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生態女權主義”(ecofeminism)一詞的由來,多數人認為這個詞是由1974年出版的《女權主義或死亡》的作者弗朗西絲娃·德奧博納(Francois d'Eaubonne),一位法國女權主義者首先提出來的;還有人認為這個詞的首創是《女人與自然》的作者蘇珊-格里芬(Susan Griffin)或《激進女權主義的元倫理學》的作者瑪麗·達利(Mary Daly),這兩本書都出版于1978年,都是女權主義的奠基之作。確切地說,在溯源的過程中人們會發現沒有哪一個人可以真正稱得上是“生態女權主義”一詞的創始人。然而縱觀生態女權主義的發展歷史,有一件事是公認的,蕾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的作品和研究工作是生態女權主義最重要的基礎。她1962年出版的《寂靜的春天》震撼了全北美和大半個地球,以其女性的細心觀察和細膩描述被譽為文學、女性、自然三者完美結合的典范作品。作品從描寫一個美麗和諧的美國小鎮開始,突然問,一切都變成了寂靜和死亡。作者力圖將同一小鎮的美麗和死亡形成鮮明的對比,引起讀者的注意,引導他們探根求源。她的作品昭示盡管人類是自然界的一個小的組成部分,人類卻有巨大的改變自然的能力。卡森對不加區分地濫用人造化學品的質疑以及她因患乳腺癌的過早離世都為生態女權主義的思想、理論以及研究性別、種族、階級與自然間的關聯性開辟了一條新路。埃倫·絲瓦羅(Ellen Swallow)進一步發展了蕾切爾,卡森的思想。她是麻省理工學院錄取的第一位女生,她也成為麻省理工學院的第一位女教師。她被一些人看成是生態學之母,她開展的教育女性認識環境與她們家庭關系的工作從真正意義上把女性和環境聯系在了一起。女性與自然的鏈接,應該歸功于“生態女權主義”的崛起。
在研究生態女權主義的發展過程中,經常會遇到這些詞:父權制社會(a patriarchal society),層級的二元(hierarchical dua-lism),人類中心說(anthropocentrism),深層生態學(deep ecol-ogy)等,它們都是生態女權主義哲學的基礎。生態女權主義認為統治自然和統治女性都是在同一機制下運行的,這一機制就是父權制,而父權制是建基于文化中的二元思維的。生態女權主義力圖構建一種徹底的非二元論作為其哲學基礎,生態女性主義主張,不再以駕馭或超脫自然為導向,而是強調人需要重新覺醒到意識與身體的結合。人類中心說認為人是宇宙的中心,人類中心說在西方世界一直都有其市場,因為西方的傳統價值觀一直把自然視為被征服的對象,一些抱著人類中心說的人們對自然的破壞引人反思。深層生態學強調不僅僅從人出發,而應該從整個生態系統(生物圈)的角度,從人與自然的關系出發。把“人一自然”作為統一整體,來認識、處理和解決生態問題。深層生態學思維方式的特點是特別重視多樣性,包括風格、行為、物種、文化的多樣性;認為地球上人和人以外的生物的繁榮昌盛有它本身的價值或內在價值,不取決于它是否能夠為人所用;人類對外部世界的干擾超過了限度,而且情況迅速惡化等。
生態女權主義的基本理論是對于婦女的暴力壓迫和對自然地壓迫掠奪從根本意義上說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在生態女權主義文學中,生態女權主義通常被描寫成一種信仰,即生態主義與女權主義固有的聯系;另一種生態女權主義的定義認為基于性別、種族和階級所產生的歧視和壓迫與對自然的剝削和壓迫直接相關,一些生態女權主義作家認為統治自然和統治女性都是父權社會的產物。不論從以上哪一種定義我們都不難看出女性與自然顯而易見的聯系。對于持第一種觀點的人,即認為女性與自然的關系是天賦的,他們斷言女性更接近自然是由于她們所承擔的社會角色所決定的,女性在照顧孩子、操持家務的過程中對周遭的環境更關注。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女性氣質比男性氣質更接近自然,男性是把世界當成狩獵場,與自然為敵;女性則與自然和睦相處。因此,女性比男性更適合于為保護自然而戰,更有責任也更有希望結束人類統治自然的現狀。持另一種觀點的人認為男人不斷地壓迫女性開發自然源于男性認同這兩者都有無盡的繁殖和再生能力。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當今世界的女性越來越獨立,女性傳統的角色正在轉變,生態女權主義的內涵也隨之改變。曾被視為柔弱和被壓迫的女性群體變得越來越獨立強大,男性和女性所承擔的社會角色也越來越趨同。生態女權主義的關注焦點也隨之產生變化,它不僅關注女性和自然被壓迫和掠奪,而且越來越多的生態女權主義者把目光投向如何使人類與自然建立一種合作關系上,就像人們相互之間不論種族、性別、階級都應給予對方時間、空間、關愛,使其得以生長、發展。同樣,人類也應給予自然時間、空間和關愛,使其進化、生長和適應人類活動。這種轉變避免了把自然看成是養育人類的母親的傳統觀念,同時也超越了認為人類是自然界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在道義上與蚊子和細菌沒有什么不同的理念,倡導建立一種與自然的合作伙伴關系。
概括來說,生態女權主義各分支在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解上主要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是強調女性與自然的關聯;二是削弱、解構這種關聯,通過分析女性與自然的關系,揭示人與自然、人與人關系中的壓迫性結構,以建立人與自然、人與人的新型平等關系。近些年的生態女權主義文學普遍傳達一種新的理念,人類權力的概念應該重新構建,應該培養一種人與自然的新型合作關系而非現在的對抗態勢,最終的目的是建立一種所有生命都掌有自己的基本價值的和諧自然。
被稱為“美國印第安文學四大家”之一的作家萊斯利·馬蒙·西爾科的長篇小說《儀式》(ceremony,1977)通過主人公塔尤在印第安藥師的指引下借助部落儀式治療戰爭創傷、解除身份困惑并重構族裔身份的故事,強調指出傳統文化對于身份探求的重要意義,作者將主人公對自然和文化的探索與生態觀結合起來,道出了人與自然應該建立一種新型的對話關系、合作關系和互惠關系。
小說描繪了一個飽受戰爭精神創傷的退伍老兵。主人公塔尤“二戰”被俘獲釋后,整天精神恍惚,噩夢不斷,嘔吐不止,白人醫生束手無策,他只好回到新墨西哥州的拉古納印第安人保留地。然而,塔尤的致病原因中,更主要的是個人經歷與民族歷史所造成的身份危機。塔尤是母親和一個白人的私生子,由姨媽撫養成人,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周圍人鄙夷的眼光中。只有舅舅喬賽亞讓塔尤感受到了愛,同時也讓土地是有生命力的存在、人與自然應該和諧相處等印第安傳統觀念在塔尤心里扎下了根。不幸的是喬賽亞在塔尤參戰期間去世,塔尤失去了與拉古納部落文化聯系最緊密的紐帶。與此同時,混血兒的身份使他更加難以融入白人社會。塔尤處于生理、心理和文化上的三重失根狀態,因而他的身份危機感更為嚴重。在重建自我和族裔身份的旅行中,他得到了幾位女性和兩位藥師的幫助。女性身上蘊涵的強烈的自然力量給予塔尤愛和慰藉;藥師則把印第安人的傳統儀式與反映時代變化的新故事結合起來,通過儀式化的回憶和旅程,引領塔尤回歸鄉土和民族文化。
生態女權主義者認為西爾科的《儀式》為富裕的白人和男權占主導地位的文化所帶來的社會和生態問題開出了一劑良方。這部小說在關注白人統治的男權社會對自然和女性的統治的同時,作者把目光投向了對貧困的土著美國人的壓迫,這與生態女權主義倡導的“從屬階級的解放”不謀而合。小說中女性的形象都是自然的化身,被賦予了理性和強烈的情感。作者突出這些特質因為它們反映了人類是緊密相連的自然生態系的組成部分之一,而非像層級二元化中將女性和自然客觀化。《儀式》描寫了印第安人強烈的人與自然是緊密相互聯系的生態意識,人不是自然的統治者,自封的統治者的角色最后只能自毀。對于主人公塔尤來說,獅子、熊、森林的消失意味著土地的血脈被掠奪,失去家園和失去自我的主題使主人公踏上了一條重新建立與自然聯系的旅途。塔尤頭腦中出現的瘋狂的想法和畫面的背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環境的改變和破壞造成了人心理、生理和精神上的混亂,進而造成人與人、種族與種族之間的沖突。從精神層面來看,時間和空間是沒有界限的,時間和空間里的所有事物都是相互關聯,彼此影響的,這是古老的印第安人的思維方式。體現在作品中塔尤在戰場上把日本兵看成自己的舅舅,他不能容忍同伴埃莫對日本人的仇恨,他在儀式化的旅程中發現了聚居區里的廢棄鈾礦,就是美國制造轟炸日本使用的原子彈的原料等一系列事件,因為他意識到對于多元文化社會的任何一部分的暴力傷害最終不可避免地會傷害到自己,不論是轟炸還是被炸,美國和日本都會被污染,都難逃環境浩劫帶來的災難。塔尤精神問題的癥結其實都源于環境問題,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白人對印第安人保留地生態的破壞和水源的污染,似乎是對印第安人的歧視,但是人們忽略了在自然生態中,所有的生物都是緊密相關的。西爾科的生態意識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通過儀式將塔尤與自然重新聯系在一起,從而治愈他的精神創傷;第二,西爾科運用印第安人對自然的信仰喚起人們對更大的文化課題,如種族問題、環境問題的關注。
多年來,女性生態文學及批評一直就文學與自然環境的關系不斷提出問題并試圖予以回答。女性生態文學經常提出的問題,除了人應該如何對待大自然、人在自然中處于什么位置等之外,還包括怎樣確定自然與文化的關系,怎樣把生態文學研究與其他學科結合起來等。由此看來,西爾科的《儀式》不愧是研究美國生態女權主義視野中的人與自然關系的范本。