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與永恒

一、東方審美語境中的哲學精神

中國傳統哲學理論是提取當代藝術語言表達的重要精神負載，傳統儒學講究“仁與樂”的統一觀念，“樂與道和”是詮釋盡美與道德的融合，故：“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沿也——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敘也?！笨梢姌放c仁相得益彰，其成為品質修行的境界追求，“下學而上達”藝術修養成為品德量化的重要標準，在精神的層面感悟“上下而天地同流”的境界。

在理學方面勤政、愛民、受言、納諫、尊賢、使能、廉明、公正成為社會規則的標榜，傳統莊學在追求“虛靜”、“亦遠而意義”的道家人生論中考究，在精神含義中富有思辯、行而上學的特征。在“意義深化的虛無主義”中肯定人生價值觀。老莊哲學建立“道”的至高觀念，追求“悟道”的興學思路，在負載“道”的生活觀念，構建“無為，且無所不為”的現實社會，因此在理論上具有消世意識特征。苛求為人生而藝術的修養境界，以美為客體系統的思考和認識藝術精神的意欲。在形而上的哲學思辯中體驗修行與藝術感悟的內在關聯。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精神的感悟中體會“美”與“理”的關系，在“純”的境界中悟其道。在中國傳統美學含義中“巧”是“美”的重要構成，“大巧若拙”，“吾師乎，吾師乎?——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大宗師》)，在竭力闡釋不為世俗工匠之巧的大巧。在精神苛求中力求自由解放(言之“游”)，老莊哲學的藝術暢想“至樂”的境界，在愉悅的心境中品位“美”的本體，可見《莊子》之《逍遙游》闡述了“游”的“至人無己”境界。

中國藝術美學思路中強調和諧、統一，《國語·周語》“樂從和”；《論語》“和為貴”；《皇疏》“和即樂也”；《禮記·樂記》“大樂與天地同和”等，強調“德者，成和之修也”的美的追求。在藝術意象追求中表達淡泊、寧靜。“水靜優明，而況精神?！痹谔撿o的心境中體悟萬物之變。中國傳統文化語匯中滲透著“致虛極，守靜雅”的含義。所謂：“圣人之靜心乎!天地之鑒，萬物之鏡也。”

莊子“觀物悟道”，在精神的層面中探求藝術的美學精神，“莊周夢蝴蝶，翩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痹凇拔锘钡木駹顟B中討論藝術美的哲學。且“魚樂”討論“無用為用，忘我物化”的藝術精神。在精神上的愉悅追求思緒上的自由釋然。在“游”的自由思辯中求解傳統中國藝術美學思路的。

二、山水意識中的國學精神

魏晉玄學影響下的人倫品藻，在繪畫上追求“傳神”，謝赫《六法論》談到：“氣韻生動。”在哲理上是以人為中心的“唯心的意識哲學表達”。追求人與自然的融合，寄情于山水，強調自然時節變幻與人們生活關系，《禮記·孔子閑居》謂之：“天降時雨，山川出云?！痹趥鹘y的文化詩劇中，自然神靈的愈變成為傳遞人倫感情悲歡離合的袒露，“游于濠梁之上，而知魚之樂。”使其在自然的游歷中得其心志。在哲學上是自然物化在人精神上的主觀深化。

畫論日：“畫中唯山水義理深遠，而意趣無窮。故文人之筆，山水常多。若人物禽蟲花草，多出畫工，雖至精妙，一覽易盡。”山水畫在中國藝術中的顯赫地位，在宋代后成為藝術的主流，在本體上與莊學的關系密切，老莊哲學與中國文學對山水情節的表露直接關聯，“昔在老子，至理成篇?！?謝靈運《隴西篇》)。在文學表達中，“比”是筆者觸物生情，托物言志的動機，“興”是筆者解悟生情，思緒袒露的結果。其中“物”與“人”的關系成為老莊哲學演化在山水感言中的境界，在山水藝術表達和文學描繪中，賦自然氣象變幻以人格化，“任者樂山，智者樂水。”中國的山水意識在文學、藝術中的融合，負載了超越世俗之上的思想，在“形而上”的語匯中談論宇宙觀、人生觀、生死觀等系列哲理問題。

中國文人踏尋山水，滿足尋美的欲求，達到情緒上的滿足，“尋山涉嶺，必造幽峻。巖嶂千重，莫不備盡登，”(《謝靈運傳》)，“窺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文心雕龍·物色篇》)，中國的“玄理”與自然的融合，“千巖竟秀，萬壑爭流?！薄熬埂薄ⅰ盃帯笔巧剿烁窕谋磉_。玄學以“虛靜”之心對待自然，在意境上融合至忘卻，本質上是精神的愉悅和世俗的超然。“無處世意”、“常遺世務”、“神超行越”。山水畫的“逸然”是玄學中莊學精神的闡釋。

山水畫論之，自然的超越世俗跡象滲透著中國文人隱逸的性格，在藝術追求中尋覓“以玄對山水的意境”，所謂：“圣人含道應物，賢者澄懷味象?！?宗炳《畫山水序》)。以莊學的境界闡釋山水的民族意識下的哲學精神，以山水為負載，論道自然，在一種絕對化的精神超越和安逸中覓求自然置辯，“觀山有若無，觀水無若有。”中國山水藝術在精髓中融合禪學的思辯和愉悅。在傳統的藝術表達中，不同門派的藝術表達皆對山水人文情節的謳歌。在山水的性格中體悟媚道、趣靈。得道學的熏陶及涵養等。在山水形體中悟道自然，以“神本無端”的開化，造山水藝術的氣質(“棲形”)。所謂：“圣賢映于絕代，”“萬趣融其神思。”

三、中國藝術理論中的意與象闡釋

“意”與“象”是中國傳統繪畫的精髓，謝赫“取之象外”在理論的高度強調其藝術話語的重要要素?！跋蟆痹从谧匀豢腕w，其又超越于客體之上，在“行而上”的哲學思辯中追求“超之象外”，謂之曰：“象外之象”，中國傳統畫論的“意”與“象”的理論商榷，由此而展開：

“意”即意思、見解：心意、意圖的意思。表達人的精神世界、心理狀態、主觀愿望等?！皶槐M言，言不盡意”(《周易·系辭上》)，解釋為意思、見解?！敖窬鹁佣鴮⒅聡跖c夷，此非先君之意也”(《公羊傳·隱公三年》)，解釋為心意、意圖?！耙狻迸c情感、精神緊密關聯?！巴娂{朋，接待以意”(《漢書·蕭望之傳》)?！耙狻睘榍橐?、感情。“始懷未及嘆，春意秋方驚”(南朝梁江淹《臥疾怨別長史》)，為意味，情趣。

“象”即形、形象、相貌?！坝喝葶皭?，不可為象。”《文選·傅毅《舞賦)》)，“論材審用，不知象不可?！?(《管子·七法》)，解釋為形象：“白煒象平，考量以銓?！?《漢書·王莽傳中》)，解釋為形；“又以為色取象恭”(柳宗元《上權德興補闕溫卷決進退啟》)：“嘗圖裴楷象”(《晉書·顧愷之傳》)解釋為肖像、相貌。在繪畫理論中里“象”詮釋客觀事物的外在，在含義上大于“形”。

意”與“象”的哲學辯證：“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立象以盡意”(《周易》)，言不能盡其意，要靠“立象”來“盡意”，“言”、“象”是得“意”的手段，其目的是為了盡“意”，這里不僅揭示出“意”與“象”的關系，而且“意”是依賴“象”而生存的。其《周易》之象是卦象，是符號。中國繪畫中“象”表達具體可觀、可感的物本形態。傳統畫論講究“形具而神生”，“得其形者，意溢于形”，強調“象”的重要。以此來達“意”。“象”是“意”的基礎和載體；“畫雖狀形主乎意”(明王履《輯要》)，立象之目的是為盡意，“意”與“象”在哲學含義上的對立與依存，為事物的兩面，二者結合與統一，謂之：“意象”。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周易·系辭傳下》)中國傳統“散點式”觀物審美，由表及里的洞察和表達，注重萬物的內在本質。中國藝術在深邃的表達人的主體精神，沒有“象”的精微，就不能達到“意”的高遠。“畫雖狀形主乎意，意不足謂之非形可也。雖然，意在形，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乎哉l”(明代王履在《華山圖序》)討論傳統國畫藝術的以“形”寫“意”的主旨，追求的是“象外之象”，藝術表達超越技法之外，借助有限之象來表達無限之境畫之意境。

四、精神思辯中的淡泊與兼容

中國藝術精神中從陶淵明“化”到王維“空”，在老莊哲學和玄學的影響下“質性自然”，在故地、方宅、南野、夕日中耕耘自己的藝術，在意境中有泊世的淡泊、平靜和普度眾生的兼容心境，“素心人”、“桃花源”、“墟里煙”，在一種藝術“純”的境界中思考和體悟。在謝靈云的詩句中“云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空”字，寓意空靈，王維，盛唐詩人，與同時的慧能等諸多禪師故交，“五蘊本空，六塵非有”(《六祖能禪師碑銘》)；“眼界今無染，心空安可迷”(《青龍寺縣壁上人兄院集》)：“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山居秋暝》)。在意義幽遠的精神世界里悟道自然時節之變，日月輪回之理。

“閑”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多為“閑逸”，“北窗桃李下，閑坐但焚香”(《春日上方即事》)；“即此羨閑逸，悵然歌式微”(《渭川田家》)；在藝術的感悟中有意象自然的空靈，在藝術狀態的理解中有避世的灑脫和飄逸，在傳統文化中理解與莊子的“游”呼應，形成獨立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的認識，佛教的禪宗美學影響著中國文人的審美理念演化。

莊子追求精神上的高度自由，在“游”的意識索求中愉悅于萬物之靈，浪漫主義的“自在”，置身為藝術表達的理想境界，故：“芒乎何之，忽乎何適?”在意識上建立藝術無限的理論思考。其人生觀、世界觀“以天為宗，以德為本?！逼湟蕴煅缘馈?/p>

“翩翩然蝴蝶，自喻適志與?！泵赖挠^念在一種滿足、結束、永恒的意識中存在，在一種精神的絕對超越的思維中思考，其闡釋了莊子的“物化”，在意識的思緒融合中確立和生辰。莊子的處世“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老子》)。以無為處世、理政。

“一”、“成”、“純”的天下，謂之：“參萬歲而一成純。一天地與吾并生，而萬物與吾為一?！?《齊物論》)在哲學的高度融合人與自然的統一。傳統莊學追求讀書應當突破古人的語言文字。領悟前人的人文精神，人自身的精神境界，得與自然體悟，不能得客觀傳授，正所謂靠長期自覺、自證去修養和成就，達到應于心的狀態。

“游心于淡，合氣于漠。”在精神的高度建構理想的社會生活，追求現實生活的理想化和藝術化，描繪藝術生活的絕對化。中國傳統莊學追求人生的藝術化，在詩學、繪畫中袒露的淋漓盡致，“以天下為濁，不可與莊語”。詮釋藝術化與現實狀態的二元對立，也闡釋莊學避世的根本，在處世的意識淡泊及修養境界的精神兼容。

五、傳統傳承與筆彩袒露

傳統中國繪畫的色彩與筆墨韻律完美結合，在“積色體”和“敷色體”的色彩結構中構造自己的語言形式，在“筆墨”、“雅淡”、“寫意”、“書法性”等元素結構中完整成體系，在意識寫照中或“精致”或“率意”或“制作”、或“書寫”等諸多的語言形式傳遞傳統國學的精神含義，在樣式和風格的語匯表達中，“白畫”、“丹青”、“工筆”、“沒骨”等，在色彩的語言傳遞中具有鮮明的朝代審美印痕，在規律性、觀念化的造型美學中特征鮮明，在社會學的角度思考：文人與水墨、色彩、情緒等，繪畫具有明確的文化身份品質。

在風格與樣式的角度中評論中國繪畫的色彩學，“用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張顏遠《歷代名畫記》)，“夫畫道之中水墨為上”。(王維《山水決》)。水墨為中國畫重要的色彩因素運用，“重色”、“重著色”、“石色”、“淡色”等諸多的色彩要素構成畫面。

傳統中國藝術色彩因素的使用，遠古的構線和色彩涂鴉，以色彩的符號性、象征性、裝飾性等審美；魏晉以來社會士大夫鑒于文人嗜好談其雅趣，藝術的社會動蕩中展示了思緒的高度自由，色彩紅、赭、黃、青為主色隨造型和畫符布局呼應，提煉魏風的自由、飄逸、閑游的藝術特征；宋代筆墨、色彩寫實在道勁的線條色彩中經營宋元以上繪畫追求“格體精微，筆無忘下”。運筆“點、皴、勾、染、擦”藏筆有余，言其“筆才一二，象已應焉”。在中國藝術審美的神韻和意境中求其傳統哲學的山水意境。

謝赫六法之：“隨類賦彩”，“水墨”、“筆墨”、“墨彩”等，“應物象形”的布色規律中，色彩、筆墨、線條、意象造型等對比、呼應、承接、避讓等繪畫要素的結構，朝代審美與繪畫意識的自覺性推導、演繹、詮釋傳統中國哲學思想。隋唐興起的青綠山水繪畫，其色彩濃重、單純、高貴、雅致等藝術審美，色彩負載水墨語言表達的富麗、輝煌的自然氣象。五代、兩宋以后皴法是山水風格體制中的重要標志，色彩靠筆墨的濃淡表達。墨趣與色彩在意識的確立中講究寫意?！案叩蜁灥?，品物淺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筆?！?《筆法記》荊浩

傳統文人繪畫追求色彩與筆墨的“意”、“逸筆”、“疏放”、“淡泊”、“品位”等藝術追求。其中“黃家富貴，徐熙野逸”“崔(白)吳(元瑜)變格”在花鳥繪畫中有很大的革新思潮。元人繪畫追求“蕭散”、“清雅”；明代繪畫追求倡導“晉唐樣式”，其“積色勾染體”在色彩的表達中由上古的色彩明艷演化為統一、淡雅，其時代文人畫的“水”、“墨”語匯得到充分發揮：清代繪畫在特殊的歷史傳承中變的復雜，“寫意化”成為時代的重要特征，追求“筆墨”、“書法”、“寫意”、“雅淡”的藝術語言。近代中國隨外來文化的影響，“中體西用”的藝術革新思潮開始。在傳統文化傳承中賦類色彩，成就美學的時代含義。

結束語：鑒于前人，而開今。在當代全球意識影響下的多元化藝術創作中思考問題，探索和確立具有本土文化語匯的藝術思路成為重要，明確線條、色彩建構下的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志向的深邃審美，所謂：文化身份的含義。在優秀傳統語匯中悟道，在文化傳承的規律中生長，其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創作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