市場,宗族與權力的文化網絡,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國家與市場共同體、國家與宗族共同體、國家與村落共同體之間的關系,即我們所說的國家與社會的關系。這種提法源自于施堅雅《中國農村的市場和社會結構》、莫里斯·弗里德曼《中國東南的宗族制度》、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1900-1942的華北農村》三本書中對中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這種提法為我們研究國家與社會關系提供了一個清晰明確的理論視角。
李懷印在《華北村治:晚清和民國時期的國家與鄉村》中采用文獻研究的方法,對河北省獲鹿縣歷史檔案進行分析,探討19世紀晚期以及20世紀早期中國的鄉村治理。全書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分析了傳統封建帝制的村社服務和田賦征收方面的一些內生性制度的實際運行情況。第二部分探討1900年后由于實施全國性的行政制度及現代化措施而在鄉村中發生的變化,據此考察國家政權對鄉村滲透的實際效果。從鄉村治理的角度來看,在不斷變遷的歷史情境中,“村治”由傳統的內生性秩序逐步轉向外在的強制性秩序。在此變遷過程中所體現的國家與鄉村關系,成為本文關注的焦點。李懷印通過賦稅這一具體行政行為的實際征收,以及在征收過程中體現的縣官、士紳精英,與鄉民之間的關系來探討國家與鄉村的關系的。
1 不同歷史時期的國家與鄉村關系
1.1 帝制時期
我國傳統的封建制度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皇權不下縣”,那么地方村社是靠什么來進行統治呢?從費老的《鄉土中國》中,我們知道,我國的地方農村是一個面對面的熟人社會,而社會秩序的維持則是靠禮治。依靠禮治秩序維持的地方村社唯一與國家發生聯系的就是賦稅與訴訟。李懷印在考察獲鹿縣地方志時,了解到傳統帝制時期征收賦稅采取的是鄉地制。1726年,清政府廢除了里甲制以后,為適應官府制定的自封投柜制,地方村社建立起鄉地制。鄉地即鄉長,鄉地制指官府征收皇糧國稅時,地方村社由鄉地代墊稅款,交到官府,之后再向村民一一征收。鄉地可以在此過程中收取一部分傭金。鄉地是由各戶輪流充任的,但是由于鄉地必須有足夠的資金代墊稅款,因此充任鄉地是要一定條件的,即擁有足夠的田畝,田畝較少的花戶是無力也無條件擔任鄉地的。因此盡管是輪流充任鄉地,但是也并非各戶都有機會充任。這一制度能夠順利運行還要依靠另外兩個條件:一是各花戶必須還清鄉地代墊的稅款;二是鄉地不能出現職位闕如。從《華北村治:晚清和民國時期的國家與鄉村》中我們發現,鄉地代墊稅款后,各戶大都能在數月內還清欠款,很少出現拒還的現象。我們先前提到了我國的傳統鄉村是一個熟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緊密相連的,各戶與鄉地是鄰居,宗親或是朋友,處于傳統道義的考慮,雙方之間很少會撕破臉皮,因此鄉地制能夠順利運行,從而保證了國家賦稅的征收。另外,我們知道鄉地在代墊稅款時可以從中抽取一部分傭金,因此,對于這部分傭金的覬覦,田畝多的大戶也樂意充當鄉地。然而,圍繞鄉地產生的糾紛也是常有的事,花戶與鄉地之間因為所欠稅款的償還或是大戶爭搶鄉地一職,由此引發的糾紛如果地方長老解決不了,便要去縣衙訴訟,縣官解決爭訟的辦法并不是依據國家法律,而是按照地方慣例,即鄉規民約。
從上文所述的賦稅征收,我們可以看出,鄉民、鄉地與縣官之間采取的是合作的態度,縣官作為封建官僚體系的末端與地方村社合作完成了賦稅的征收,而這一合作要得益于鄉地制。從根本上說,要得益于傳統的文化理念及其對農民行為的影響,因此才有鄉民的自愿合作。從中我們得出,此時的國家與鄉村是相互依賴相互補充的關系。
1.2 民國時期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各省紛紛宣布獨立,清朝統治瓦解。清帝于1912年退位,清朝正式滅亡。隨后成立的中華民國,開始了國家政權建設。外敵的入侵,國家需要強大的實力進行抵抗,因此苛捐雜稅越加繁重。當農民無力承擔時,便采取了逃避或抵抗的措施,因而國家則須采取具有強制力的措施貫徹既定政策,政策的合法化必定要將國家政權的觸角延伸至鄉村。行政村代替先前的自然村,由政府委任的村正代替了傳統的鄉地。委任村正須具備一定的資格,包括學識、脾性和年齡,這與鄉地的充任有著根本的區別。鄉地是輪流充任,遵從鄉規民約的安排,而村正則是外在強制力依據一定資歷要求委任的。二者有著是內生性的非正式制度與外在強制的正式制度的差別,這些區別使其在實際操作中產生根本差異。
袁世凱倒臺以后,北洋軍閥混戰,致使兵差徭役繁重,村民無力承擔。與帝制時期合作繳納賦稅相比,此時的村民對于繁重的賦稅和行政權威的壓力采取抵抗的行為,逃避兵役或拒交稅款。而村正的職務往往是吃力不討好,即要面對村民的不合作與抵抗又要承受上級的壓力。因此村正往往借口各種緣由辭去職務。由于村正與村民之間的對立以及推卸這一職務所引發的糾紛,縣官常常是息事寧人。從中我們看到,人們在訴訟中運用現行的官方話語,據理力爭。如反抗村正的不法行為時,村民依據官府制定的村正所具備的個人操守條件,贏得爭訟。這些官方話語在鄉村的滲透,為村民反抗不法村正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從中也體現了國家政權建設對鄉村社會的滲透。然而這種滲透又是有限的,比如說縣官對與訴訟往往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國家在清查“黑地(未經升科或在官府冊籍上失去記錄的土地)”時,地方精英瞞報或少報地畝及對清查工作的抵抗,說明鄉村社會經歷政權滲透的變遷是緩慢的,連續性的。以合法化的行政權威代替地方精英在村社的影響力,不是一蹴而就的,這一變遷要經歷漫長的過程。
民國時期的國家政權建設,雖然在鄉村取得了一些實效,但是我們看到這種效果的有限性。國家試圖將被戰亂破壞的鄉村納入自身的行政體系,卻遭遇了種種困境。而鄉村治理需依靠國家與地方精英的合作,而處于劇烈變遷之中的地方精英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代表村民的想法和利益,還有待考證。
2 可能的原因分析:地緣政治,意識形態(儒家思想與宋明理學)
李懷印在分析中國晚清與民國時期緣何出現這樣的國家與鄉村關系,提出了兩條合理的解釋。第一,緣于中國的地緣政治影響。中國幅員遼闊,土地肥沃,支撐中央政權所需的稅額分攤到每一個小農身上,就是很少的一部分,而這一小部分也只占各戶糧食產量收入的3%左右,因此小農還是可以承受的“輕徭薄賦”,也會采取合作的態度,繳納賦稅。第二,封建統治長期的意識形態的影響。封建制度賴以統治的儒家思想,對傳統小農行為以及政府管理方式的影響。傳統小農基于道義的選擇,對于鄉地制會采取合作態度。宋明理學則強調政府的“無為而治”,因此,長期以來中央政權的觸角并未延伸至鄉村,在不影響自身的封建統治的前提下,而是放任其自治。在探討鄉村治理模式的過程中,李懷印也闡釋了小農在不同情境中的行為邏輯。無論是斯科特所謂的道義小農還是波普金認為的理性小農,都不足以來解釋小農行為選擇的復雜原因。這是基于不斷變遷的特定情勢下的行為判斷,在國家與鄉村的互動關系中,小農的行為選擇即是道義的,也是理性的,同時還伴有經濟行為的選擇。筆者在某種程度上不同意李懷印將小農看成是利益最大化的追求者,在劇烈變遷的復雜情境中,未形成結構化的利益表達機制,安全感與保障機制闕如的小農,其行為更多的是趨利避害。
3 啟示
杜贊奇曾經指出,成功的現代國家政權建設應該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國家權力對社會生活和經濟生活各個方面的控制逐漸加強;二是在現代化的民族國家內,公民的權力和義務也在逐漸擴大。從晚清到民國時期的國家政權建設,我們可以看出,傳統的“皇權不下縣”已漸漸被國家政權對鄉村的慢慢滲透所取代,隨之而來的是,國家與鄉村關系的慢慢解體與重組。在國家權力的深入、戰亂與經濟狀況惡化導致了地方士紳統治的衰弱,傳統的鄉村秩序遭到破環。國家對社會控制的加強,使某些利益集團從中牟取了暴利,社會沖突與矛盾更加激烈,造成政權建設中的內卷化。那么,在國家政權建設的過程中,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究竟往何處去?值得我們深思。
洛克認為:“市民社會先于或外于國家”,黑格爾認為:“國家高于市民社會”。在上文的分析中,我們不難發現,國家與社會并不是相互獨立而存在的,二者之間存在的相互滲透的千絲萬縷的聯系。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經濟的飛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國際影響力的增大,等等。但是在改革的過程中也存在許多的問題,如官員腐敗、食品安全、失業等等問題。造成這些問題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從中國國內來看,是因為中國沒有建構起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市民社會以及國家與社會之間關系的失調。
我國最早研究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學者之一鄧正來,對于中國的市民社會是這樣定義的,社會成員按照契約性規則,以自愿為前提和以自治為基礎進行經濟活動、社會活動的私域,以及進行議政參政活動的非官方公域。可見市民社會是形成社會成員的利益表達機制和抵御集權式統治的社會場域。對于如何處理國家與社會的關系,鄧正來主張社會與國家關系的“良性互動說”,二者之間是一種制衡的關系。這樣才能在社會發展中,抑制各自存在的弊病,使國家所維護的整體利益與社會所捍衛特殊利益符合社會總體發展的趨勢,才能解決發展中存在的各種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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