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古屋的倒塌》“效果論”闡釋

一、引言

埃德加·愛倫·坡(EdgarAllanPoe)，19世紀美國詩人、小說家和文學評論家，尤以短篇小說和恐怖小說與批評理論聞名于世。他奇特而又怪誕的短篇小說結構緊湊，語言優美，有一股強烈的誘惑力。表現了坡駕馭語言的卓越才能。他將恐怖和美麗奇特的寫作手法結合在一起，將理智和瘋狂難分難解地結合在一起，合二為一。他的小說既不同于歐文浪漫傳奇的精細構想，也有別于庫柏長篇巨制的恢弘大氣。其語言如詩，情節則恐怖駭人，死亡和頹敗的意象統轄全篇，令讀者神經緊張，宛如經歷一場噩夢。

20世紀的大多數評論家認為，不論在美國或是全世界，愛倫·坡都是一位真正的、獨樹一幟的小說家，一流的詩人，心智敏銳的文學批評家。他在作品中著意描寫人物的內心世界與扭曲的精神狀態。以其獨特的藝術感悟，探索著人類內心深處陰暗的那一部分。他認為，作家應該擺脫現實主義的狹隘限制，探索想象領域，去追求美與藝術的理想境界。愛倫·坡提倡純藝術，主張文學應給人“效果”而非“真理”，并強調作品最重要的因素是“效果”?！靶Ч摗笔菒蹅悺て伦钪奈乃嚴碚?。坡在一篇小說里強調寫出：真實、繁復的細節、人的心理等來突出小說的氣氛和真實感，讓讀者有更為投入的感受。坡力圖在自己的作品中先確立某種效果，再為追求這種效果而思考創作。他在《怪異故事集》(Talesofthe-GrotesqueandArabesque)序中稱“自己的作品絕大部分都是深思熟慮的苦心經營”?！抖蛏峁盼莸牡顾?TheFalloftheHouseofUsher)完美地體現了愛倫·坡的這一小說創作宗旨——效果論，故事中的每個要素都為達到一種獨特的恐怖效果服務。故事自始至終彌漫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情節古怪，內容恐怖，讀起來令人好像是經歷了一場噩夢。為達到作品預先設計好的恐懼效果，愛倫·坡的語言是經過嚴格篩選而且高度精練的，達到了增一字則多，減一字則少的語言藝術高度。

在《厄舍古屋的倒塌》中，愛倫·坡采用了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故事的敘述者頭腦清醒，對眼前發生的怪異現象總想尋求合理的解釋，他親臨其境的感受與反應更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與感染力。這樣讀者可以隨故事的敘述者置身于局外，用自己的眼光客觀地閱讀，對所發生的事情做出自己的評價。愛倫·坡通過對環境、人物、超自然現象等的描述，運用各種不同的藝術形式成功地營造了恐怖氣氛。為了烘托整個故事陰郁恐怖的氣氛，使其具有強烈的舞臺效果，作家煞費苦心地對環境的恐怖進行了設計，他猶如一位畫家，給故事打上了灰暗的底色，把一幅陰冷凄涼的畫面展現在讀者的面前。同時，在這個故事中，愛倫·坡還成功地運用了繪畫、詩歌、音樂等形式，并在故事中套故事。表面上看，它們似乎是為了起到緩解緊張氣氛的作用，其實它們都以其特殊的方式與《厄舍古屋的倒塌》的故事相吻合，真正起到了烘托主題的作用，這些不同藝術形式的運用都是作家為追求恐怖效果而精心設計的，并處心積慮想要達到的，他完美地把它們糅進了故事情節里，并以此來烘托主題，起到了恐怖的效果，充分體現了坡的“效果論”，達到其“心靈的恐怖”?！抖蛏峁盼莸牡顾肥且黄钅荏w現愛倫·坡藝術風格的短篇小說，也被公認為世界優秀短篇小說之一。

二、《厄舍古屋的倒塌》創作效果分析

《厄舍古屋的倒塌》從敘述者“我”的壓抑心情、天氣、厄舍古屋古老的住宅以及周圍環境的陰郁開始，一個個場景，一個個事件，環環相扣，步步推進，每一個細微環節，都為了加強和烘托陰森恐怖的氣氛，直到被埋掉的妹妹裹著帶血的尸衣重新出現，兄妹相擁而死，厄舍古屋也隨之在暴風雨中崩潰坍塌，每一步都驚心動魄，讓讀者毫無喘息的機會。

1、環境描寫對恐怖藝術作用的效果

作者一開頭就用了一個很長的掉尾句，把“陰郁的厄舍古屋”直截了當地介紹給讀者。作者在描寫古屋的外圍環境時，諸如“無法忍受的幽暗”，“荒涼或可怕的”，“凄冷的墻壁”，“凋落的樹干”，“心靈的沮喪”，“冰冷、慘淡”，“死寂沉沉的黑色池塘”等精選的字眼，進一步為故事定下“憂郁”的基調。而古屋本身則已“千年朽木”長滿了苔蘚，盡管還聳立在那兒，但構建它的每一塊石頭都已經開始破裂。細心的人會發現一條隱蔽的裂痕從屋頂向下蜿蜒伸展消失在陰沉的池塘中。這條“裂痕”是小說的畫龍點睛之筆，暗示厄舍家族及古屋的最后的倒塌，體現了作者構思的巧妙。“陰郁”是厄舍古屋的外圍環境的特征，隨著故事的步步深入，氣氛愈加緊張。

如果說厄舍古屋的外圍環境描寫為小說定下“陰郁”的基調。那么其內部環境的描寫則在制造恐怖氣氛中起著直接的作用?！盎璋档拿詫m式的長廊”、“暗淡的壁毯”、“烏黑般漆黑的地板叮當作響，變幻不定的盾形狩獵紋章”；主人公厄舍的房間更是幽暗恐怖，“窗子又長又窄且尖，距離黑木地面很高，無法從房間里面夠著……微弱的光線從加了欄桿的窗玻璃照射進來，只能看見房間里的主要的物品”“墻上掛著黑色的簾子，家具又舊又破，書和樂器扔的到處都是，卻找不到一絲的生氣，我感覺到悲哀的氣息?！倍蛏峁盼莸耐鈬h境——死氣沉沉的黑色的池塘以及古屋的墻壁都在主人厄舍的身上產生了“糾纏不休的，可怕地影響”，而這種影響幾個世紀以來鑄造了厄舍家族的命運，這種可怕的影響在厄舍所做的畫里得到了體現，他的畫讓作者感到難以忍受的恐懼。古屋的內部環境的描寫為悲劇的發生奠定了基礎，孿生兄妹，一個尸體在腐爛，一個精神在解體，兩者又同古屋的崩塌相互襯托。

最讓人感觸的是作者對“山湖”的描寫。短短的一篇故事提了八次“山湖”：“陰沉沉”的，“有一種玄妙的毒物，陰郁、沉滯、恍惚、而且色調沉重”，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山湖”中倒映的是“黑黝黝、陰森森”的“灰色的衰草，蒼白的樹干”以及“茫然的窗戶”。俯身凝視，讓人感到驚懼。通過山湖的描寫，再一次暗示了這個古屋的倒塌。最后一次寫“山胡”是在小說的最后“看著巨墻紛紛倒塌，不由頭昏目?！宦犚宦暰揄?，腳下那漆黑深深的山湖，陰沉寂靜地吞沒了厄舍古屋”。

正如伯克所說：“凡是以某種方式適宜于引起痛苦或危險觀念的事物，即凡事以某種方式令人恐怖的，涉及可恐怖的對象的，或是類似恐怖的對象的，或是事物，就是類似恐怖那樣發揮作用的事物就是崇高的一個來源?！逼碌倪@部小說，便是圍繞陰沉的古屋而展開的，古屋的恐怖環境營造了整個故事的氛圍。

2、人物刻畫對恐怖氣氛的渲染

小說一直彌漫著一種不寒而栗的氣氛，情節怪誕，內容恐怖，讓人讀來如同經歷了一場噩夢，尤其是對主人公的言行舉止的描寫，再加上“我”獨特的觀察視角和心理過程，使讀者置身于一個魔幻的世界中，所見所聞都是不同于常人在心靈震撼的同時，被一種強烈的恐怖感包圍著。這正是哥特小說(Gothic Fiction)所體現的。它是“歷史傳奇的一種獨特的形式，一種關于異域文化的幻想形式，它通過種種文化的和政治的折射，對現代讀者產生意義?！痹谶@種小說里，“一切都被夸大到驚世駭俗的地步，容不得任何中間的、尋常的、平凡的、一般的東西”。

小說的主人公羅德里克，他出身豪門，有教養，有一副讓人看過便不會忘記的相貌。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現在的他變得臉色蒼白，頭發紛亂，臉部表情奇異。通過對主人公外貌的描寫，從他那既不協調又不連貫的動作中，“我”發現：這是因為他一直在徒勞而物理地克服著一種習慣性痙攣，一種極度的神經緊張，一種家族病。他的動作時而歡快時而沮喪，話音時而顫抖猶豫(似乎元氣喪盡)，忽而干脆有力，仿佛是心醉神迷的酒徒或神魂顛倒，不可救藥的煙鬼。他完全被困在了變態的恐懼中。他盼死又怕死。死是其解脫病痛的唯一途徑，但他僅存的一點理智又使他有自衛心理。他害怕面對死亡的恐怖。他極端變態的心理，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硫磺的青光。在活埋了他的妹妹后，他的恐怖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他在屋內徘徊，腳步散亂，眼神暗淡，雙目空視，仿佛在聽虛無的聲音，身心交瘁，就像那座古屋一樣，他的神經也出現了一道裂縫隨時都會崩潰。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他再也無法控制他過度緊張的神經，與破棺里的妹妹一起死亡。

而作者對瑪德琳的著墨卻相對較少。在“我”走進古屋時，她臥床，并沒有和“我”說話，也沒有和“我”呆在一個房間，但她卻像一個幽靈，一個被病痛折磨的鬼魂，無時無刻不游蕩在古屋中。當“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在房間的盡頭一閃就不見了。第二次見她時，她已經躺在棺木中，“她嘴唇上留下那種令人狐疑的、持久的微笑，他們是那樣的可怕”。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風雨交加的晚上，瑪德琳破棺而出，“白色的尸衣上血跡斑斑，瘦骨嶙峋的身上到處都是拼命掙扎留下的痕跡”。她顫顫巍巍，晃晃悠悠，隨著一聲低沉的呻吟，撲倒在她哥哥的身上，再也沒有起來。她嚇死了她的哥哥，也嚇跑了敘述者。

而小說中的敘述者“我”是有著細膩觀察能力的訪客，能明察秋毫，捕捉到厄舍古屋倒塌的征兆：“看出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縫，那裂縫從正面房頂向下彎彎曲曲的蜿蜒而下，最后消失在屋外的那潭湖水中?！边@正體現了“我”面對另一個恐怖時，正在自己的內心世界，分裂或瓦解一個讓人痛苦的世界，映射著“我”對毀滅的恐怖。根據“我”的視角，描述更像自己的行為和表情，透視出“我”惴惴不安的心態。

朱光潛認為：“悲劇美感的獲得要依靠悲劇與現實生活的差距，而實現這種距離感的手段是在悲劇中創造超自然的氣氛……這種氣氛加強了悲劇感，使我們的想象馳騁在一個自由的宅間?！毙≌f中大量用語言材料的質感來渲染種種神秘的氣氛，古屋被種種特有的、壓抑的、惰滯的、灰蒙蒙可以看到的氣體籠罩，在這種語言材料的營造下，整個小說呈現灰蒙蒙的色調，充分暴露了在一定情境中人的壓抑感，努力逃脫，卻無能為力。正如愛倫·坡自己所說的：“滑稽被夸張為怪誕，害怕被演染成恐懼，詼諧被擴展成粗俗，奇特被想象成怪異和神秘?！?/p>

三、結束語

愛倫·坡曾說，他作品中的恐怖是“心靈的恐怖”。美國的一個權威的百科全書這樣寫道：埃德加·愛倫·坡是人類心靈陰暗的第一位偉大開拓者、發揮者。在人類的幽暗心靈脫俗之美與帶有瘋狂夢靨的潛意識交織纏繞。這正是坡的恐怖小說吸引讀者和評論家的原因所在。除此之外，他在這些故事中創造了一個表面上遠離實際生活，實際卻貼近讀者內心深處的隱秘的藝術世界。他的作品同時折射出當代社會由于各種壓力的存在，促使人的心理的扭曲和變態，是現實社會中某些現象的一個真實的反映?？傊?，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充分調動了繪畫、詩歌、音樂、建筑等多種藝術形式，應用聲光、色彩來刺激讀者的感官，使用多種寫作技巧來描寫環境和人物心理，使“死亡”與“恐怖”在作者對于背景和人的心理描寫的烘托下，被渲染到了極點，顯示出愛倫·坡在探索靈魂的恐怖和人的心理方面的藝術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