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彭斯是英國文學史上著名的農民詩人,他的語言簡約明了。風格清新樸實,意蘊厚重深遠。彭斯一生所寫的大量愛情詩充分反映了人物的內心世界,卓越地展現了人物的溫柔與熱烈、質樸與豪放,具有很高的認識意義和藝術價值。
彭斯最著名的愛情詩當數“A Red,Red Rose”和“John And-erson,My Jo”了。這兩首詩分別以一個小伙子和一個老婦人的口吻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表達自己深摯的感情,讀來貼切自然,恰到好處。
“A Red,Red Rose”這首詩是在民謠的基礎上改寫而成的,語言明白如話,清新自然。該詩中運用明喻(Simile)、暗喻(Metaphor)和夸張(Hyperbole)的修辭手法把一個年輕人對熱戀中的姑娘的愛情宣言表達得淋漓盡致。
在該詩的第一節中詩人運用了兩個形象的明喻。前兩行把心愛的姑娘比作一支紅紅的、剛在六月里初綻的玫瑰。這個比喻把年輕人的愛情襯托得那么熱烈,那么飽滿:經歷了春天的孕育而剛剛綻放的玫瑰是那么的新鮮誘人,鮮紅欲滴。進而使讀者聯想到詩中的這對年輕人的愛情是否經歷了春天的孕育也要開出美麗的花朵呢?女主人公是否也要在這個有情人終成眷屬、走向紅地毯的最佳季節,披上婚紗,做一個六月新娘(June bride)呢?后兩行詩人把姑娘的聲音比作和諧、優美的動聽音樂,使讀者似乎感受到他們竊竊私語的情話,那么纏綿、甜蜜,似流淌的仙樂,令人回味無窮。
第二節前兩行詩人運用了暗喻,面對面贊美姑娘的美麗,美麗的程度跟“我”愛“你”的程度之深一樣,也就是,“我”愛“你”有多深,“你”就有多美麗。表面上似乎這個暗喻有些別扭,但細細地品味卻是非常貼切的,即使姑娘本不是太漂亮,但在情哥哥眼里也是美若天仙,無與倫比的,中國有句古話“情人眼里出西施”,它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在這里,作者巧妙地用這樣的暗喻,把姑娘在小伙子眼中那種美得無法形容的容貌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出來。那么究竟小伙子的愛有多深呢?后兩行運用夸張的手法表達了小伙子對姑娘的愛之深、之久,“直到海水干涸不變心”。
第三節仍舊是用夸張的手法表達小伙子熾熱的愛情宣言“即使大海干涸,太陽把巖石熔化,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會依然愛你。”第四行“While the sands o’life shall run”還包含一個暗喻,用sands來喻時光,只要“我”生命的時光還在流逝,即只要一息尚存,“我”仍然愛“你”。
第四節運用了突降的手法(anti-climax)。從海誓山盟的熾熱情懷一下子回到兩個人的現實,“我就離開你一會兒,我的至愛,就只有一小會兒。然后我會飛快地回到你身邊,哪怕遠隔萬水千山。”最后一句再次運用夸張手法把熱戀中男女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演繹到“一刻不見如隔萬水千山。”即使路途遙遠,相隔千萬里,“我”也會很快回到“你”身邊,何況只是分別一小會兒,或許只有幾步之遙。這節中突降之后運用的這個夸張,再次將全詩推向一個小小的高潮。就像洶涌澎湃的海水沖進港灣或巖洞一樣,不會立即平靜下來,而是打幾個旋渦才慢慢安靜下來,這也是彭斯在詩中描繪農家兒女浪漫愛隋中現實成分的最佳體現。
縱觀全詩,彭斯所運用的語言,所創設的意境是那么自然、妥切、豁亮。農家子女自然中相識、相知、相愛,一切都離不開大自然做背景、做襯托。
情妹妹像一支紅紅的玫瑰,自然而不嬌貴:情妹妹的聲音像自然中流淌的音樂,自然而不矯情。情哥哥愛情妹妹,直到海枯石爛,只要一息尚存。玫瑰、大海、巖石、太陽和流沙都是那么實實在在,那么自然、質樸。
而第二節最后一行和第三節中的“Till a'the seas gang dry”位于全詩的正中,把兩個人的愛情背景從一個小山坡過渡到一個集太陽、大海、巖石于一體的宇宙背景。試想,大海已干枯,太陽把巖石熔化,猶如火山爆發,世界到了末日,大自然中其他生靈都沒有了,只有一對熱戀的情人依偎在一起,這樣的場景是何等令人感動,蕩氣回腸。
但彭斯并不是讓詩在此最高潮戛然而止,而是又讓詩回到兩人的現實世界。縱使年輕人的愛情再浪漫,再愛得死去活來,也仍須面對現實,“and fare thee weel awhile”;而正是前面愛到海枯石爛的那些表白,才是“一刻不見如隔萬水千山”的絕妙理由。這種突降之后再次掀起小小的高潮也正是彭斯這首詩成功極致的體現。
看過年輕人大膽、熱烈的愛情宣言之后,我們再來欣賞彭斯的另外一首愛情詩“John Anderson,My Jo”。
首先這首詩是以一個老年婦女的口吻回顧夫婦二人相識以來度過的快樂時光,走過的風風雨雨,并且面帶微笑地走向暮年,沒有絲毫的傷感和憂郁。
全詩分兩節,以抑揚格式寫成。第一節用兩個明喻寫初次相識時“你”那濃密的黑發,“你”那光潔的額頭;但是現在“你”的額頭上已是溝壑縱橫,頭發已花白。盡管如此,我還是為你祈禱。暗含之意為:盡管如此,我仍然深深地愛著你。最后一句“But blessing on your frosty pow”,是以部分代替整體的借代修辭(Metonymy),借以強調我正是因為你的頭發花白而更加愛你,為你祈禱。摯愛之情溢寡婦言表。
第二節仍然回憶“我們”一起爬山,共同度過許多美好時光,現在“我們”要搖搖晃晃地下山了,手挽手慢慢地走,一塊兒到山腳下休息(長眠)。在這一節里,彭斯充分運用了象征手法(Verbal Sym-bol),整個爬山的過程就是人生旅程的象征。年輕的時候,就像春天爬山,在藍天白云下,一路上有花有草,洋溢著青春,散發著朝氣,每一天都是那么美好、歡快:到了中年也爬到了山頂,此時炎炎夏季里山頂上有涼風徐徐吹來,放眼望去,滿目風景,頗有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胸有成竹,運籌帷幄之感;暮年將至,也該下山了,雖然人生路上也有了暮秋沉甸甸的收獲,但腳步已不再穩健,腿腳已經乏力,所以下山的路上,兩個人須手挽著手,顫顫地走。走到山腳下已是生命終結,同赴黃泉,徹底長眠的時候,就像蕭條冬季里動物的冬眠,只不過不再有醒來之日。看來兩人年輕時確實經常一起爬山,才有如此深切的體會,因而成為兩人同甘共苦,鐘愛一生的寫照。
重新審視這首抒情詩,我們會發現全詩中沒有一個“愛”的字眼,但這對老年夫婦忠貞不渝的愛情卻躍然紙上,那么感人至深,令人回味,原因何在呢?
老年人談論感情不再像年輕人那樣整天情呀愛呀掛在嘴邊,而是通過非常含蓄的方式表達出來。首先,經常一起回憶往昔歲月就是相互傾訴的一種方式。我們知道,愛會使一個人敏感,使一個人的記憶變得清晰,而淡漠則會使一個人健忘。五六十年過去了,老婦人仍然清楚地記得初次相見的情景,記得共同走過的日日夜夜,共同經歷的坎坷周折。而兩個人之間的愛情因經受了種種考驗變得更加堅定、忠貞,足以說明他們的愛情之深、之切。
其次,“John Anderson my jo”的重復(Repetition)(不含題目,在全詩十六行的篇幅中出現了四次,占據了四行)和John的重復(在全詩中John出現了五次),這種有意無意呼喚對方的名字,也是老年人含蓄表達愛意的方式。人不但對自己的名字敏感,而且對深愛之人的名字也很敏感。在兩人獨處時,無論是在聊天,還是在做家務,或是沉思,甚至是在夢囈中,不斷輕聲呼喚愛人的名字,都是表達感情的一種寄托。
最后,兩節都是以“John Anderson my jo,John”開始,以“John Anderson my jo!”結尾,更是給整首詩籠罩了一種凝重、莊嚴的氣氛,很符合老年人的年齡和心態,有如在教堂紅地毯上向對方宣誓,表達自己的感情一樣,不輕浮,不張狂。而開頭一行的“John Anderson my jo,John”中John的單獨重復更是點睛之筆,有了重復的“John”方顯得親切、深情,去之則顯得生硬、疏遠。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彭斯得體的寫作手法和技巧在這兩首詩里得到了充分地發揮,同時彭斯作為農民詩人的無窮的藝術魅力也得到了充分體現。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在他的筆下都是那么活靈活現,逼真自然,且質樸而奔放,含蓄而浪漫。的確,無論哪一首詩都讓我們身臨其境般地感受到鄉村的清新,震撼于農民動人的情感,濃濃的鄉野氣息中洋溢著樸實的浪漫。
而對于我們中國讀者來說,彭斯的愛情詩之所以顯得親切、自然、易于接受,是因為他的詩和我們中國文化在愛情觀和表達方式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情人眼里出西施”,“海枯石爛不變心”;還有年輕人表達感情的大膽、熱烈、奔放,浪漫而又現實,老年人表達感情的含蓄、委婉,以及坦然面對暮年時光的心態。記得有一首我國通俗歌曲《最浪漫的事》中唱到:“我能想象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這不正是這兩種意境的綜合寫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