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軾,集詩、詞、文、賦、書、畫等才能于一身,是我國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文學巨匠。他一生“身行萬里半天下”的經(jīng)歷使其在山水詩這一領域建樹頗多,此類詩作內(nèi)容以自然的感性特征直接引起讀者的美感,使讀者如身臨其境的感受大自然的美,以及蘊含在字里行間的深刻哲理,因此含有深刻的美學特質(zhì)。此文就蘇軾山水詩的美學特質(zhì)展開簡單的論述,以體會其隱含詩文中的真情。
[關鍵詞]蘇軾;山水詩;以畫為詩;化靜為動;妙理奇趣
大自然是人類的哺育者。歷代文人墨客大都是崇尚自然、歌頌自然起步的。蘇軾一生“身行萬里半天下”。一方面憂國憂民,另一方面多次遷謫,無法擺脫痛苦,常寄情山水以解脫,所以給后人留下了大量內(nèi)容豐富的山水詩。由于蘇軾身處封建文化藝術高度發(fā)達的北宋,更是集詩、詞、文、賦、書、畫于一身的藝術家,所以他筆下的山水詩,畫面多樣,活脫跳動,超然放曠,富于哲理,具有豐富的美學特質(zhì)。
一、以畫為詩
首先,“詩中有畫”是蘇軾山水詩的審美追求。馬克思說“色彩的感覺是一般美感中的最大眾化的形式?!盵1]中國畫雖然“水墨一盞”,卻能運用濃淡的多種色調(diào)來表現(xiàn)豐富的畫面層次感?!昂谑螯S粱初熟后,朱柑綠橘半甜時”(《與毛令、方尉游西菩提寺二首》其二);“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綠時”(《贈劉景文》);“深紅淺紫從中發(fā),雪白鵝黃也斗開”(《次荊公韻四絕》);“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雜欄梨花》)。大自然的赤、橙、黃、綠等各種顏色蘇軾皆能入詩,由此可見其詩之畫實在比畫家筆下的山水味道豐富多了。
在蘇軾的筆下,清晨“江邊日出紅霧散,倚窗畫閣青氛氳”(《犍為王氏書樓》),日暮“山近朔風吹積雪,天寒落日淡孤村”(《樓觀》);晴則“山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郁孤臺》);雨如“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在我們的美感直覺中,現(xiàn)實世界經(jīng)常是作為有限的具體的感性形象呈現(xiàn)著”[2],客觀事物的美,就是事物的“充實而有光彩”的形象[3]。繽紛的色彩引人注目,能引起讀者審美意識的萌發(fā),贏得更廣泛的美感共鳴。因此,蘇軾的詩作歷史以來受到讀者歡迎或多或少與此有關吧!秀甲天下的西湖美景,前人不知寫過多少詠贊之作,然蘇軾一絕,競成美妙無比的定評: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飲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瀲滟,山色空濛,春天桃紅柳綠,夏季荷花映日,秋色如泛醉暈,冬景淡然天姿。晴方好,雨亦奇,美玉無暇,何堪比擬?真是個“短長肥瘦各有態(tài),玉環(huán)飛燕誰敢憎”(《孫莘老求墨妙言詩》),豈不正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隨手一個妙比,留給人們無盡的審美聯(lián)想。西湖四季的景色在蘇軾詩中表現(xiàn)得清雅典麗,濃淡相宜,使其詩有不可畫之美景。
其次,神似與寫意是中國畫的審美標準,也是古典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審美追求。蘇軾強調(diào)“神似”并非單純地反對形似,而是主張神形兼?zhèn)?,著意于表現(xiàn)物象的精神實質(zhì),刻求物象的氣韻神采。千秋屹立,巍然不動的蒼莽大山在蘇軾敏銳的觀察后有不同的特征與神態(tài):
“蒼崖忽相逼,絕壁凜可悸?!?/p>
——《巫山》
“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
——《行瓊儋間肩輿坐睡夢中得句》
“空濛煙靄間,預洞金石奏”
——《棲賢三峽橋》
有的蒼崖相逼,凜然可悸;有的翻動鱗甲,酣奏鐘聲;有的煙靄空濛,金石奏聲。不同的山有著不同的神韻,讀其詩我們的腦中會有無數(shù)幅山圖閃現(xiàn)。寫山是如此,而寫水也是極盡描繪之能的?!盎问幪煊罡撸简v江水沸”(《巫山》),這是千丈絕壁之下巫峽水;“白浪橫江起,槎牙似雪域,番番從高來,一一投間坑”(《新灘》),這是亂石嵯峨的新灘水;“江西山水真吾邦,白沙翠竹石底江。舟行十里磨九瀧,篙聲犖確相舂撞。”(《江西》),這是南方奔流于春山翠竹間的漂渺透明的江水。詩歌的藝術魅力就是讀者的心與詩人的情感達到共鳴。
蘇軾在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中融合繪畫藝術的各種藝術手法展現(xiàn)大自然山川景物的神韻,使讀者產(chǎn)生無窮無盡的美的聯(lián)想。
二、化靜為動
蘇軾山水詩在描繪物體時能和藝術爭勝,還有另一表現(xiàn)特點,即“化靜為動”。
“化靜為動”,意即在詩人的筆下,把本來處于相對靜止的事物,寫得活脫跳動,富有生機和動態(tài)。恰如黑格爾所說的“藝術是感性的東西,是經(jīng)過心靈化了,而心靈的東西也借感性化而顯現(xiàn)出來了?!盵4]也就是說,大自然的景物,經(jīng)過作者“心靈化”的加工、概括使之顯示人的活動,富有人的動態(tài)即謂之“化靜為動”。這種寫法在蘇軾山水詩中有充分表現(xiàn)。
雨果在稱贊莎士比亞的天才時說:“就象一切神通廣大,才智超人的人一樣,莎士比亞把整個自然都酌在自己的酒杯里,他不僅自己喝,而且也讓你來喝。”[5]蘇軾似乎也是這種才智過人、神通廣大的人。蘇軾在其山水詩中將靜景動化,并且通過寫景而抒發(fā)其埋藏在心中的情感,把無情之景化為有情之境,山水萬物都是活靈活現(xiàn)的,有靈魂有感情的,可以與人相親,與人為友,人和物之間不再是冷漠的關系,而是互相生存、互相依偎,有一種特殊感情糾葛的:
“惟有兩株紅百葉,晚來猶得向人妍?!?/p>
——《書普慈長老壁》
“依山修竹有人家,橫道清泉知我渴。”
——《自興國往筠宿石田驛南二十五里野人舍》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
——《吉祥寺賞牡丹》
詩人把紅葉、清泉、簪花等自然的景物賦予了人的思想感情和生命行動。而這種人的生命活動,正是客觀景物不可能有的。大自然的景物本身是無情無義的,而作者在欣賞這些景物時,根據(jù)自己已有的經(jīng)驗、體會和感受,把人的感情移植到了客觀對象之中。這一創(chuàng)造情感正是西方美學家立普斯所說的“移情作用”,而且這一創(chuàng)作現(xiàn)象被我國古代詩論家叫做“緣情寫景”或“化景物為情思”。蘇軾常常“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6]。自然界的動植物都成了他的親密朋友和知心伙伴。因此,他的筆下的自然景物大多是富有人情味的。例如:
“臥雨幽花無限思,抱叢寒蝶不勝情?!?/p>
——《蓼嶼》
“雨折霜干不耐秋,白花黃葉使人愁?!?/p>
——《荻蒲》
審美主體在特定的心境中與審美對象達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從而使主體和客體的活動獲得了同一性而產(chǎn)生了美的動境。蘇軾的山水詩體現(xiàn)了詩人在觀賞景物時,已經(jīng)達到了物我同一的境界。這種境界包含了詩人的主觀感情色彩。它是從一定的客觀事物中萌發(fā)出來的,而不同的景物可以抒發(fā)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心情又可以使景物打上人的不同的烙印。所以真正的詩應該是景和情的統(tǒng)一,化無情的景為有情的景,讓景物的活動帶上人的思想感情。蘇軾的山水詩正是巧妙地將景和情結(jié)合起來,用眼前之景表達心中之情,進而達到情景交融的動態(tài)美的高度。
蘇軾“天生健筆一枝”,“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盵7]自然界的萬物,無論是花鳥蟲魚,山山水水,還是明月都與其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處在不斷的運動和變化之中,而蘇軾總是善于“掌握和再現(xiàn)自然風景中出現(xiàn)的千變?nèi)f化、光及色的活動。并且憑著他自己的觀察、經(jīng)驗和想像力去創(chuàng)造他們?!盵8]因此,蘇軾山水詩通過化靜為動使讀者從另一方面深刻感受到了其豐富的美學涵養(yǎng)。
三、妙理奇趣
蘇軾一生宦海沉浮,奔走四方,造就了其閱歷豐富的生活。他善于從人生遭遇中總結(jié)經(jīng)驗,也善于從客觀事物中發(fā)現(xiàn)規(guī)律,在他的眼中,極為平常的自然景物都蘊含著深刻的道理。
首先,蘇軾善于從感性上升到理性,而表現(xiàn)這一思想的山水詩,來源于他自成一系的山水自然觀。其“杖藜觀物化,亦以觀吾生”(《西齋》),道出了他山水自然審美的指向,是借天地萬物之變,以通萬物共有之理,從而認識人生,指導人生。因為“天地與人一理也”(《東坡易傳》)。蘇軾山水詩產(chǎn)生了一種知性的傾斜,與其理性化的自然觀相聯(lián)通。他認為“不通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而不可得也?!?《上曾丞相書》),反過來說,他的豪邁、雄壯、通達是因其通于萬物之理。
“天地與人一理”源于古代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尤近莊子的《齊物論》:“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蘇軾強調(diào)從自我認知進而知天地萬物,又在天地萬物之上認識自我,他并且將這一認識表述在其山水詩之中。如:
“若信萬殊歸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魚?!?/p>
——《濠州七絕·觀魚臺》
“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游。”
——《醉白堂記》
故其詩視野宏廣,睿智達觀,常通過對自然萬物的審觀而探索感悟人生處世安身之道。蘇軾因此而不為一時表面的成敗而喜憂,雖屢遭貶謫卻每到一地都能欣賞到人所未見之美并留下不朽的建樹,他宦游四海,“餐山色,飲湖光”,所寫的不朽詩文,表達的哲學思想與莊子相通。
其次,蘇軾的自然審美觀特別強調(diào)人的地位,認為人是萬物之君,可與天地相提并論:“吾聞有生,莫智于人。擾龍伐蛟,登龜狩麟,役萬物而君之”(《黠鼠賦》)。在蘇軾的審美自然觀中體現(xiàn)了一種強烈的主體意識,他認為在人與自然、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的關系中,人無疑處于主導地位:“浩然天地間,唯我獨也正”(《過大庾嶺》)。因此為了與這種自然審美觀相適應,蘇軾提出了“寓意于物”的審美態(tài)度:“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寶繪堂記》)。所謂“寓意于物”指的是在審美時把情感寄托在外物之中,借外物來抒發(fā)表述情感,從而獲取審美喜悅,是“游物之外”而得。其山水詩能透過景物之美感悟自然的奧秘與人生的真諦,從而獲得一種審美的歡愉。因此,蘇軾“寓意于物”的審美態(tài)度,使他在人與自然萬物的細微之處都能發(fā)現(xiàn)并感悟到美的存在,從而保有一種樂觀豁達的情懷。
“塵容已似服轅駒,野性猶同縱壑魚”(《游廬山次韻章傳道》),是蘇軾一生的寫照,他終生不得意而未曾離官場,“醉眠芳草”而心有隱朝市而終不得?!耙靶浴币辉~可大體表現(xiàn)并概括其一生的生活態(tài)度和人生觀念,以及受此觀念影響而形成的美學觀念。確切地說它是使蘇軾哲學思想有所形成和體現(xiàn)的因素之一。他不取隱士的逃世而積極面對人生,對外有用于世,對內(nèi)以一種超然的態(tài)度詩化生活,美化生活。這種超脫通達,支撐他在頻繁的政治迫害中堅強挺立,領悟到現(xiàn)實功利價值之上的更高層次的價值,從而不懈地追求理想人格。
總之,大自然的變化是無窮無盡的,蘇軾善于從這些變化中把握其特點,用詩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并融畫技、哲理于一爐,使讀者從中感受到自然萬物的美麗與奇特,所以,他的山水詩能在前人山水詩的基礎上另辟蹊徑,具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很高的美學特質(zhì)。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
[2]李澤厚《論美感、美和藝術》:7.
[3]洪毅然《美感的實質(zhì)》:《美學辯論》,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118.
[4]黑格爾《美學》第一卷.
[5]雨果《莎士比亞的天才》.
[6]蘇軾《赤壁賦》.
[7]劉勰《文心雕龍》.
[8]黑格爾《美學》第一卷.
作者簡介:黃秋娥(1962—),女,廣西河池民族農(nóng)業(yè)學校講師。主要研究語文教學與德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