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國新時期文壇上,王蒙是一位杰出的文學家,他始終站在時代潮流的前列,作品充滿了活力和新鮮感,給廣大讀者以豐富的藝術享受。他的現實主義小說是中國傳統小說的代表,常常以政治的眼光描繪當時的社會現狀。與現實主義小說不同,先鋒小說對傳統文本進行了顛覆,它對傳統的否定與顛覆正是從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修正與完善。中國先鋒小說家們以其超越的先鋒精神和超群的觀察領悟力,一直都在默默地觀察人類生存的現實,余華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最大的特點是不為歷史與經驗而寫,而是用寫作創造嶄新的歷史與經驗,還原歷史與經驗的真實含義。余華是我國20世紀80年代成長起來的作家,他以其特有的思維方式、感覺方式、語言風格在先鋒派作家中獨樹一幟。余華的文本無論是從形式上還是思想內涵或者藝術價值上,與同時期的其他作家的作品相比,都顯示出獨特的文本價值,也使他的文本在當今文壇上脫穎而出,別具一格。本文從二者的主題、文類和審美方面將現實主義小說與先鋒小說進行對比,了解王蒙和余華不同的寫作風格。
一、主題的對比
文學本身是一種“烏托邦”,但僅僅“烏托邦”之夢不能夠承載王蒙的文學理想。在王蒙的寫作中,政治是一個必須被書寫的議題。這也就構成了王蒙現實主義小說的主題方向。作為一位寫實主義小說家,當他執筆寫作時,首先必須得真實地再現自己的表現對象,對于王蒙而言,他的小說寫作則首先必須真實地重現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的社會現實,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即是20世紀五十年代以來中國社會的日益政治化傾向,一系列的政治運動與系統化了的政治語詞乃是日益政治化了之后的中國社會現實最為明顯的現象表征所在。王蒙在一次講座中強調:“很多政治家喜歡文學,也有很多文學家對政治表態。什么原因呢?政治和文學都是社會活動,都是語言的藝術,都有一種激情,由于有了這些原因,政治與文學的關系怎樣撕扯你也撕扯不開。”
王蒙小說對于政治與文學關系具備高超的處理能力,這從王蒙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青春萬歲》開始,就確立了政治與文學相互生成、和諧擁抱的革命與青春的小說主題。1984年,王蒙曾經追憶《青春萬歲》的寫作動因:“我懷戀革命運動中的慷慨激越,神圣莊嚴,我歡呼大規模的、有計劃的社會主義建設的絢麗多彩、蓬勃興旺,我注視著歷史的轉變當中生活與人們的內心世界的微妙變化與萬千信息,我為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舊社會的土崩瓦解、全國解放的歡欣、解放初期的民主改革與隨后的經濟建設的高潮的一代少年——青年人感到無比幸福與充實,我以為這一切是不會再原封不動地出現的了,我想把這樣的生活和人記錄下來。”這段自述不僅是解讀《青春萬歲》的切入點,而且也是進入王蒙整個小說世界的入口。在這些話語的表述中,雖然王蒙極力規避“五四”一脈現代小說的啟蒙者的居高臨下的敘述者身份,但也從來不曾將自己的小說降格為凡庸之輩的寫作。甚至可以說,在現實的意義上,以《青春萬歲》為起點的王蒙小說比啟蒙一脈的現代小說更具智性的經驗和力量。為一個時代立言、為一代人代言的文學傳統與現代知識分子的價值觀,一直有機地構成王蒙小說的寫作目標和恒久的寫作動因。
而余華先鋒小說的主題與王蒙頗具政治色彩的現實主義小說截然不同。在20世紀80年代,“先鋒作家”余華對現實世界的反叛是他先鋒小說的主題方向,這主要表現在:對于苦難和暴力偏嗜。而這兩者都以對于日常經驗世界的背離為特征,以對于人性之惡以及世界之夜的“本質真實”的解釋作為基本的“深度模式”。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更加接近真實。”這種真實在余華筆下展現出來的是:彌漫于整個世界的無邊無際的欺詐、暴力、殺戮、陰謀、荒誕;人性之惡的洪水滾滾而來,淹沒了每一個人:苦難猶如一朵巨大的烏云,籠罩著整個人類的生活。所有的暴力、殺戮、血腥及人性的罪惡共同交織成了一副苦難圖像。正是用這些難以自拔而深陷其中的苦難,余華褻瀆了傳統的世界,顛覆了生活的真實,苦難與褻瀆成了他八十年代小說相互依存的主題。
《一九八六年》從一個悄然而至的可怕的瘋子開始展開了古代種種酷刑的實施。在《現實一種》中余華更是以冷觀和審美的態度為“暴力”造型,向人們展示了親人間骨肉相殘的血腥場景。彌漫在文字中的殺戮、暴力、血腥、欺詐、陰謀交織出一幅濃重的罪惡黑幕,它不僅讓人感到恐懼和不安,更讓人感到世界的黑暗和無邊的苦難。余華前期作品在貫徹苦難這個主題話語上,也大都可以互為闡釋,共同敘述著苦難的重要根源——人性惡。從《十八歲出門遠行》中人們對“我”的欺詐和暴行開始,人性惡已初露端倪。人生處處充滿了不祥和危機。《四月三日事件》就是對這種情緒的集中揭示,主人公只能在無法排遣的焦慮中帶著巨大的驚懼等待四月三日的到來。在這里,人性的險惡暴露無疑,親生骨肉形同陌路,比別人更陰險地將自己的親人推向死的邊緣。正是人性惡所帶來的種種罪惡使世界如此可怕,使人們生活災難深重。余華用絕對冷觀的敘述態度和超然物外的敘事語感從容不迫地向我們展示人與同類間的殘殺及人的自戕自殘,似乎在演示一場人體解剖實驗,絕對清晰生動具體可感,這無法不使每位具有正常感情的讀者感到驚悸。
二、文類的對比
王蒙早期的作品多為現實主義作品,具有鮮明的主題、強烈的現實性和切中肯綮的思想價值。王蒙認為小說、文學是“對生活的一種發現”,有時是“對生活的一種發展”。他這里的“生活發現”與“生活發展”就是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意思,他自己也講文學來自生活,又不等于生活,是生活的一種補充和深化,是生活的一種虛擬和假設,一種新的排列組合。他的這種寫作方法是比較傳統的。
例如,王蒙1979年發表的短篇小說《悠悠寸草心》獲當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當“四人幫”被粉碎、歷史冤假錯案得以平反、大批領導干部重返工作崗位的時候,作者及時抓住了領導干部與人民群眾血肉相連這個時代主題,寫出了人民和時代的期望。作者借省委招待所一名理發師稱,以他的眼光,借理發室這塊地方,檢閱了解放后30年某省委領導干部的人世滄桑。從解放初軍區司令幫助理發、副部長甘當實驗品、李政委買眼藥、趙省長劉廳長主動洗池子打掃衛生,到后來一些“老主顧”“有了事情不見了”,到“新首長”來理發“笑容也不多”,他們有了“特級房間”,看出了人事、作風變遷。這是一篇典型的現實主義作品。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就是那個時代中的眾多真實的人和事的集結。作品的寫法平實,比較傳統。
而余華的先鋒小說對文類進行了徹底的顛覆。通過諷刺與混淆種種文學成規,破壞了成規與意義之間的鎖定關系。朱莉亞·克里斯蒂娃曾指出“互為指涉”這一術語,表示任何一部文學文本都“應和”其他的文本或不可避免地與其他文本相互關聯的種種方法。羅蘭·巴特也認為:“我們現在知道,文本并不是發出唯一一個‘神學’意義(即作者——上帝的‘信息’)的一串詞句,而是一個多維空間,其中各種各樣的文字互相混雜碰撞,卻沒有一個字是獨創的。”余華的文類顛覆,正是建構在“互為指涉”或者互為文本的語境之上的。
《鮮血梅花》是對武俠小說的仿作。中國的武俠小說是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交合的產物。在武俠小說的創作中,最為關鍵的是塑造武藝高強、慷慨豪爽、剛腸義膽的“俠”的形象。《鮮血梅花》的主人公一代宗師阮進武之子阮海闊卻不具備“俠”的兩個基本特點:他一無超人的武力,二沒有除暴安良、匡扶正義的宏圖大志。武俠小說特別需要人物的動作,需要環境的激變不斷制造新的平衡空缺,并且通過主人公的努力恢復平衡。而《鮮血梅花》中卻沒有一個打破平衡的情境,阮海闊像卡夫卡筆下的人物一樣進行著一次無望的漫游。他經過漫長的旅程之后,又回到了原點。故事節奏的無機性循環使人物的動作不再具有直線的單向性,而是隨意的、無定向的、可逆的,使“尋找”主題取代了武俠小說的“復仇”主題。
三、審美的對比
政治性強的題材,在一般作家筆下容易寫得板滯和僵硬。但王蒙卻每每能灑脫自由地駕馭之,生發之,寫得輕靈而有韻致。特別是他的政治幽默小說,內涵越是嚴峻重大,藝術處理就越顯得舉重若輕,履險若夷,瀟灑從容,游刃有余。形成這種高強的藝術手段的秘密,就在于作家能對現實采取一種審美的超越態度,不凝滯于事內彎曲,因事以出奇,于出奇中一種事外遠致,作家站得高,看得遠,就有魄力對現實做大膽的變形,進入藝術想象縱意馳騁的妙境。在政治幽默體小說中,王蒙的藝術天性得到了雖充分的最雄恣的發揮。最政治化的題材卻得到最藝術化的處理,難道不是很耐人尋味的嗎?
而余華的文本像是一場在古典圣殿中的搖滾狂歡,給人們帶來了一種審美上的鎮靜體驗,正如有人所描述的那樣,“余華的文本序列呈現為一片猙獰而超然的能指之流”。
對于丑惡,余華的認識與以《惡之花》驚世駭俗的波德萊爾一樣,將其與事物內在真實連在一起。
作者要表達與之朝夕相處的現實,他常常會感到難以承受。蜂擁而來的真實幾乎都在訴說丑惡與陰險。怪就怪在這里,為什么丑惡的事物總是在身邊,而美好的事物卻遠在海角。換句話說,人的友愛和同情往往只是作為情緒到來,而相反的事實總是伸手便可觸及。
余華筆下的人物,多是被死亡本能支配的欲望的化身。他們的最終目標常常是生命的消亡與毀滅,其特征為破壞性與摧毀欲。這種自虐與虐待的傾向在余華的文本中向來比比皆是。在余華看來,人性的真實是人格面具下的陰影,是人的最基本的動物性(欲望)而非常態中的社會性。他通過惡性自戀(如《此文獻給少女楊柳》等)、疾病(如《世事如煙》等)、死亡如(《現實一種》等)在文本中結構性的反復涌現消除了真、善、美三位一體的神話。
結語
通過以上對王蒙現實主義作品與余華先鋒作品的分析,我們了解了這兩種作品風格的不同,它們各有自己的優勢與特色。王蒙的現實主義小說對于社會現實生活的描述與表現,以不斷變換的藝術表現手段,爐火純青如行云流水汪洋肆意的語言,真實客觀更具整合性地還原再現20世紀后半葉以來的中國社會風云變換的政治歷史,具有獨特的現實意義。余華的先鋒意識也為中國當代文學如何走出困境提供了參考和借鑒,毋庸置疑,他的大膽反叛、博采眾長、勇于創新的藝術精神極大地解放了中國當代作家的文學想象力和主體創作性,這對當代文壇來說無疑具有巨大的開拓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